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不想活了？”

  程思安收回手，嫌弃了几分。

  天空中尖叫狂欢声越来越刺耳，压抑得人难受，慕皓月也不贫嘴了，干脆收了焰火，黑暗蔓延，若是能有光亮，便会发现黑暗中全是密密麻麻的脸，恐怖骇人。

  耳旁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他疑惑道：“下雨了么？”

  “口水罢了。”

  程思安等了很久，也杀了很多，慕皓月看不清楚，但他能感觉到浓重的血腥味，还有魂魄抽离的声音。

  不远处似乎出现了一道暗光，好像是一颗巨大的、跳动的心脏，慕皓月见过的，在地狱之下。

  他不禁怀疑，是不是人间如炼狱，那个黑心莲和阎獠搬到人间来办公了，这不能怪他胡思乱想，因为这场面实在是骇然了。

  程思安双手负在身后，紧紧的等待着。

  良久，她突然说道：“吃龙肉吗？我最近杀了不少。”

  慕皓月抽了抽嘴角，“算了吧，没胃口。”

  这种情况下吃得下去才有鬼呢。

  再说了，龙谷雨和长姐那种密不可分的关系，他吃也太不识趣了。

  那暗光越来越亮，竟是划破黑暗照进了一束黎明，光色之下，一尊巨大的佛像显露出来，黑暗之中莲花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三道身影逆光走来，慕皓月心里一喜，“妻主——！”

  还未等他听到回答，脖子上传来刺痛，慕皓月倒吸一口凉气，笑脸顿时便垮了下来，苦兮兮道：“不至于吧？”

  夙千帆心里一紧，却是不动声色的盯着程思安，青玉剑蓄势待发。

  “哥哥——！！！”啊喃却是紧张得不行，神凰想抢回身体的主动权，奈何啊喃固执得很，“坏蛋！你欺负哥哥，不要脸！”

  “我可没脸，”程思安淡淡道，她只是一具枯骨，可没有什么皮肉。

  “夙施主，幸苦你了，”善恶神佛双手合十引得怨气入体，散开的莲花疯狂转动，黑暗中绽放星星点点的光芒，配上光色之下的骇然情景，当真夙画风迥异，绚丽至极。

  程思安随意的挥了挥手，万千白骨凝聚成一把巨大的骨剑，剑气破空劈去，双面善恶神佛微微一笑，“善恶之念，不为实物所扰，童施主，别来无恙。”

  骨剑没有停剑的意思，反而越发的狠厉，瞬息之间，百余剑刺出，程思安二指一挑，道：“你尽管试试。”

  骨剑之上凝聚了极强的怨气，天地昏暗无光，只听得一声巨响，程思安抬手轻弹衣上灰尘，随即背在身后，睨盼之色尽显。

  善恶神佛一愣，低头看着胸口的窟窿，突然笑了出声，摸着空荡荡的胸口，叹口气道：“我等这一天实在是等的太久了。”

  善恶神佛没有多余的动作，但所有人都能很明显的感觉的那种即将解脱的释然，接下来便是填补那空荡荡的胸口，天地之间的怨灵被源源不断的吸收进去，那窟窿好似无尽的深渊，整个过程就像是黑暗走向光明，光线逐渐变强。

  但她仍然没有停止下来的意思，程思安嗤笑一声，讥讽道：“天地怨念何其之多，仅凭那徒留下来的善念，你能控制住这滔天的怨气吗？别傻了，天道平衡，你以为你打破了这平衡就能解脱？想都别想，你只会变成刽子手，毁灭整个六界。”

  这句话可谓是平地起波澜，反转再反转，毕竟，事情是从来都不向预料的道路通行。

  那星星点点的莲花逐渐变成黑色。

  不知是不是错觉，慕皓月觉得黑心莲那慈祥的容貌逐渐变得狰狞，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日月交替之时，善神佛的善念将会被铁链困锁，然后囚禁于莲花台上。

  如程思安预料的一般，善恶神佛开始失控了，并未按照与神凰们约定的那样打开时空之门，而是试图与天道抗衡，开始了新一轮的屠杀。

  夙千帆却是不能再仍其发展下去了，喊道：“助我！”

