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不止一个人
作者:北方的令秧在南方      更新:2022-06-07 14:00      字数:4499
  “我在这里,”我在他耳边轻声道,“福临,你醒了么?睁眼看看我。”

  他的眼皮动了动,接着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别……离开我……”

  我连连点头,“我不离开,放心。”

  他虚弱地朝我笑了笑,此时药已经煎好,常喜上前欲将顺治扶起,谁知他将头偏向一边,嘟囔了一句什么,常喜为难的看看我,我抓住他的手轻声道:“先起来将药吃了。”

  他又说了句什么,这次我听得很清楚,“好苦……”

  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我一定要嘲笑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还怕苦?我宠溺地笑笑,“良药苦口,不吃药,怎么会好呢?难不成你想一直躺在床上?”

  顺治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常喜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有宫女将药端过来,他看着我撒娇似地道:“喂我。”

  我脸上一红,这还这么多人呢,你怎么就好意思这么说话?还好在场众人都知趣的低下头去,我伸手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舀了一调羹送至他的唇边,谁知他竟视而不见,朝着我嘟起嘴来,“我要你用嘴喂我。”

  这句话说完,屋里的人头垂得更低了,我涨红着脸僵在那里,他、他疯了么?没见到这里还有这么多人么?

  索尼在旁轻咳了一声,朝着那太医道:“本官对皇上病情还有些不明之处,还请太医借一步说话。”

  那太医如获重负般飞快地低头出去,其他人自然也是不敢再留,鱼贯而出,就连常喜都退至门口处,眼见着屋里只剩下我与顺治二人,我忍不住嗔道:“什么话都说!没见着那么些人么?”

  他朝我眨了眨那半睁的眼睛,脸上一片迷茫,我不禁疑惑,他……难道竟然没见着刚刚那么多人么?莫不是真的烧糊涂了?

  来不及细想,我将药碗端至唇边,含了一小口,覆到他的唇上,他的双唇凉凉的,软软的,亲起来好舒服,呃……不对啦,现在是喂药啦!我想将药汁哺到他口中,可他就像戏弄我一般,双唇紧闭,不得已我想用舌头撬开他的双唇,药汁却流了一些出来,我心中一急,那苦涩的药汁竟顺喉而下,还没来得及生气,倒听他呵呵的笑出声,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我哭笑不得的望着他,他这个样子,就像恶做剧成功的孩子,不过那也不用笑得这么呆吧?

  “还要。”

  “要你的头!”我将药碗塞到他手里,“别闹了,快喝!”

  他委曲地看着我,在我“炯炯有神”的目光下不得已将药碗端至唇边,皱着脸将药汁尽数吞入口中,我顺手接过空碗,向前靠了靠噙住他的唇,舔去他嘴角流出的药汁,他的舌头乘机缠了过来,淡淡的药香在我二人口中蔓延开来,很奇怪,本应苦涩的药味竟淡了很多,还隐隐带有一丝甜意。

  我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带着甜味的吻,扶着他重新躺好,他的精神好了一些,只是说起话来还有些虚弱。

  “惠。”

  “嗯?”

  “真好。”他又露出一口白牙。

  “好什么?”我笑着问他。

  “你在我身边,真好。”

  我笑了笑,“笨蛋,我这辈子都会缠在你身边的,让你甩也甩不开。”

  他笑得很开心,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上来。”

  我为难的看看他,起身走到门口处,叫来常喜吩咐道:“去知会那些大人们,就说皇上醒了,已无大碍,请他们先回去。”常喜应声而去,我又叫住他,“承乾宫那边也派人去知会一声,就说皇上已经无碍,先睡下了,改日再见她们。”

  一切安排妥当,我刚想转身,袭人在一旁小声道:“主子,今晚是不是在乾清宫住下了?”

  我点点头,袭人又红着脸道:“那……奴婢能不能……出去一下?”

  看着她的样子我叹道:“不是说不去见他了么?”

  袭人嗫嗫地道:“奴婢只是……只是想给陈夫人捎些点心……”

  “陈夫人还是陈大人啊?”我没好气地道。

  袭人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他们家十分拮据,奴婢只是……尽些心意。”

  看看!还说对人家没什么!当我是瞎的吗?我气道:“瞧你的样子!”

  袭人缩了缩脖子,我又道:“去跟他说,说话也得分个场景儿,就那么硬碰硬,能得了什么好处?”

  袭人连连点头,我无奈的挥了挥手,袭人一脸喜色的去了,回到内室,顺治已有些困倦,但仍强撑着眼皮等我,我除去外裳,躺到他身边,他向我身边偎了偎,长长地出了口气。

  “惠儿,”他语带笑意地开口,“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这……哪能说生就生的?”我的脸微有些发烫。

  “总会有的,”他笑着说,“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去闯荡江湖,好不好?”

  一家三口?闯荡江湖?听着他用的字眼我怔怔的呆在那里。

  “好不好?”他摇着我的胳膊追问。

  “好……”我的心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抓住他,颤声问道:“你……真的愿意放弃一切,与我浪迹天涯么?

  话一问出,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真的有可能么?不!为什么不可能?历史中顺治最后不也是莫明其妙的消失了么?既然他能为董鄂氏弃位出家,为什么不能为我做出同样的事情?想到这,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把他拐出宫去,从此只属于我一个人,这样,顺治会“驾崩”,玄烨会继位,历史的车轮再次回归正轨……我的头皮一阵发麻,冷静,我一定要冷静,他是顺治十八年“驾崩”的,现在才是十四年,或许……早那么一两年并没什么大碍,相信玄烨早已做好了准备,那太后那边呢?她将是我拐福临出宫最大的阻碍。

  我的思绪似乎有些不受控制,越想越多,越想越远,我连做几次深呼吸,强迫自己停下来,看着他,“你……愿意么?”

