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珩川
作者:君轩竹影      更新:2022-07-07 12:33      字数:4041
  陆辛一直在暗处俯瞰一切,眼见刘惜中就快要没命的时候,他先一步进了内宫。

  “君上,刘统领被嘉荣王处置了。”陆辛低头向君上回禀。

  君上暗暗蹙眉:“处置?谁许他处置的?”

  “回君上,应该是刘大人背地里做的那些坑害将军府的事情被嘉荣王知道了。”陆辛说道,“这才惹得嘉荣王找上门来。”

  “如今人在何处?”

  “就在宫门口拐角的小路上。”

  “安舟也真是,想办了刘惜中,找个没人的地方捅个黑刀就是了,怎么在宫门口就动手了?历练这么多年,还是一样的年轻沉不住气。”

  君上的反应让陆辛出乎意料。

  “君上您的意思是”陆辛试探道。

  “就纵他任性这一次又何妨?刘惜中我本就没想留。”君上想起那个挂在霍沄洺身上的玉佩,说到,“你暗中帮他把尸首处理了,做的谨慎些,别叫别人抓到把柄。”

  “是,属下遵命。”

  “另外,刘惜中既死,机关术统领一位,自然归还于你,倒是你要感谢嘉荣王一番,没他动手,刘惜中还真不好弄。”君上轻笑下,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属下领命,叩谢天恩。”

  陆辛从内宫中退出来,今日的结果,是他最满意的。

  刘惜中突然上位,惹得机关术人心动乱,很多当年追随于他的手下被刘惜中莫名其妙地处死,降罪。

  这些事,今日都有了圆满的结局。

  虽然,借了霍沄洺的手。

  陆辛帮霍沄洺暗中处理掉刘惜中留下的痕迹,心满意足带着机关令回营地去了。

  霍沄洺了却这件大事,回去找到红枣。

  红枣慢慢悠悠往家走,霍沄洺也没催它,明明帮羽泽报了仇,却有些失魂落魄。

  路上遇见了靳佩哲。

  靳佩哲害怕君上动怒将他扣在宫中,已经暗暗决定两个时辰若是还没见他回来,就亲自进宫救他。

  霍沄洺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继续往前走。

  靳佩哲本想问问他出兵康亓的事儿,见他这样一副不愿理会的样子,也没上前去自讨没趣,索性一耍小性子,回家去了。

  霍沄洺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那片空地。

  这一次,他鼓起勇气走到墓前,席地而坐,伸手摸了摸那冰冷的石碑,看见上面的字,泪涌出来。

  忠仆良民江珩川。

  边上用小字规规矩矩地写道:珩领百州,川行天下。羽朝尽华,泽普臣家,肝胆二心,忠勇相照,此后万年,天路光耀。

  享年二十有八。

  他本有名有姓,是江家的公子。

  卖到霍家之后成了羽泽,即使跟着霍沄洺吃喝不愁,还娶了心上人为妻,可终究是侍奴,下葬之后,二爷做主替他脱了奴籍,静初也跟着成了良民。

  可是,他来不及知道这些了。

  幼时相见,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故事一帧一帧出现在霍沄洺脑子里。

  从他入府,第一次叫他少爷开始

  他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到处跑去玩,每次闯祸他低着头挨张叔的骂,上元节赏灯市,新年夜看灯会,去柳城吃鱼糜粥,去萃钰坊听戏,去竹居阁喝花酒,去俞川找箫祁韵,去漳福楼给她送银钱,又安排他俩的私会,去农山找嶦河,去北郊救箫庐凇,去讨铃铛给婉笙做首饰,去崇安郡震慑康亓

