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朝阳不再盛
作者:南赋情      更新:2022-06-08 04:42      字数:2633
  刺杀一事的最后,以赵秋岚被斩首,头颅悬挂在城墙之上结尾。

  “你们不是说我们赵家通敌叛国吗?那我便坐实这罪名,也算名副其实。”

  老百姓听行刑的狱卒说,这是赵秋岚说的最后一句话,轰轰烈烈,千夫所指。

  刘仁瑾下诏,所有人敢有来为赵秋岚收尸或祭祀者,与其同罪。

  其实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因为经过城墙的百姓,不是被血肉模糊的头颅吓得捂嘴闭眼,就是连声唾骂诅咒,根本没人会挤出一丁点同情的眼泪,即便这是赵家上下曾拼了命要守护的天下。

  但这件事的影响,还远远没有结束。

  刘仁瑾俯瞰朝拜的忠臣,双眼却盯着陆饶的空位出神,神色落寞。而此时的陆饶,已经和李毓莱一起坐上了远行的马车,他知道刘仁瑾不会杀长羲后,心中便也没了其他顾虑,主动辞官去了疟疾横行的滕州,想要通过救济百姓、尝遍民间疾苦来赎罪,替长羲给刘仁瑾一个交代。这一次,陆家再无荣耀可言,但他没有逃,也没有躲,就像那日撕毁断绝书一般坚定。

  陆饶甚至从没问过长羲一句,问她是否真的和这件事有牵连,而是选择相信她,相信自己的女儿做任何一件事都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面对陆饶远去的背影,长羲哽咽着跪下深深磕了个头,因为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于是陆家的这对父女,一个深处深宫之内卧薪尝胆,一个远在京城之外颠沛流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想到这里,长羲垂眸盯着冻红的手出了神。

  自己的手何时变得这么脆弱了,不过才洗了三天衣服,却长满了冻疮,又疼又痒,竟然只有浸泡在冰冷的洗衣水里,才能感到片刻的舒服。

  片刻,她苦笑一声。

  或许是因为曾有过一段当千金小姐的舒心日子吧,心疼自己身子刚娇贵起来,就又要跟着受罪。

  在浣衣局里,长羲是比所有宫女都低贱的存在,如果这里养的有看门狗的话,那狗吃剩的东西她都不配吃。她第一次感觉到,恶意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东西,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言语可以逼疯人,甚至杀掉一个人,可她们明明素不相识。

  因为周围的声音太过嘈杂,都打着所谓正义的旗号,所以她选择变成哑巴,用沉默回应,这本不是她的性格,她甚至幻想过想那些话本中的女主角一样,顽强地去抗争所有不公和欺辱,可她只有一张嘴,说出去的话就像抛进大海的石子一样,只会溅自己一身,惹来更多的谩骂和惩罚,所以最后她累了,累到不想再去争辩什么。

  幸运的是,她的坚强从未改变。

  别人的饭是盛在碗里,她的却永远是扔在地上。

  第一次,她没有吃,头也不回地走了。第二次,她正准备蹲下身时,饭已经被人踩在脚底。第三次,她赶在别人要踩之前,伸手护住了表面没被弄脏的饭,即便被人踩住手背,她还是起身,当着那人的面,吃下那一小坨饭。

  她的举动,让别人都觉得她疯了,忌惮的同时却更加变本加厉。

  睡的破布枕有尖针,她没有哭,鞋里铁钉扎进脚,她没有哭,罚跪、挨鞭子和耳光,她也没有哭,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的痛苦,已经成了浣衣局所有人快乐的源头,若是掉眼泪,她们只会更加看戏般地嘲笑……直到陆启钧用他单薄的身躯挡在她身前时,她的眼泪终究没忍住。

  “启钧,别管我了……”

  “我决不允许……不允许她们欺负你。”

  陆启钧抱着长羲,一声不吭地替她挡下了无数重板,长羲无助地护住陆启钧的头,哭喊着求那些人停手,可她们视若无睹,誓要将两人打的皮开肉绽才罢休。若是长羲一人,她可以忍受,可打在陆启钧的身上,无疑是在诛她的心。

  她迎着板子猛地起身,看准时机顺着板子一掌击退了好几人,可她本就旧伤未愈,用尽了力气后根本来不及躲闪横扫过来的板子,腹部突然席卷而来来的痉挛巨痛令她不得不弓下身子,一口鲜血就吐在陆启钧脚旁,众人这才有些慌乱地住了手。

  陆启钧见状红着眼,疯了一般地拔出腰间佩剑,眼看就要朝众人砍去之际,一颗碎石子突然弹开了他的剑。

  “住手!”

  远处的擎远喝止住陆启钧。

  这时长羲踉跄两步,恍惚地抬起沉重的双眼,望向声音的来处,却看到了一双关切的眼睛,心中顿时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安定和侥幸。

  看着嘴角还淌着血,虚弱到可能随时都会晕倒的长羲,叶青梧只能攥紧拳头克制去扶她的冲动,转而面向浣衣局的掌事姑姑。

  “据我所知,浣衣局也不是随便就能动用私刑的地方吧。”

  叶青梧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起沙哑,即便光亮的盔甲穿戴得整整齐齐,眼下浓重的阴影也能看得出来他最近的疲惫。

  长羲注视着叶青梧,明明这人就在眼前,却遥远得像是上一世般陌生,他们心里很清楚,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甚至连眼神都在逃避。

  掌事姑姑的求饶声打破了两人间沉重的气氛,她怎么也没想到,禁卫军统领竟然会到区区浣衣局来,不由得开始担心起长羲会不会告自己的状,报复的让自己也挨板子。

  “叶将军误会了,是我自己少洗衣物偷了懒,掌事姑姑才会责罚于我。”

  “是啊叶将军……我们也只是小小惩戒了她一下,谈不上动刑……”

  长羲抹去嘴角的血,一字一句地回答,那低眉顺眼的模样,让叶青梧紧蹙起眉头,眼中渐渐泛起水雾。他难过,难过一向骄傲自信的她,短短几日就被折磨成了这样。

  是自己,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骄傲。

  “感念叶将军善心,但浣衣局劳务繁重,恕奴婢先行告退。”

  长羲欲走,却被叶青梧当着众人的面叫住,她只能低声在他耳旁留下一句话。

  “你的出现,只会让我更加成为众矢之的。”

  长羲清冷的目光中,眸色暗淡,隐隐透出一种哀求和难言的心痛。

  “叶青梧,放过我……”

  低头看着长羲手上的冻疮和身上单薄的衣服,叶青梧真的好想把她抱进房里,依偎在旁给她暖手,捂热她冻得通红的耳朵……但她的话无疑是让他的一切都是空想,他咬了咬牙,面无表情地解开系起的披风,用手臂托着递给身侧的她。

  “这件披风,帮我洗好。”

  长羲微愣,但还是接过了衣服。

  建章院的衣服会有专人送到浣衣局来洗,按照掌事姑姑的分工,是由长羲来专门负责清洗,可进浣衣局这几日来,长羲从未收到建章院的衣物。

  今日,这是第一件。

  叶青梧转身离开,擎远也带走了陆启钧,留下长羲抱着披风站在原地,神色逐渐落寞。

  “对了,那件披风,我改主意不想要了……”

  萧瑟的寒风翻卷着,呜咽着,她摸着尚有余温的披风,一种不可名状的触动在心底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