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倦意几曾这样浓
作者:北方的令秧在南方      更新:2022-06-07 14:00      字数:4431
  他这一叫,旁人才抬起头来,纷纷请安,顺治似是听到了一些,眼睛动了动,但仍没回过神来,我从袭人手中接过油伞,为他挡住些风雨,蹲下身,看着他失神的样子我心疼地抚上他的脸,轻声道:“你怎么啦?”

  他眼中的焦距终于聚到我身上,“惠儿……”

  “是我。”

  “惠……”他的面容变得迷离而又痛苦,猛的将我拉入怀中,紧紧地拥住,手中的油伞脱手而去,豆大的雨点砸得我脸上生疼,感受到他心中的苦闷,我回抱住他,“没事了,咱们回去,好不好?”

  他将脸埋在我的颈窝里,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突然鼻子一酸,泪水就这么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因为……我感到有一些温热的水流洒在我的颈侧,雨水怎么会是热的呢?是他在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朝着常喜招了招手,常喜连忙上前掺起顺治,他似乎坐得太久,腿部没了知觉,身子晃了晃,身旁的宫人连忙上前扶住,我脱开身来,让袭人将肩舆招呼过来,又让人先回乾清宫去备些热水,太医!还有太医,转过身刚要吩咐,衣角忽然被他抓住,回过头,对上他那一双带着一丝乞求的眸子,“别走……”

  我脸上的泪水早已和雨水混在一起,看着他脆弱的样子,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哭出声来,我接替了扶着他的宫人的位置,“我不走。”

  他朝我弯了弯嘴角,我心疼的替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伸手揽住他的腰,扶着他上了肩舆,常喜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吩咐起轿。

  垂下轿帘,阻隔了帘外那一双双探究的目光,我细细地看着他,他的神情很萎靡,很没精神的样子,“福临。”我轻声唤着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圈住我,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惠儿,我……好辛苦……”

  我捧起他的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近呢喃。

  “福临?”

  他没有回答我,呼吸越发沉重,伸手探上他的额头,高热的温度让我紧蹙起眉头,我挑起轿窗处的帘子,“常喜!快一点,再传太医去乾清宫候着。”

  常喜一溜小跑的跟在轿侧,听着我的话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道:“娘娘放心,已经着人去传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奴才是真不知道,不过今儿皇上倒似做什么都没有心思,晌午时又得了消息说是太和殿起火了,皇上连忙赶过来了,当时太和殿的火势不小,扑了好久也没扑灭,要说这天儿也不应人,着火的时候不下雨,刚把火扑灭它倒下了上,它只要早那么两柱香下,太和殿也不至于烧得这么严重。”

  “然后呢?”

  “然后皇上就一直看着天,也不知在想什么,咱们都劝皇上赶紧进屋,可皇上就是不听,就在那那么淋着,那么些位大人都没劝得了皇上,多亏娘娘您去了,要不然皇上止不定在那呆多长时间呢。”

  我偏头看了看已经昏睡过去的顺治,他究竟是因为什么要这样?是为了国事烦忧?莫非发生了什么让他一时难以接受的事情?

  肩舆抬得飞快,可我仍觉得很慢,连催了几次,待到了乾清宫时,几个抬轿的太监都双腿发颤,顺治此时已陷入昏迷,常喜合着几个强壮的太临连搬带抬的将他弄进西暖阁,卧室中热水已经备好,看着他冻得浑身发抖的模样,来不及给他脱衣服,连着龙袍将他整个人浸入水中,看他脸色稍有缓解,我这才上前替他解着扣子,常喜在旁轻声道:“娘娘,奴才另备了热水,娘娘也泡泡吧,去去寒。”

  我低头瞧了瞧我的衣裳,也已经湿透了,只是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又哪放心离去呢?常喜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娘娘还是去换身衣裳,这里奴才自会伺候,若是娘娘也受了风寒,皇上醒来怕不要打死奴才。”

  “好吧。”我轻声道:“我马上便回来。”说着话,我又不放心的看了顺治两眼,这才出了寝殿,刚刚出来便吓了一跳,门口黑压压的站了一群人,见我出来,为首的索尼连忙上前道:“娘娘,不知皇上现在情形如何?”