  神凰看了一眼程思安，罢了，届时她再处理了这白骨便是了，往前一跃，夙千帆双手捏决，开始调换身体里的那一缕天道，神凰用尽全力将她送入恶神佛体内。

  奈何夙千帆早已是魂魄之躯，面对地狱之主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妻主——！！！”

  慕皓月急了，顾不得再多飞扑而去，那些怨灵张开血盆大口互相吞噬，但他并不在乎，他想陪着夙千帆，一厢情愿也好，飞蛾扑火也罢。

  程思安自嘲般的勾了勾嘴角，夙千帆张开了双臂圈住慕皓月，微微一笑道：“乖一点，我以后来陪你。”蜻蜓点水般在他唇瓣落下一吻，夙千帆又将慕皓月击了出去，她的身后是深渊，是没有明天。

  慕皓月大惊失色，吼道：

  “妻主——！你不能总是这样抛下我！”

  “我这一生都在追寻你的脚步！这一次！等等我好不好！”

  “皓月，如果可以，下一次换我来娶你。”

  “夙千帆你骗人——！！！”

  眼睁睁看着夙千帆就要被吞噬，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巨大的骨剑横空阻拦，程思安身上的皮囊褪去露出骸骨，靠近夙千帆，再合二为一。

  慕皓月跪坐在地，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他太弱了，弱到变成累赘，弱到什么忙都帮不上。

  程思安唇角微翘，一如当年的道童。

  “那时我太年幼，相信童养夫一生都能相伴左右，我那时认为一婚既定，万物皆不可阻。”

  “你啊，既不知书达理，又不安分守己，太过顽劣。可是你知道么？你太喜欢笑了呢，像黎明的曙光，你一笑啊，我就喜欢得不得了。”

  “可自你离开以后，时间越来越久，我早已经记不清你的长相了，但在睡梦中你的笑脸总是清晰又模糊。”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可我无眼，一具骷髅又怎么看得清你的容颜笑脸呢？”

  “岁月无法抚平我对你的思念。”

  “皓月……”

  程思安亦或者夙千帆伸出手远远的描绘着慕皓月轮廓，她的指尖想要抚摸那张日思夜想的小脸，慕皓月发间的青玉剑簪断裂两旁，青丝散乱，强撑起笑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们道：“你说说你，明明那么差，可我偏生这般喜欢。”

  “皓月啊……”

  怨灵逐渐将她们笼罩，所爱之人一点点的消失在眼前，慕皓月浑身一颤，手一抖，连滚带爬的扑向她们而去，带着哭腔道：“我不管……我就要跟着你……你答应过我的再不会把我独自丢下的……”

  啊喃哭喊道：“哥哥！那孩子怎么办？孩子呢？”

  一瞬间，吊钩勾起理智，心里面五味杂陈，一团乱麻绕心间，剪不得还理不得，他只觉得视线模糊，膨胀得难受，硬生生的停下脚步软跪在地，凄声喊道：“妻主！”

  “妻主！”

  那一缕天道剥丝抽茧，天空之上酝酿雷劫，轰隆声不断。

  随着一道道雷电劈下，双面善恶神佛开始消失在世间，慕皓月都快要疯了，没有人能够扛过去的，妻主会彻底消失的，连灰烬都不会留下的，更别提来生了。

  慕皓月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想要拉住所爱之人，嘶哑着声音一字一句道：“妻主、皓月怕、皓月真的好怕，妻主抱抱皓月好不好？妻主不是最喜欢皓月了么？妻主……你理理皓月好不好？皓月还要给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皓月离不开妻主的，妻主……”

  他的喉咙梗咽，所有的期盼都在天道的蓄力一击之下溃散。

  所有的黑暗变成一场风，雷劫散去，风扬起他的青丝拂过他的面庞，温和如她却冰冷刺骨，慕皓月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眼睛空洞洞的睁着，六界恢复平静了，可他所爱的人呢？

  她们没有以后了，他再也见不到自己深爱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