第六十九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
作者:北方的令秧在南方      更新:2022-06-07 13:59      字数:4747
  到了慈宁宫,虽还没到晚膳时间,太后却已备好了一桌子美味佳肴,阵阵香气引得我食指大动,请过安后我坐到太后身边,太后慈爱地笑道:“听说你跟皇上午膳都没用,饿了吧?快用吧。”

  刚刚一直在聊天不觉得,现在还真是饿了,我朝太后笑了笑,接着便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在我的一番努力下,肚子里终于没有了空空的感觉,这才留意到太后只是微笑着看着我,并未一同用膳。

  我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地说:“皇额娘怎么不吃?”

  “我还不饿,”太后笑了笑,拉过我的手轻轻拍着:“我还没恭喜你呢,看皇上对你的体贴劲儿,连我这个老太婆都要嫉妒喽。”

  我的脸“腾”的通红,他哪里体贴了?每天都把人家累个半死。

  太后笑道:“昨晚的事情我听洛颜说了,皇上这么做虽有些不妥,但也不失为一个直接有效的办法。”

  不妥?我不解的看着太后,是说顺治允许我“不必请旨,定妃去留”不妥吗?

  太后看着我茫然的样子轻叹道:“惠儿,你对这宫中之事,始终是不太了解,遣送嫔妃出宫,不似打发宫女,一不小心,前边儿就会翻天。”太后站起身,踱了两步,又道:“女人之间的事情如果发生在后宫,那便是各凭心机,胜者为王,谁也管不着,可一旦出了后宫,管的人恐怕就要多了。”

  “皇额娘是说……朝中的那些大人们?”

  太后点头道:“不错,他们宁可自己家的女儿死在后宫,也不愿看到她们被活着赶出去,那是耻辱。皇后的言行代表着皇室的意图,你羞辱了他们,他们便会将所有的怨恨转嫁到皇室之上,首当其冲的,便是皇上,君臣离心,国家岂能安稳?”

  我怔怔的看着太后,也就是说,一旦我行使了这个权力,便会给顺治带来许多麻烦吗?既然如此,顺治为何还要将这个权力交到我的手中?他不会不了解其中的厉害关系。

  太后看出了我的困惑,接着说道:“皇上这么做,自是有他的道理,也是为什么说不妥,却能有效的保护你的原因。因为,没有嫔妃胆大到敢去试验皇后到底会不会动用这道上谕。”

  我突然明白了,顺治给我的这道上谕,目的不是想让我真的赶人出宫,而是让我手中多一张威慑众妃的王牌,只是这张王牌,是绝对不能打出手的。这就像是开了一张空头支票,你可以拿着它到处炫耀,可以让众人对你又羡又妒,但却不能将里边的钱取出来。

  太后又道:“想让众人归服,仅凭一道口谕是远远不够的,佟妃虽然昨日受了皇上的斥责,但却丝毫不影响她在众人心中的权威地位,再加上董鄂氏的有意避让,后宫的实权,始终还是掌控在佟妃手里。”

  亏得我还沾沾自喜地觉得自己赢了一仗哩,谁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这几年来,战事稍息,大清已经不像原先那样需要草原狼为自己悍守江山了,满蒙贵族间的冲突日益加剧,几乎已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太后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口气凝重地说:“身为皇后,你不是一个人,你关系到科尔沁的子民,关系到蒙古草原在皇上心中的位置,所以,你是不能静的。”

  是这样吗?虽然我极力回避,但终是逃离不了这争斗的漩窝吗?只因我是草原的公主,同时又是大清皇后,便要我走太后的老路,义无反顾地担负起连结满蒙的民族重任。

  我低着头,轻叹道:“儿臣明白啦。”

  “如果你还是以前的惠儿,我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太后缓缓地道:“我知道,你对这些事情没有丝毫兴趣,但现在的形势已不容乐观,而且……”太后沉吟了一下,说道:“皇上始终是皇上,帝王的宠爱终有烟消云散的一天,你又怎能不为以后早做打算?”

  烟消云散!我的心微微收紧,不会的,应该……不会吧?