  “嗯!”他用力的点头,笑得比阳光更灿烂,“到时我们就不用管任何人,不用管……”

  我皱了皱眉,他好像有点不太对,“福临,你到底怎么了?”

  “我生病了。”他竟答得无比的认真。

  我坐起身,见了鬼似的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是问你,你为什么生病?为什么在太和殿前淋雨?”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当我提到“太和殿”三字时,他的眼中竟划过一丝惊恐。他将我拉回至怀中,腻声道:“惠,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么?”

  不对劲,我推开他,“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皱着眉急道:“你不要一直问我!”

  “见了鬼了!”我朝他吼道:“你一下子变得神神叨叨的,我不问你还能问谁?”

  他愣了一下,眨着眼睛看着我,似是没理解什么叫“神神叨叨”,我叹了一声,“告诉我,为什么在太和殿前淋雨?”

  “太和殿……”他的双眸有些迷离。

  “对!今日天火烧了太和殿,你就变成了这副德性!”

  “天火……”他的面上滑过几分惊恐,他将我紧拥入怀,“惠,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可我却清楚的感觉到他周身的颤抖。

  “福临,”我抚着他的背轻声道:“有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么?”

  他摇了摇头,好半天,他才开口,说话时竟带了几分嗫泣,“这是天谴,惠,你知道么?这不是普通的天火,这是上天对我的指责。”

  我尽管心中疑惑,但仍是耐下心来,不去催他,他定了定心神,眼中迷茫渐消,缓缓地道:“陈萧那件事,经查属实,江南各处确有瘟疫横行,鳌拜他……勒令州府官员圈禁百姓,封索消息,粗略估计,被圈百姓竟近十万,这其中,竟有好些并未身染疫症的人……”说到这,他的身体又是一抖,“我重汉亲汉又能如何?十万……你叫他们如何不恨我!”说着话,他的身子蜷在一起,“那太和殿,当初重修之时为防天火特地做了防护措施,为何被天雷一击即烧?火势蔓延之快,久扑不灭,好不容易扑灭了,这才下起大雨,”他自嘲地哼笑一声,“这是上天在警告我,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如此对待百姓,今日烧的是太和殿,他日烧的就会是大清江山!”说罢,他竟不能自已,泪流满面。

  听他说完这一番话,我心中的惊骇得无法用言语形容,没想到陈萧的密奏不仅是实情,而且还是极其严重的“实情”。十万百姓,这是另一场扬州十日,顺治说得没错,圈禁十万百姓至死,这叫汉人如何能不恨他!这种恨意,需要多久才能化解?

  “鳌拜因何要这么做?”

  他静了一会,将手腕搭上眼睛,“要控制这场疫症,救活这十万条性命,势必要动用国库,他不让我知道这件事,就是想……保住那些库银。”

  “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这是什么烂理由?”国库又不是他家开的,他为何一定要这么做?

  顺治吸了一口气,“如果动用了那些库银,准噶尔和云南的仗就打不下去了。”

  我皱了皱眉:“那是军饷?”

  顺治摇摇头,“自大清入关,这仗就没停过,国库连年空虚,这几年还好些,存下了一些银子,可边关战事又起,去了军饷,这些银子仅够应急之用。”

  我急道:“既是应急之用,为何不用它来解江南疫情?”

  “动了这些银子,若是再起战端,大清就再也打不起仗了。”他轻轻闭上眼,“况且,这疫情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控制得住的,若是控制不住,结果会比现在更糟。”

  听着他的话,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你……与鳌拜谈过了?”

  他点点头,“我质问他为何置万民于不顾,陷我于不义,他却答得字字铿锵,汉人是人,我阵前将士便不是人了么?”他模仿着鳌拜的语气,“百姓没了,可以再生息,国土没了,却要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性命才能夺回来!今日救了江南的数万老弱病残,明日他们又会死在准噶尔骑军的马刀之下!”他的视线集中到我身上,“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此时已完全没了主意,站在鳌拜的角度来说,他没有错,汉人在他眼中本就一文不值,为了保持战事的顺利,他没有丝毫犹豫便舍弃了他们的性命。于顺治来说,国,是他的国家,民,是他的子民,当二者相冲突时,当他只能选择一方时,他心中的矛盾可想而知。

  想起他今日的种种表现,我的声音不禁有些颤抖,“你……已做了决定?”

  他没有说话,我又问:“你默许了鳌拜的做法?”

  “我……没办法。”他回答得十分无力。

  “不!你有办法!”我叫道:“你可以救他们,用国库里的那些银子,你难道要为了一些或许根本不能发生的事情而放弃眼前这十万条性命吗?”

  他闭了闭眼,“你不明白……”

  “我明白!”我看着他:“你不愿为了他们冒险,或者说你不愿为了汉人而冒险,如果今天受疫的是蒙古人呢?是满人呢?你救不救?”

  “你不要逼我!”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我寸步不让,“不是我逼你,是你天天将满汉一家挂在嘴边,事到临头又如何?”

  “不要说了!”他猛地坐起身来,“事情远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他的眼睛有些发红,“你当鳌拜是什么人?你当他真能只手遮天?你真当只凭他鳌拜一人此事便能被瞒得如此严密?”

  我微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朝中不只鳌拜一个在瞒着我,索尼、遏必隆、苏克萨哈他们一个也跑不了,事情发生了这么久,为何只有一个小小的五品御史直言上奏?你当其他人都是瞎子哑巴么?”

  “你是说……他们早有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