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情窦初开
作者:夏莫焱      更新:2022-07-27 23:39      字数:3848
  邓绥和小娥在出走二十日后,终于到达了冀州。

  然而当她们风尘仆仆的赶到将军府时,却得知耿燮已经在两日前受命前往河套地区平定南匈奴内乱,邓骘也随行前往。邓绥不顾景姬的劝阻,二话不说便翻身上马,往河套方向追去。小娥不会骑马,只好留在将军府等邓绥回来。

  公元前六十年,匈奴虚闾权渠单于暴毙,引起内部分裂,先后出现五单于争立的情形,混战不断,最后发展为呼韩邪单于和郅支单于的相互攻伐。

  公元前五十三年,呼韩邪单于归附大汉,是为南匈奴。北匈奴在郅支单于领导下击败大宛、乌孙等国,强迫四方各族进贡,威震西域,一度领导了匈奴的短暂复兴。从此北匈奴自恃兵力强盛,时常侵扰大汉边境。直至两年前,窦宪、耿燮率军在金微山大败北匈奴,北单于受伤败逃,汉匈战事才算告一段落。

  趁着北匈奴偃旗息鼓之际,南匈奴势力大增,但因为部族派系复杂,内斗不断,战乱愈来愈难以控制。安国单于野心勃勃,谋划吞并大宛、月氏等部落,对中原虎视眈眈,而左贤王师子在匈奴军中素有威望,遭到安国嫉恨,安国多次欲杀之。

  就在五日前,朝廷接到了中郎将王嵩的八百里急报,言得师子密报,安国单于暗中联络北匈奴,在河套一带蠢蠢欲动,请求大汉助其推翻安国。经过一番考量,刘肇决定接受师子的请求,遣耿燮为车骑将军,率三万汉军,平定南匈奴内乱,助师子登单于之位。

  此时的南匈奴与两年前相比已大为不同,没有了北匈奴的掣肘,这群草原之狼们凶悍的吞并了多个小部落,势力大增。

  耿燮两日前奉命出征,这次他有意将邓骘带在身边历练。经历过前番被鲜卑俘虏之耻,邓骘如今变得沉稳持重了许多,也渐渐显现出超越常人的胆识和谋略,在耿燮看来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

  大汉与南匈奴的分界,是逶迤千里的祁连山。

  就在耿燮大军抵达祁连山下的两日后,风尘仆仆的的邓绥也到达了汉军大营,正在营外练兵的邓骘听到这一消息立刻炸了毛。

  戈壁荒漠岂是女子来的地方,实在太不像话!邓骘立刻丢下军务,风风火火的赶回大营,一见到邓绥就劈头盖脸骂了她一通。

  其实邓骘自小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心疼的紧,就算怒气已经冲到了头顶,也舍不得动她一个指头。邓绥知道哥哥不会拿自己怎么样,索性老老实实挨骂,心里早已经乐的飞了起来。两年了,她总算又回到心中牵挂的那片广袤天地了!

  此刻,耿燮正和西域都护王嵩带着一队人马前去探查地形。

  王嵩三年前被朝廷派来驻守西域都护府,名义上是帮助南匈奴维持疆域安稳,实则也是替汉庭监视南匈奴。老单于屯屠何在位时,南匈奴尚算安稳,对大汉也恭敬有礼。屯屠何去世后,安国继位,开始推行强硬的军事策略。安国的叔叔,左贤王师子常常与其意见相左,遭其忌恨,安国便欲除之而后快。事态的发展过于迅速,已不在王嵩所能应付的范畴,而且他担心一旦安国动手,自己这个汉臣届时也将性命难保,这几日一直如坐针毡。终于等到耿燮率军前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王嵩连夜布好汉军大营,亲自迎接耿燮。

  此行路上途经半月泉,耿夑低头看了一眼水中自己的倒影。这处泉水是祁连山中溪流汇聚而成,因为形状酷似上弦月,边地百姓称之为半月泉。

  耿燮上一次来祁连山,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七八年前他也曾骑马路过这里,也曾看过自己的倒影。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小小的副将,跟在窦宪的身后,意气风发,渴望着出人头地。如今的他,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却再也记不起当年的模样。岁月催人老,尤其是这塞外的风沙,更是让人老的快。

  直到入夜时分,耿燮方才回到营中。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迎接他的不只邓骘,还有另外一个老相识。为了便于在军中行走,邓绥遵从哥哥的命令换上了一身戎装,化名邓纾,自称是邓骘的堂弟。

  不过耿燮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短短两年光景,当年的小丫头已经长大了。以前还有些圆圆的脸颊,现在变成了标致的鹅蛋脸,秋水般明亮的眼眸,如今更加深邃灵动。端丽的面容灿若玫瑰朝霞,即使穿着戎装,也遮不住她的明媚。这样一个美人混迹在一群糙爷们儿里,怎能不引人注目。

  耿燮一言不发的打量着邓绥,眉宇之间露出不悦之色。邓骘见状立即上前请罪,将妹妹为逃脱入宫而投奔自己的事情如实到来,并声称若耿夑不收留,她便无处可栖身。耿夑听他这般维护邓绥,也只能默许作罢。

  邓骘正要带妹妹下去时,耿夑突然神情严肃的指着邓绥,语气强硬的命令道“这次给我乖一点,不准惹事!”