  海棠花沐浴,烹碧玉清心,替他上药,去万安寺找僧徒算卦,抓小叶郎中来调理身子,晨起陪他练剑,深夜陪他研究战况,这些事以后都没人做了。

  他从怀中拿出路上买的小木剑,用手挖着地上的土,一边用力,一边抽着鼻子。

  越挖越快,越挖越急,他重重捶了下地,身子一软,头抵在石碑上,他婆娑着石碑上的字,感受不到些许羽泽的温度。

  这种感觉,很无力。

  他将小木剑放在挖出的土坑里,又用手将那小坑埋上。

  二爷慢慢走到他身后,静静坐到他身边。

  霍沄洺控制不住情绪,哭的很大声,脖子上和额头上的青筋显现出来。

  小时候他常哭,每次也只是小声抽泣,或者是把自己藏在被子里。

  而这次伤心,是前所未有。

  “师父!我为什么不带他走”霍沄洺跪坐在地上,紧紧抱住二爷,好像那是支撑他的力量。

  “我嫌他累赘,我没有带走他我为什么不带他离开啊”他一直重复着这话。

  出发前,羽泽说万安寺小僧算得此行有难,后来又神神叨叨说已求神化解。

  难不成,是换到他自己身上了?

  “他怕疼,胆小,师父四下板子就能让他说出我跟箫祁韵的事儿张叔一巴掌就让他疼得连连告饶他是怎么在机关术酷刑下撑了那么久”

  “羽泽被带走前让我转告你,这次他不怕了,我想,羽泽在你面前什么都怕,因他知道你能护住他,可这次换成他挡在你身前,若他不跟刘惜中硬生生磕下去,你和我们全家的变故将是一场浩劫。”二爷说道。

  “羽泽尽力了,机关术的手段残忍暴虐,竟也没让他加害于你,你以真心对他数年,他临死仍忠于你,真的不简单。”二爷安慰到,“二十余年,进了机关术的人就没有活着离开的先例,很多人扛不住机流水一样的刑具,第一天就老老实实说出他们想要的答案,而我们羽泽这样的英雄,实在难得。”

  “你已替他报了仇,我听佩哲说君上要你援兵康亓,这三天时间,你就打算一直在这哭吗?是不是也要着手准备些?”

  二爷扶正霍沄洺的身子,他的眼泪还挂着脸上,就被二爷的话点醒。

  他以为杀了刘惜中就可以替羽泽悲伤一段时间,可却忘了,他还有事情要做。

  君上还没有彻底对他和二爷放松警惕,只有平了康亓,才能把此事翻篇。

  他瞧了瞧时辰,已经快要日薄西山,三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天,他能给羽泽的时间也只有今天一天了,等明日日头升起,他便要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筹备出兵的事情。

  他的腿有些麻,擦了擦泪,说道:“师父,让我再陪他一会儿,还不知道下次再待在这里又是什么时候了。”

  二爷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拍了下他的背:“早些去沐浴更衣吧,我今日派了人去锦城给笙儿递消息,她和沅谧一切安好,小叶会照顾她直至孩子出世,她说要赶回来见你一面,我没同意,路上颠簸,我怕她出事。”

  “师父做得对,我一回来就惦记着羽泽的事儿,还没来得及问她们安好,师父师娘会替我安顿好她们,我一切放心就是。”霍沄洺有些疲惫地点点头。

  他在羽泽坟前坐了一夜,说了很多话,五更天的时候,他呼了口气:“羽泽,少爷走了,晓葵和静初,我定替你护好她们,也会照顾好自己的,就是没了你在耳边聒噪,确实好像少了些什么,不过我会好好适应,你放心就是。”

  “对了,不知道你有没有遇见嶦河,若是遇见了,记得告诉他峙淮很好。”

  他离开了这片承载悲伤和回忆的空地,去厨房取了两粒米,放到他阅室的瓷制香料盒子里,如今,这里已有四粒米。

  一夜未睡,今日一早他又出了门去,君上说让他亲自点兵,今日他也该去瞧瞧嘉荣王军。

  王军都有固定的军营,平日无战事的时候,会有教头训兵巡营,主将只是在征战前去军营点兵立将,规划路线。

  出门前二爷叫住他,把自己的将令符给了霍沄洺,他说:“师父把兵符还了君上,王军自然不能随便调遣,但这么多年,也积攒了些自己的兵力,你拿着师父的符,两千人应该还是有的,师父没什么能帮上你的了,这些人你带走,胜算大些。”

  二爷带出来的兵,都是本朝战力最强的队伍。他握着师父的将令符,心里也有些底。

  他去了军营,跟所有人说:“这次出兵,没有王命,也没有兵名册,诸位想随我支援四殿下出兵康亓的,自愿到我这里来记下名字,上有爹娘,下有幼童的人,我一律不强迫。”

