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作者:中庭有嘉树      更新:2022-06-08 02:52      字数:4401
  “朱先生来你这之前做了一些什么事情?”孙仲华拿起一块臂搁,放在手里摸了摸说道:”“朱先生来你这里之前,做了什么事情?他收复了重庆城!”

  孙仲华说完就把臂搁重重摔在地上,然后起身看了看探进房间的那一支海棠:“收复重庆赢得官兵的人心,然后建造英烈祠来收拢人心,而且宽厚对待每一位战兵,对于督师大人更是贴心,如此赏罚分明,已经赢得军心!”

  赵永和虽然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一点,但是由孙仲华说出来还是感到惊悚,连忙说道:“又是何解?”

  孙仲华用手摸了摸那支海棠继续说道:“安营扎寨,行军布阵,必以粮食为先,昔日北方为何兵变?因为没有粮食!昔日南方为何兵败如山倒?因为没有粮食!故可知,欲强兵,必重粮秫!现在也只有傻子才会认为,朱先生是为了所谓的纲纪来问询你们,也只有傻子才会认为朱先生软弱无能!”

  孙仲华自己都听得胆战心惊,同时又想起了军中一些流传范围比较小的留言【阿弥陀佛,这事情和张承昭无关】——这朱先生莫不是永王?若是这朱先生真是如此的话,那么这就不是什么明君了,简直就是圣君了,当然了,肯定不会是什么一天杀兔三百一十八只的兔子终结者——仁君。

  赵永和心中一惊,嘴上却还有一些不服:“若是征粮来告慰将士们,少不得与我们妥协,又和我有甚么关系?”

  “还是如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是需要告慰将士们,少不得粮食,如今大军刚刚大捷成功,兵锋正盛,如何不需要?虽然重庆城之中还有粮食,然而,这些粮食又足够支撑多少天?!更不用说还被大火烧毁一部分!你还记得朱先生与你说过的话没有?”

  “哪句话?”

  “待人以诚,做生意要诚信为本,你可是怎么理解的?”

  “无非是告诫……”

  “荒唐!”孙仲华直接把臂搁扔在地上,狠狠地说道:“当然不可能是如此!朱先生作为闯贼大军的幕僚,怎么可能行如此无聊的事情?更不用说如今还是生死存亡的时候!切记,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有来由的,为何如此对你说,你难道心里面就没有一丁点的猜测么?”

  “难道说……他就是因为军国大事伤透了脑筋故意戏耍我等?”

  孙仲华简直要晕倒:“非是如此,非是如此!他当然是发现了你在随便敷衍,那些话不过是在提醒你要做出一些行动,不然何至于说出那样的话?”

  “如此说来……”赵永和嘴唇微张,双手都有一些不自觉得抖动。

  “没错,有了粮食才能够行下一步计划——就是编练新军,如此方可以救亡图存,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朱先生是亲自过来找你,而不是大兵压境——无非就是不想看见有什么不忍言的事情发生罢了。”同时孙仲华心里面感慨:这朱先生果然是和善宽宏。

  “那朱先生是……”赵永和脸色一白,随后有一些颤抖地说道:“我听过一则典故。”

  “什么典故?”

  “冒顿单于鸣镝弑父的故事。”赵永和说到这里,感觉浑身上下都僵住了,虽然屋子里面非常暖和,但是手心里忍不住的流冷汗。

  他本来是只精通商贾之事情的,而且也只对于这种事情比较上心,平日里的一些应酬和书信往来都是请别人来代笔,能惫懒一天就是一天,平日里仗着自己良田万顷,也是不学无术。

  后来继承了家产之后更是挥金如土,不学无术,整天同一些纨绔子弟游山玩水,绝对是没有读书这种念头的,直到他遇见了这位秀才孙仲华。

  孙仲华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兵甲韬略更是精通,对于古玩字画、金石玉器也有涉猎,实在是如同诸葛亮一般的人物,这才倒履相迎,平日里虽然是主客关系,但是私下里是兄弟相称。

  也是从孙仲华这里,他才了解到一些比较经典的典故。

  冒顿单于是头曼单于的长子,因为头曼单于宠爱的继室生了儿子,于是头曼单于就想要把单于的位置给少子,于是让冒顿单于去月氏国做人质,谁知道冒顿单于身强力壮,抢了一匹马直接逃回匈奴,于是“乃做鸣镝”,集结自己的部下骑射,还下令:凡是不随鸣镝所射而射者,斩!

