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绣娘
作者:北方的令秧在南方      更新:2022-06-07 14:00      字数:4511
  眼看着最后的宽限时日只剩下一天了,宛如那边依旧没有消息,倒是洛颜来坤宁宫跑了几次,一会说是查到绣房了,一会又汇报承乾宫有了“奸细”,来来回回的,跑得不亦乐乎。

  当天傍晚,我与顺治刚刚用过晚膳,洛颜便又蹿了进来,她气喘吁吁地抓住顺治道:“皇帝哥哥,快!”

  “什么事?”我疑惑地道:“可是贞嫔那边有了消息?”

  洛颜连连点头,“现在她们在绣房那边,咱们快去。”

  我将信将疑的与顺治对望了一眼,“那……咱们就去看看罢。”

  洛颜心急的拉起我就要出门,却让顺治拦下,磨蹭了半天让袭人将我包得严严实实这才放了心,急得洛颜直跳脚,看她那着急的样子,我真的好奇极了,难道真的有了什么重大发现?

  宫中的绣房是一个简单的小院落,里面的人不同于一般宫女,但又没有主子的身份,她们中年岁大的大都是从宫外招揽进来的刺绣高手,年岁小的有的是宫中的宫女,拜了她们为师的,宫女们一旦进了绣房,地位也会有微妙的改变,不仅月例更多些,平日里的粗活重活自是不用她们去做的,甚至每二到三人还会有一个使唤宫女伺候,饶是如此,愿意进绣房的宫女也是极少,因为一旦成了“绣娘”,她们便不再像普通宫女一样到二十五岁便可离宫,她们若想离宫,是得要皇后甚至是太后的首肯的,除了这个原因,进绣房的重重选拔也是让众宫人却步的一个原因,不仅要看天赋,还要看容貌是否清秀,手指骨是否匀称,是真正的“选绣”。

  冬天的太阳落得早,等我们到了绣房,外边已经全黑了。刚一踏入堂屋之中,便见到一个二十四五岁、绣娘打扮的女人直立在屋中,佟妃与贞嫔立于一侧,见过我们进来,齐齐地跪倒请安,顺治看了那绣娘一眼,转头向佟妃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佟妃福了一福道:“回皇上的话,据贞嫔妹妹所说,她已找到了贤妃被诬的证据。”

  “哦?”我不禁奇道:“是何种证据?”

  贞嫔在一旁欠了欠身,招呼宫人端来一只炭盆,盆内只剩零星炭火一堆炭灰,宛如朝着站在屋中的绣娘道:“心娘,这炭盆可是你屋中之物?”

  那名叫心娘的女子面带惑色的点了点头,贞嫔微微笑道:“皇上,证据就在这炭盆之中。”

  心娘的脸色稍变,我与顺治则是一脸的不解,贞嫔笑道:“既然心娘承认这是她屋内的炭盆,咱们就无需留在这里了,”宛如说着话跪下,一脸肃然地道:“皇上,臣妾恳请皇上召集众人,臣妾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解我董鄂氏之冤。”

  “好,朕倒要看看你有何说词,常喜,”顺治吩咐道:“去各宫传旨,让她们去慈宁宫候驾。”

  一群人又熙熙攘攘的向慈宁宫进发,一路上宛如坚持将那个炭盆置于顺治的御辇上,说是请皇上监督,以避她栽赃之嫌,我的好奇心已被她鼓动到极点,真想马上知道这个古代的“名侦探”到底查出了什么。

  到了慈宁宫,太后一早便得了通知,其她宫妃也都到得差不多了,太后问道:“贞嫔,你到底查出了什么?”

  宛如不慌不忙地道:“太后,日前臣妾得皇后娘娘许可前去探望姐姐,无意间得知一件事,还请太后允许臣妾当众演示。”

  太后点了点头,宛如吩咐宫人将一幅火红的绣品展开,正是那幅“邪物”,顺治皱了皱眉,伸手揽住我的腰,我朝他笑了笑,此时殿内的烛火尽数熄灭,众人都吓了一跳,惹起一片惊呼之声,太后道:“贞嫔,你……”话只说到一半,太后便停了下来,不只是太后,其余宫妃也都呆在那里,只见殿中荧光绰绰,一只傲视凤凰若隐若现。

  “怎么会这样?”我不由得惊呼。

  宛如手捧着一盏烛火,映得她精致的容颜如梦似幻,她又让人将那只炭盆内的炭灰尽数倒出,众人正在不解其意之时,只听洛颜呼道:“快看!”