  这次的胜算,其实并不大。

  霍沄洺也不知道康亓如今是何等战况,只是他想,若是随便轻松平定的战乱,又怎会成为君上对弈的筹码。

  恶战不可避免,只要别丢了性命就好。

  而这日,靳佩哲也是一早就出了门,他约了慕长庚在茶楼见面。

  慕长庚风风光光进来,他就是这样一进门就让全茶楼的人把目光对准他的性子。

  靳佩哲特意定下茶楼唯一一个包间,一进来就听见他豪爽的声音:“呦,今儿稀罕啊,你倒是有闲心找我喝茶?”

  靳佩哲招手让他坐下:“这不是最近忙活着,想着咱们兄弟好久没聚聚了。”

  “聚聚就找个地方吃肉喝酒啊,来茶楼做什么?我可没这雅兴。”慕长庚说到,“晚上我做东,咱们交华楼摆一桌?正好我昨儿猎了两只大雁,还没放血拔毛呢!听说沄洺回来了,正好给他接接风。”

  “别提了,是回来了,可这刚回来就要走了。”靳佩哲摇摇头,“君上派他去康亓,明儿就出发,大雁就算了,叫你来这,可不就是议事安静些。”

  “康亓?那可是块硬骨头,没个三五年可打不下来。”慕长庚撇撇嘴,“四殿下不是在吗?沄洺刚回来也不叫他歇息几天。”

  “四殿下几封战败的信传回来,君上可不就坐不住了。若再等个十天半个月,不知道又要何时才能攻下来?”

  慕长庚问道:“那你说要议事,何事?”

  “君上这次没有给沄洺哥派兵,说是让他自己挑,乐意带谁就带谁,我昨天去接他回来,听他话音儿是谁都不想带,可我也不能让他自己去康亓吧,既然知道是场不好打的仗,人多应该也好些。”

  靳佩哲没有跟慕长庚说过多,毕竟这中间的事儿他都不清楚,只是说到:“我想着跟你借借人,看看你手上有多少可用的兵力,一道跟我们去康亓。”

  慕长庚低眸算计着,突然抬头:“你们?你也去?”

  “去!我带了四千江平王军,还有我家的几百人,在家也是不放心,一起去安心些,也能让手下人顺服,别等还没到,军队内部先乱了。”

  靳佩哲摇摇头,继续说:“你认识他还晚几年,你不清楚,他是个不愿在人情世故上费心的性子,说白了,跟别人多一句话都懒得说,我若不跟着他一路,他就算担得主将之名,也怕底下人给他添乱不是,我虽不敌他骁勇善战,可帮他安定下属这等事儿,我还是做得来。”

  慕长庚思考了下,突然说:“那我也去!我大致算了算,君上既没说不许王兵支援,那我这个箭兵教头说的话应该还有些分量,这些年,我带的兵少说也有一两千。”

  他想到刚刚靳佩哲的四千江平王军,笑了笑:“我不敌你有自己的王军,箭兵对力量要求太高,本身人数就少,精兵就更少了。”

  靳佩哲说:“慕叔叔能同意吗?那可是康亓,远着呢!”

  “嗐,这你放心,我老爹啊,最近眼瞧着世家子弟一个个出头,不是封赏就是赐官,本就瞧我干这教头几年了寸进无有,在家常骂我呢,我若是跟着沄洺直接扫荡了康亓,回来君上也不会慢待我吧,这就顺了我老爹的意了!”

  慕长庚笑道。

  靳佩哲也同他一起笑,说到:“那好,你抓紧收拾东西,清点好人,明日卯时,咱们城门口见。”

  “行。”慕长庚爽快答应。

  靳佩哲见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势头,忍不住说:“不过我先跟你说好啊,去了可不是光等着封赏,康亓难平,四殿下苦战几年也没能突破什么,家里还是要先做好准备。”

  “嗯,放心吧,我回去就告诉我爹,我若回不来,叫他赶紧纳妾,慕家还有本事得要传下去呢!”慕长庚开玩笑似的笑起来。

  好像再多危难,也在他这般豪迈的笑中被消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