  “皇额娘的这些话,也曾与静妃讲过吗?”我想知道,是不是每个皇后,都不能按她自己的选择生活下去。

  太后微微错愕了一下,愣了一会才轻轻摇了摇头:“我当初就是不忍心逼她,由着她的性子来,最后才闹了个鸡飞蛋打的结局。她始终看不清一点,皇上,不是她一个人的皇上,是整个大清的皇上,就算皇上心中只有她,也不可能被她一人独占!”

  对着太后略带警示的目光,我的脑中好似万钟齐鸣,嗡嗡作响,不可能!不可能独占!太后的意思非常明显,她是想借着静妃之事点醒我,让我不要再抱着心中的幻想继续傻下去。

  太后看着我微白的面庞,放缓了口气叹道:“每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不仅是替皇室充实后宫、延续子嗣,更是咱们拉拢各方势力的最佳方式,后宫与朝堂之间的联系,比你想像中更加紧密,后宫这么多嫔妃,皇上宠着谁,疏远谁,都远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听着太后的话,我的心中远不能用“惊诧”二字形容,原来皇帝宠幸后妃,并不只是凭着一己喜好,要衡量各方面因素,朝堂上需要倚重的,就算皇帝再讨厌,也不能太刻薄由他们选送的后妃。这就是皇帝的悲哀吗?连选择自己身边的女人都有诸多制肘,那皇帝身边的女人呢?也许她们在皇帝眼中只是一堆堆花饰各异的棋子罢了。这些棋子不断撕杀,持续征戮,最终胜的那个,便会被一只大手拈起,转战到另一棋盘之上,而其余落败的,不是选择跟随胜者继续战斗,就是选择被众人遗忘,终其一生,再不见天日。

  那个名字,便是当年落败的其中之一吧?

  “赫舍里清如,”我看着太后,“是谁?”如果我败了,也会像她一样只活在个别人的记忆中吗?

  太后诧异地道:“你怎么会知道她?”

  “昨天听佟妃提过一次。”

  太后感慨地叹道:“当年她差一点就要晋升为妃,可惜,终究是太年轻了一些。”

  这是什么意思?晋妃与年龄还有关系吗?

  “如妃吗?”我轻问。

  “不,是如答应。”太后转过身看着我:“她是索尼的女儿。”

  “什么?”我不可置信地问道:“为什么?”

  别说索尼是直接归属天子的正黄旗下,就是普通的秀女入宫,最低也会册为常在的,像这次选秀,乌云珠和宛如暂且不论,家中较有实力的都封为贵人,娜拉更是直接封了嫔,答应,大都是由宫女晋上来的,除非,她也像上次那两个常在那样犯了错,降为答应。但还是不太可能,顺治向来倚重索尼,决不会轻易做出如此举措的。

  太后仿佛陷入回忆之中,幽幽地道:“她容貌、才情、心智样样皆是上选,家世显赫,皇上又喜欢,可终于棋差一着,因为她的心不够狠,如果她的心够狠,那么今日坐在咸福宫的,会是她。”

  “后宫之中,最忌讳的,就是专宠,专宠会使你成为整个后宫的敌人。当年的清如如此,现在的董鄂氏亦是如此,我又何尝不希望皇上身边只有你一人,可你要认清现实,看清眼前的人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是大清的皇帝,我不希望你再走上静妃的老路。”

  太后的话不断在我耳边响起,我不知是如何回到坤宁宫的,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才过了几天甜蜜日子,便要我按受这样一个现实?为什么爱一个人会这么累?为什么不能只是简单地爱着就好?我一直不敢问顺治是否爱我,以前是我胆怯,可现在,问了又能怎么样呢?谁也无力改变他后宫三千的事实,就算他爱我又能怎么样呢?他依然不能一心一意待在我身边,因为他是肩负天下的皇帝。

  待进了坤宁宫,常喜已等在那里,莫非顺治今晚不能来了?

  常喜见我进来,躬身道:“娘娘,皇上今儿恐怕过不来了,要奴才转告娘娘不必等得太晚。”

  “有什么事吗?”是今日的奏章太多了吗?

  常喜颇有些忧心地道:“有一位大人上的奏折中不知夹了一页什么,皇上看完后雷霆大怒,急召索大人他们去见驾呢,皇上又怕娘娘为候圣驾等得太晚熬坏了身子,这才吩咐奴才前来。”

  雷霆大怒?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我皱着眉问道:“知不知道因为什么?”