  “索大人放心,皇上并无大碍,太医已在诊治了。”我看着索尼有些花白的头发,不忍道:“索大人还是带着众位大人先回去罢,莫不要受了寒,等皇上醒来,本宫再差人去知会大人。”

  索尼忧心地摇着头道:“谢娘娘体谅,老臣在此恭候皇上便可。”其他朝臣见索尼如此也纷纷表示自己要候在门外。

  见状我也不好再坚持,只是道:“那诸位大人可差人去府中捎些衣物进宫,否则这一身湿漉漉的,好人都要病了。”

  大臣们连连称是,我又叫宫人给上了年纪的搬来几张方凳,这才带着袭人走进寝殿后侧的体顺堂中。这体顺堂本是皇后侍寝时沐浴休息的地方,只是我从未到乾清宫来侍过驾,自然也未享受过这种待遇,屋内的热水已经备好,我褪去湿衣泡在水中,等待着宫人为我取来衣物,这时一个小宫女招呼袭人出去,不一会,袭人进来道:“主子,贤贵妃和佟贵妃带着几位宫妃候在乾清宫外。”乾清宫是皇帝的私人地方,没有传召,宫妃是不得随便进入的,现在顺治昏迷,让不让她们进自然是由我说了算。

  “皇上还没醒,她们来也没用。”我想了想道:“跟她们说,有朝臣在,宫妃不便相见,让她们先回去。”

  袭人应了一声,刚走到门口,我又改了主意,“袭人,”我叫住她,“让她们先去承乾宫等着,有了消息再去通知她们。”现在让她们回去想必她们也定然不甘,但乾清宫内挤满了朝臣也的确不好让她们进来,承乾宫离乾清宫相对较近,有什么消息及时通传一声,也免得她们认为我存心留难。

  换过衣物,我又赶回西暖阁,那些朝臣们都被聚到了乾清宫正殿,门口清静了许多,顺治躺在榻上仍是昏迷,有太医候在一旁,询问之下,得知他只是受了些风寒,这也稍有放心,只是为何淋了这么一会雨就昏迷不醒,太医也十分困惑,我心中轻叹,想必这与他心中郁结有关,可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又无从得知,是早朝时发生了什么事?起身出了西暖阁,来到正殿之中,在场之人大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几人倒是例外,索尼独自坐在那里闭目养神,鳌拜则站在殿中,在门口处也有一人傲然而立,正是那弹劾鳌拜的陈萧,两人间的气氛有些紧张,偶尔对视一眼,竟似能迸出火花一般,陈萧满面的愤慨,鳌拜面沉如水,看不出心思,只是眼中的温度低得怕人。

  见我进来,殿内众人纷纷过来问来,索尼睁开双眼,状似无意的瞥了鳌拜与陈萧一眼,接着起身上前,行礼问安,我忙道:“索大人不必多礼。”

  索尼道:“娘娘,皇上可否醒了?”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太医说是受了风寒,待退了烧也就好了,只是皇上心中似有郁结不散,本宫本不应打探朝事,但又十分挂心皇上龙体,所以这才想来问问今天早朝时,是否发生了什么让皇上不开心的事情?”

  索尼听后捋了捋胡子,皱眉想了想,又看了一下群臣,众臣纷纷对视,又各自摇头,见状我不禁眉头大皱,真是不该问他们的,现在顺治昏迷不醒,就算谁知道些什么又怎敢冒然说出,引祸上身呢。

  正当我泄气之时,只听门口有一声音道:“想是朝中有人瞒着皇上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皇上得知实情,这才郁结难舒。”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回头,说话的正是那个表面弱不禁风,实则胆大至极的陈萧。

  鳌拜冷哼一声,“陈萧,皇上本令你不准上朝,你擅入乾清宫已是抗旨之过,现时又在皇后娘娘面前胡言乱语,来人!将他轰出去!”