  邓绥怔怔的看着耿夑,一颗心像海浪撞到了巨石,瞬间波涛汹涌。

  不知为何,一个多月艰辛的跋涉,在这一刻都便成了无与伦比的喜悦,她甚至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转眼已入盛夏,河套一带的夏夜酷热难耐,将士们吃过晚饭就会跑到半月泉去冲凉。邓绥身上汗湿的难受,却只能忍着,直到过了亥时,那些将士们都陆续回到兵营睡下,邓绥才蹑手蹑脚的走出营帐,往半月泉方向奔去。

  此时夜已微凉,万籁俱寂。繁星万点的夜空中高悬一轮皓月,与沙漠里泛着粼粼波光的半月泉遥相呼应,远处的祁连山脉隐约显现着雄伟的轮廓,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这是何等的辽阔,邓绥无比自在,恨不得大声喊出来。

  她小心张望,确定四下无人后,迅速脱下全身都被汗透的戎装,放在泉边的岩石上,然后穿着贴身内衣,赤着脚慢慢走近了泉水里。

  塞外大旱,这半月泉水位低了不少,一直走出数米,水才漫到胸处。泉水尚留有一丝余温,对邓绥来说却是刚刚合适的。她闭上眼睛,贪婪的感受着泉水的清亮和天地的静谧。

  突然,隐约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邓绥慌忙转身来看,循着声音的方向,果然望见影影绰绰中,一个人影往这边走来。

  糟了!一定是和她一样来纳凉的士兵,若是被人发现自己的女儿之身可就坏了!情急之下,邓绥只能大喊道“何人?”

  来人听到她的声音停下了脚步,似乎迟疑了一下,随即却又继续往前走来。邓绥有些慌了,此刻上岸显然已经来不及,只能躲在水里借机行事。为了不让自己的胸部显露出来,她又往后退了两步,没想到这一步竟然踩了个空,刚好踩进泉水洼处,右脚狠狠撞在了水底的礁石上,随即整个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泉水顷刻之间没上了她的脖颈。

  邓绥并不识水性,眼看着水要漫到鼻子,她奋力的扑腾了几下,可是身体却越来越往后倒去。这时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尖声高喊道“救命!救命啊!”

  嘴里已经呛进去好几口泉水,就在邓绥意识已经逐渐模糊之际,恍惚中看到岸上那人奋不顾身的跳了下来。随后,她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等到邓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软绵绵的沙子上,她用力的睁开眼睛,看到了满天的繁星。刚才的一切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跌落进了半月泉,拼命挣扎之际,一双有力的手从她的背后托起了她。

  邓绥用力揉着惺忪的眼睛,嘴里还弥漫着泉水的味道。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邓绥猛的回头,透过篝火跳动的光焰,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耿燮的脸。

  原来,耿燮因为心绪烦乱,趁夜深人静无意中散步至此,见到有人在水中洗浴,起先只当是来纳凉的士兵,直到邓绥高喊救命时他才意识到是个女子。在这里出现的女子,不用说,肯定是邓绥。

  “你醒了?”耿夑的声音依旧冰冰冷冷。

  邓绥慌忙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身体被一件厚厚的披风紧紧包裹住。

  “醒了就过来烤烤火吧。”耿夑还是面无表情的发号施令。

  邓绥不敢违拗,正要起身时,右脚猛的一崴,险些摔倒在地,只好费力的向着篝火的方向挪动着裹的像只蚕蛹的身体。

  “把脚伸过来。”耿燮突然命令道。

  “啊?”邓绥吓了一跳,愣愣的看着耿燮。

  耿燮似乎懒得与她多说,径直走到她的面前,半跪下来,不由分说的握住了她的右脚脚踝。邓绥一时间慌得不知所措,像只受伤的小鹿,一动也不敢不动,只能呆呆的盯着他。

  方才见她起身时右脚一崴,耿燮便猜测可能受了伤,他低下头去,左腿跪地支撑,将邓绥的脚搭在自己的右腿上,然后迅速为她脱下了鞋袜。

  果然,只见她那娇小的玉足整个都肿了起来,足踝处全是青的发紫的瘀痕。应该在水中撞到了硬物,踝骨出现了错位。

  “忍着点。”耿燮抬起头来,看着邓绥轻声道。

  他的目光从未如此温柔,四目相对的刹那,一股电流瞬间击中了邓绥,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仿佛都麻木了,只能感觉到脸颊热的滚烫。

  “啊!”突然一阵钻心的剧痛将邓绥拉回了现实,一声惨叫后,紧跟着眼泪止不住的飚了出来。看着邓绥痛哭流涕的模样,耿燮竟然破天荒的露出了一个微笑,安慰道“好了,已经没事了。”

  泪眼惺忪中,邓绥看到了他的微笑。

  天啊,世界上还有如此迷人的笑,他的眼角眉梢,仿佛绽开了一场绚烂的烟花,所有疼痛,在这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了。篝火映衬下,他那原本锋利硬朗的脸,此刻也变得俊美而温柔。

  邓绥像入了迷一般,傻傻的看着耿燮麻利的为她穿好鞋袜,然后站起身来,走回了原来的位置,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往篝火里填柴。

  此时,茫茫大漠,星辉交错,月泉相映,夜色掩盖住了邓绥心中的兵荒马乱。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困又累的邓绥终于支撑不住合上了眼皮。也不知何时,她已经移到了耿夑的身边,此刻,沉沉睡去的她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耿夑低头看她睡的像婴儿一样,不忍心将她唤醒,于是便一动不动的让她靠着。

  篝火已经渐渐熄了下去。塞外昼夜温差极大,加上风沙越来越大,沉睡中的邓绥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耿夑见状,索性把她揽进了怀里,用自己宽厚的胸膛为她挡住风沙。

  当邓绥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而她也已经躺在了熟悉的军营中。昨夜发生的事情,好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邓绥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直到低头看到那件厚厚的披风,她才敢相信,原来不是梦。

  情窦初开的少女用力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那上面似乎还留着他的味道,那是混合着塞外的风沙,强悍的,坚毅的,霸道的,却又深藏着铁血柔情的味道。

  后来,在邓绥一生的漫长岁月里,她永远都清晰记得,这星月交辉的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