  那炭灰中竟也现出荧影点点,虽数量不多,但在这昏暗的大殿中还是让人一目了然。

  宛如挥手让宫人重新点燃宫灯,太后皱着眉道:“贞嫔,你卖得什么关子?”

  宛如笑了笑,朝着我道:“不知娘娘看过有何感想?”

  殿内众人的眼光一下子聚集到我身上,我慢慢地起身,踱到那幅绣品前,沉声道:“奇怪,贤妃在绣制这幅绣品之时,本宫特地交代,不需用荧线绣制,为何……”

  话说到这里,一旁跪着的心娘脸色瞬间惨白,宛如道:“这便是这幅绣品不是姐姐绣制的最有力的证据,娘娘明明亲口吩咐,姐姐就算是要加害娘娘,也没有道理仍然用荧线绣制。”

  娜拉在一旁哼道:“或许是她忘了娘娘的嘱咐,又许是用荧线绣制诅咒的效果更好些。”

  宛如讥道:“不知容嫔姐姐如何知道用荧线的诅咒效果更好些?”

  娜拉顿时词穷,她狠狠地瞪了宛如一眼,宛如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朝着心娘道:“心娘,你又可否解释,为何在你屋内的炭盆中,会有荧光?”

  心娘吸了口气道:“回贞嫔娘娘的话,奴婢是见那荧线新鲜,一时好奇自己染了些,没想到却染坏了,又怕莲姑姑发现奴婢私下染线,故而将丝线投入炭盆内烧毁,这才留了些荧光罢。”

  宛如笑道:“不知你这些所谓染坏了的丝线是从何处所得?是给哪一宫的绣品减了料了?”

  宫中所用丝线都是“贡品”,比普通丝线珍贵许多,各宫需要何种绣品要先报到内务府,内务府再将绣品所需丝线拔至绣房,一幅绣品按照品质大小能浪费的绣线都是有定额的,如果绣娘浪费的丝线超过定额,是要受罚的,废掉的丝线也会由内务府统一称重收回,所以绣娘虽是以绣为生,但平日里手中绣线却是少之又少,有的也是自个儿偷偷绣些香囊帕子之类的,又哪舍得真的烧毁。

  心娘沉默了一下才道:“奴婢在绣房十年,手中总会有些丝线的。”

  宛如点点头,“心娘向来以巧手著称,十年来,不知绣过多少幅绣品,手中剩些丝线也在情理之中,用这些丝线绣出一幅邪物也就不无可能了。”

  “贞嫔娘娘,”心娘急道:“绣房内不只奴婢一人染过荧线,娘娘怎可只凭着那些余灰,便将如此大罪加在奴婢头上!”

  宛如摇着头道:“我会怀疑你,自是你有值得怀疑之处,我问你,贤妃拿给皇后娘娘挑选的那些图样来自何处?”

  “是……是从奴婢处取得。”

  “在皇后娘娘挑好图样的第二天,你是否便前去承乾宫将其余图样取回?”

  “是。”

  “那些图样是心娘你十年所得,相信每一张,心娘都必然熟记在心。”

  心娘的脸色更难看了些,宛如取出一张纸,展开来,正是那时我挑选的“凤凰傲视”的图样。

  “亏得这幅图样留承乾宫,心娘在无物临摩之下,也能将那凤凰绣得分毫不差。”

  心娘面色一凛,冷声道:“这幅绣品本就是贤妃娘娘依图所绣,自然无差,又与奴婢何干?”

  “是么?蕊初,”宛如轻唤,“当日贤妃可是依照这幅图样所绣?”

  蕊初上前一步曲膝跪倒,“回贞主子的话,贤妃娘娘当日所绣的,并非这一图样。”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哦?”宛如反问道:“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自指定的,贤妃竟敢大胆改动么?”

  蕊初道:“贤妃娘娘并不是大胆,只是贤妃娘娘在绣制途中,觉得凤喙之处过于勾曲,太显霸气,与娘娘气质不符,所以才特地绣平了些。”

  宛如看着顺治道:“皇上,如若蕊初之言属实,那么眼前这幅绣品,必不是姐姐所绣了。”说着她将图样与绣品放在一起呈现,图样与绣品一模一样,不见丝毫差异,就连那凤喙处,也是同样的勾曲。

  佟妃喝了口茶水慢悠悠地道:“蕊初乃是贤妃陪嫁进宫的丫头,只凭她的片面之词,恐怕很难服众。”

  “正是。”宛如笑了笑,又朝着心娘道:“心娘,在寿筵前一天,贤妃的绣品完成之后,将绣品制成锦被的,可是你么?”