  左右侍卫对视了一眼,片刻犹豫后便齐齐上前,陈萧甩开二人朗声道:“鳌拜!你好大的官威!这里是乾清宫,不是你鳌拜府,皇后娘娘在此,哪轮到你说话!”说罢他又扭头看向那两名侍卫,哼道:“你们身为御前侍卫,理应只听皇上一人号令,怎可随便听命于他人?你们到底是皇上的奴才,还是他鳌拜的奴才!”

  那两名侍卫按品阶说是要比陈萧还要大上半级的,但此时陈萧的一番话竟让他二人脸色铁青,无从辩驳,要知道陈萧是御史,是专门监察官员,没事找事的人,是可以直达天听的,不听皇上号令而听鳌拜的,这是什么罪名?谁能承担得起?

  见陈萧将那两名侍卫说得哑口无言,鳌拜眼中杀机乍现,怒道:“陈萧,本官当真佩服你的胆色!”

  陈萧斜了鳌拜一眼,哧笑一声转过身去,他的行径更是激怒了鳌拜,鳌拜的眼角猛地抽搐一下,就在我以为他即将暴怒之时,他竟意外地平静下来,见他的样子我心头闪过一丝不安,人都说怒极反笑,鳌拜大概也差不多,陈萧当着众臣让他下不来台,依他的性子怎会轻易善罢甘休,此时的平静让我不禁替陈萧捏了一把冷汗。

  因他二人的关系,殿上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索尼咳嗽了一声,朝着陈萧斥道:“陈御史,在娘娘面前如此无状岂不失礼?你几次三番指责鳌大人,也须拿出证据,亏得鳌大人胸怀坦荡,不与你计较,换了旁人,莫不怕要携私相报,你怎地不知收敛,皇上授你御史之职是要你恪尽职守,尽忠其事,岂是要你无据诬陷朝中重臣的?”

  索尼这番指责之言说得陈萧脸色忽红忽白,我暗骂陈萧不识时务,说话也不分个场合,明知顺治在偷偷调查此事,偏偏他倒要高调行事,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件事是他捅出来的,看来顺治有一点说得对,陈萧固然是忠君爱国,但恐怕也看不穿一个“名”字,御史难缠,果然不假。

  陈萧为求一世清名不惜与鳌拜明着硬碰硬,相对之下索尼的作法更让人难以捉摸。索尼与鳌拜同为满臣,理应站在一方,可索尼刚刚所言,明着是斥责陈萧,暗地里却是站在陈萧一边警告鳌拜莫要轻举妄动,又劝告陈萧要收集证据方可行事,陈萧应是也听出索尼之意,只是他的证据又岂可轻易拿出?那联名上书的三十几名官员名单一旦暴光,恐怕没人会得了善终。

  索尼又转向鳌拜道:“鳌大人以为呢?”

  鳌拜瞥了一眼索尼,缓缓道:“索大人说得不错,本官问心无愧,自是不会与小人计较。”

  陈萧有些气恼,却又无可奈何,正在此时,有宫人前来禀报,说是顺治醒了,我长出一口气,匆忙回转,索尼与众臣紧随其后,看着那一大帮子人,我朝着索尼道:“请索大人随本宫前去。”

  索尼一躬身,朝身后拱了拱手道:“请诸位大人在此稍候。”说罢,随着我来到西暖阁。

  顺治仍睡在那里,床前围满了太医,我快步上前,太医连忙闪至一旁,我皱着眉道:“不是说皇上醒了么?”

  常喜上前道:“刚刚确是睁了睁眼睛……”

  我坐到床边,轻抚上顺治的脸颊,心疼的看着他,或许是我的触碰惊着了他,他不安的动了动,口中梦呓着什么,刚开始听得不甚清楚,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叫的竟是“额娘”。

  我慌忙抓住他的手低声哄着他,他的情绪渐渐平复,索尼忍不住朝太医问道:“皇上怎会病得这般严重?”

  太医朝索尼拱手道:“皇上龙体并无大碍,只是不知何故至今未醒。下官已命人前去煎药,看看用副药下去能否好转。”

  索尼虽心急,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点了点头,此时顺治似是做了恶梦一般,鼻息沉重,额上冒出冷汗,忽然,他双手连挥,大声叫着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