  常喜面现难色,踌躇了一下,才道:“这紫禁城中的事,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该奴才知道的事奴才一件也不敢忘记,不该奴才知道的事,拿刀架着脖子,奴才也不是敢知道的。娘娘……”常喜小心地看着我,低声道:“也是如此。”

  我微一错愕,随即便明白了常喜的意思,我又忘了,现在是清朝,这里是后宫,后宫中的人是不能妄议朝政的,就算是问问,也不行。我无奈地笑了笑,说:“是我疏忽了。”

  常喜的身子躬得更低了,细声道:“奴才人小言微,有时就算多说个一句两句,也不会有人留意。”

  常喜的话我听得明白,不会有人留意他,但却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我!我的一步行差踏错,一句言语之失,都会成为旁人手中对付我的利器。

  常喜走后,袭人招呼着宫人伺候我梳洗,我站在那里,展开双手任她们除去我的外裳,转身之时,瞥见镜中的自己,竟是那样的泰然自若,就像我自小便由她们这样服侍一般。

  还记得第一次由她们为我更衣时,我那手足无措的窘态,现在只过了一年,我便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生活吗?这段时间以来,我已很少会想起二十一世纪的一切,很少想起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仿佛他们只是梦中的记忆。

  袭人替我拆开紧紧盘起的头发,头皮一瞬间放松,我揉了揉额角,驱散着身上的倦意。袭人在我身后轻轻地梳理着我的头发,“主子在想什么?”她轻声问。

  “我?”对着镜子勾了勾嘴角,却发现笑得很是难看,只得作罢,长叹了一声,“太后今日跟我说的那些话,我觉得对我很残忍。要知道,我才刚有了一些受宠的苗头。”

  袭人手上不停,轻声说:“虽然残忍,却是事实,凡事都应早做打算,主子莫要等到不能回头之时,才觉后悔。”

  我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后宫的女人会这么一直无休止的争斗,你不斗,自会有人逼着你斗。

  袭人又道:“奴婢说句过格的话,想当年静妃对皇上的心思,怕是不比主子少了多少,但是现在……就算她悔青了肠子,也没用了。”

  静妃!我摇了摇头,只怕现在重来一次,她依然会选择当初的道路,只因她高傲的心中,揉不下一粒细砂。

  “顺治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赫舍里清如,又是怎么一回事?”那一年,佟佳念锦变成了佟妃,那一年,赫舍里清如变成了如答应,那一年,皇后被降为静妃。

  “那时奴婢只是个侍茶宫女,许多事情都不敢去打听,只是听说如主子是与待卫私通,才从嫔被降为答应,而佟妃却从贵人一跃封妃,接着没过两个月,静妃便被贬去侧宫了。”

  私通?我猛地回身看着袭人,袭人没留神,梳子缠上我的头发,我痛呼一声,抬手揉着头皮,一边问道:“如果真是私通,又怎会只降为答应?”难道为了顾及索尼的颜面?

  袭人缓缓地摇了摇头,又愣愣地看了我老半天,将梳子递到我面前,轻声道:“若是换了别的主子,只凭着这个,奴婢就要挨板子了。“

  梳子上挂着几根长长的头发,想是刚才拽下来的。我失笑道:“哪会有人真的为了几根头发就打人?”

  袭人叹道:“当年静妃就是凭着几根断发,才将唐月赶离坤宁宫的。”

  “什么?”我讶道:“唐月原来是坤宁宫的人?”

  袭人点点头:“她先前一直伺候在静妃身边,在十年初的时候,就因为梳断了静妃的几根头发,便挨了板子,撵出坤宁宫去。”

  我好像隐隐抓住一些头绪,静妃、唐月、选秀、佟佳念锦、赫舍里清如……

  难道……

  只听袭人又说:“那时咱们还战战兢兢的生怕轮到自己去伺候静妃,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天真了。”

  我也一下子明白过来,如果唐月不是静妃的心腹,恐怕还没资格挨上这顿板子。

  顺治十年,是顺治朝头一回选秀,静妃自是不能等闲视之,高调的将唐月逐出去,再悄悄地安排进储秀宫,便能将新进秀女的一切动态尽收手中,听晚昨佟妃话中的意思,她与赫舍里清如显然是在唐月身上吃过亏的,当她看着唐月时,眼中流露出的,是无比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