  第一步行猎鸟兽,凡是不和他一起射箭的,斩!

  第二步,匈奴人爱马如身,他又用自己的鸣镝射自己的坐骑,有不敢射马的,立斩!

  第三步,他继续鸣镝杀自己的妻子,若是有惶恐不射的,斩立决!

  于是到了鸣镝射杀单于宝马的时候,左右就再也没有不敢去射的了,冒顿单于就觉得左右可用了。随后冒顿射杀头曼单于,然后杀后母、弟弟,不听话的大臣将领尽数杀之,然后自立为单于。

  “你倒是想多了。”孙仲华深吸一口气,但是刚刚拿在手里的海棠迟迟不放下。

  “如此就好。我曾经听闻这朱先生是永王殿下,不知道……若是亮出自己的身份,闯营诸将定然是能够奉他为天下兵马副元帅的,甚至可能直接就是元帅……”

  赵永和说的是朱容藩的事情,朱容藩来到夔东闯王诸将营中,自称楚王世子,结果堵胤锡率马进忠由施州卫乘舟入蜀,见到朱容藩,斥责他。容藩说:“圣驾播迁,川中不知顺逆;聊假名号弹压之耳!”胤锡斥道:“容藩公自己就是逆臣,怎么能使叛逆降服!”川东文武这才知道容藩名号是假的,多行解散。

  最后朱容藩被夔州土民就擒,被杀。

  “不可能。”孙仲华斩钉截铁地说道:“朱先生自来到夔东起,行赏罚,收人心,成大捷,聚粮秫,厉兵马,一切井井有条,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若是自立为帝,云南永历天子该如何自处?难道要重演孙可望之事乎?”

  随后孙仲华看着伸进来的海棠,冬天的海棠叶子墨绿,随后会心一笑说道:“朱先生想要的是重整山河!”

  然后突然转过身,把赵永和吓了一跳,而孙仲华却不管不顾,坐下来弹了一首广陵散:“想当年太祖高皇帝不过是淮左布衣,牯牛牧首之辈,不也是打下了天下,成就这皇明三百年大好河山!如今朱先生秫兵历马,着重军事,定然是为了光复皇明三百年基业,而且已经初见成效,加上年轻有为,将士臣服,不知道比当初太祖高皇帝起点高多少!”

  这赵永和也是纨绔子弟,终究是被声色犬马磨平了雄心壮志,听了孙仲华的话就叹息道:“不曾想朱先生竟然有如此雄心壮志,我佩服。”

  孙仲华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历史上的那个皇帝不是如此?只不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或是锦衣玉食,或是沉迷声色,或是金丹永生,或是庸脂俗粉,或是志大才疏……故天下者,有如此一明君就可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然则这样的又有多少?”

  然后他眯起眼睛看了看赵永和:“不过对于一些人来说,遇见这样的明君,真的是倒霉了三辈子的霉运,怕是被人卖了还帮人高兴地帮人数钱。”

  赵永和笑了笑,不过也摆了摆手:“就算是有文景、昭烈那样的明君,也是有小人存在的,君子之于小人,若猛油之于白水,虽两者不相容,但也是缺一不可的。”

  “这话倒是有理。”孙仲华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这热油锅里进了水,肯定是炸了锅;而若是温茶里面进了油,只能够浮上来。关键是这油自己选择如何,是热汤还是温茶。今日朱先生访问许掌柜,怕也是传达这么一个意思,希望赵家主能够好好考虑,未来朱先生肯定是不会忘记你的恩情的,比如粮草之事,希望家主能够好好考虑。”

  “是啊!”赵永和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粮草之事有求于我,不就是挡了我的路嘛!”