  “是。”心娘的声音不似刚刚那般自信。“是奴婢与其余三名绣娘共同完成的。”

  “那你为何在当时没发现此物乃是一幅邪物?”

  是啊,如果这真是乌云珠所制,那么乌云珠又怎会放心让一个外人去制做锦被,而绣品之后的“折颈之凤”又是如何瞒过众人的呢?

  心娘的面色舒了舒,“只因奴婢们在制做锦被之时,此幅绣品的四角已被扦在锦被之上,因为时间紧迫,奴婢们也就没有再将绣品拆下查看。”

  “那就是说,在制做锦被的过程中,决无可能有人将绣品调包了?”

  “是。”

  宛如的脸上漾起甜甜的笑容,“在缝制锦被的过程中绣品不可能被调包,那被调包的时间,只能是在缝制之前了。”

  宛如说道:“我询问了那日与你一同制做锦被的绣娘,她们是与你一同缝制锦被没错,但在这之前,将锦被与绣品从贤妃处取出的,却只有你一人!”

  心娘的脸色急变,宛如又道:“有一件事,或许你不知情,贤妃那幅绣品,在送到你手中之前,是拿去浆洗过的。”

  浆洗过的东西便不再是崭新之物,如何能呈上做为寿礼?故而宛如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皆现出不信的神色。

  心娘也是面现惊疑之色,宛如轻声道:“原本这是对皇后娘娘不敬的举动,但事出无奈,姐姐也是没有办法,说到这,就得问问淳嫔姐姐了。”

  淳嫔有些难堪地道:“要问我什么?”

  宛如道:“那日淳嫔去承乾宫探望姐姐,手上也不知染了什么,触过绣品之后绣品居然污迹斑斑,因为时间紧迫,姐姐不及重新绣制,无奈之下只得偷偷叫人将绣品送去浣衣局浆洗。”宛如说着召进一名宫女,“她就是当日替姐姐浆洗绣品的宫女。”

  顺治沉声朝那宫女道:“贞嫔说所是否属实?”

  那宫女吓得瑟瑟发抖,颤着声音答道:“是……当日贤妃娘娘差蕊初姐姐将绣品送来,给……给了奴婢十两银子,嘱咐奴婢不要将此事说出。娘……娘娘……”她突然发了狂似的磕头,“奴婢真的只是浆洗绣品而己,决没有意图谋害娘娘,娘娘明鉴,皇上明鉴……”

  顺治心烦的挥了挥手,常喜朝着两边一招手,上来两名宫人将那宫女拖了下去,宛如道:“心娘,你身在绣房,一定知道浆洗过的布料与未曾浆洗的区别。”

  心娘此时已有些六神无主,说不出话来,我不禁问道:“到底是何区别?”

  宛如道:“宫中所用布料全为江南织造所制,在布边之上印有‘江南织造’的骑缝水印,此水印遇水则显,以示与其他布料的区别。姐姐的绣品既已浆洗过,相信那水印必已显出,而这幅绣品……”宛如吩咐宫人将那幅绣品展示了一圈,“并未显现‘江南织造’的骑印。”

  “心娘,”宛如看着已有些哆嗦的心娘,“姐姐的寿礼在浆洗之时尚未发现异常,在那之后有机会偷梁换柱的,只有你。宫中喜用荧线的不多,正因为你知道姐姐平素喜好用荧线绣制绣品,所以你才特地用荧线绣制,殊不知娘娘早已吩咐姐姐用普通丝线绣制,这便是你最大的漏洞。现在……只差最后一点,”宛如笑得异常开心,“双面绣。”

  在宛如的示意下,另一个绣娘打扮的女子进得殿内,心娘一见那女子,神情更加恍忽,那女子跪在殿中,宛如道:“她是绣房主事的莲姑姑。”

  莲姑姑看了一眼心娘,心痛的道:“太后、皇上、皇后娘娘,后宫之中会使这双面绣法的,不过区区五人,又以三人为精,乃是奴婢、沁芳姑娘和奴婢的徒弟……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