  孙仲华强忍着想要把眼前这个人扇两个耳光的冲动,耐心解释道:“不是朱先生挡了您的路,而是您挡了朱先生的路,今日来看赵家主,无非就是提醒你,平日里吃得那些东西吐出来一些,时候行一些方便。朱先生不也是说了么,他是相信赵家主能够诚信为本、待人以诚的。”

  赵永和看了看竹榻,上面落了三个东西,一块臂搁,一根琴弦还有一个香炉。赵永和思索了一阵子,对着孙仲华说道:“先生这话如同剥丝抽茧一般,让人豁然开朗。若是如先生所说,那么依照先生的高见,我应该如何破局?”

  “无非是三个策略而已。”

  “第一条可以保证再享富贵,三百年不敢保证,几十年还是可以的;第二条可以保您留下一天命存于世间;第三条么,无非就是能够让赵家主的香火得到延续,不至于断子绝孙。”

  “何至于此?我家良田千顷,更是城中最大的粮商,就算是督师大人见了我也是需要客气的,更不用提朱先生才来重庆城多久,根基浅薄,如何能与我抗衡?”

  “你不信就算了,当做我没有说过第一条计策。”然后孙仲华就拿来一支兔毫笔,在一张信纸上写了高山流水四个字,下面打了两个大大的草字。

  看见孙仲华这样,赵永和立刻把脸凑过来说道:“姑言妄之嘛!不知道孙先生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还请解惑?”

  孙仲华忍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把自己手上的毛笔掰断,继续说道:“若不是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是打死都不会说出这番话的。事后这话要是透露出去,我也不会承认是我说的。”

  孙仲华酝酿了一下,继续说道:“既然已经知道了朱先生的雄心壮志,岂不知道攀龙附凤就在今天?何不赶紧拖家带口投奔朱先生?三年富贵不好说,几十年肯定是有的,而且能够保证你家主之位稳如泰山。”

  “全家相投太过于谄媚了,如此岂不是表明我是一个小人?而且如今鹿死谁手尚不可知,若是被建奴定鼎天下,我该如何自处?若是建奴攻打重庆,到时候开门迎王师岂不是更好?如此却是不可行的,不知道先生第二策何如?”

  孙仲华强忍着想要转头就走的冲动,他紧握毛笔,舒缓了一下语气说道:“立刻写信一封,朱先生需要什么立刻给他,不要做任何讨价还价的举动,要知道,就算是曹操那样的枭雄,也是不会伸手去打笑脸人。”

  “我就怕朱先生开口太大。”然后赵永和就谭叹了一口气,仿佛自己已经被割了一大块肉一般:“今日一见面就是说账本的事情,我叫料想朱先生是不懂这些事情的,然而账目也是随便加加减减,怕已经被看出端倪,若是真的如此,填补亏空怕是要几千石粮食了!这我如何能够接受,肯定是要坐地还钱的。”

  孙仲华觉得此人已经无药可救,他仿佛已经看见了赵永和全家老小被押往监牢的场面,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是毕竟是自己的恩人,只能耐住性子继续说道:“朱先生是只是与你说了粮秫的事情,并没有与你攀交情之类的么?”

  “我与朱先生哪里来的什么交情。”然后赵永和话锋一转:“可是有什么别的事情?”

  “我的下策,就是赵家主赶紧跑到别处去隐姓埋名躲起来,也好为赵家保留一丝血脉。”

  “我赵家在这四川立足三百余年,如何能够拖家带口远离故土而隐姓埋名?”赵永和断然拒绝,没有任何的想法。

  “这是为了赵家好……”孙仲华只感觉自己的头都要大了——这人是真的开窍了么?他是怎么从张献忠手下活过来的?

  赵永和说道:“我知道孙先生是为我好,容我考虑考虑。”然后赵永和就甩了甩衣袖,离开了孙仲华这间屋子。

  目送赵永和离开,门外传来重重的关门声,孙仲华叹了一口气说道:“吕平!”

  “先生有甚么事?”

  “收拾一下,我们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