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求而不得
作者:夏莫焱      更新:2022-07-27 23:39      字数:3466
  两日之后,内侍监来到掖庭,传召邓绥侍寝。当听到这个消息时,仿佛晴天霹雳一般,邓绥彻底慌了。

  这样的慌乱是她始料未及的。入宫之前,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没想到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内心竟然如此的抗拒。邓绥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独自坐上了御辇,被内侍们抬往广德殿。

  大汉天子的宫殿果然气派,琉璃瓦,飞龙檐,光洁的汉白玉石倒映出金光灿灿的九龙穹顶。穿过重重玉屏,及至内殿,只见内殿更是奢华,檀木做梁,水晶为壁,鎏金殿柱,珍珠帘幕。九尺宽的沉香木床,悬着鲛绡罗帐,地铺白玉,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之图。邓绥依着内侍的吩咐,坐在龙榻边上,等待着天子的临幸。

  每一分每一秒对她而言都是煎熬,坐在这流光溢彩的天子寝宫,她却只想逃。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大殿里终于响起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刘肇是从长秋宫过来的。他与阴皇后共进晚膳的时候,皇后无意中提起了家人子的事,刘肇沉吟片刻后,轻描淡写的提到今夜已命少府安排新入宫的家人子邓绥侍寝。

  阴皇后闻言心底微微一颤,随即微笑着柔声道“我这个妹妹命苦,家中遭逢那般变故,委实不易。还望陛下能好好疼爱她······”

  刘肇听到阴皇后此言心中一暖,温柔的将她揽入怀里,轻轻抚着她柔顺的乌发,只是心思却早已不由自主的飘回了广德殿。

  心不在焉的用完晚膳,刘肇匆匆出了长秋宫,径直往广德殿去,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再见到那个女子了。

  一进内殿,远远便看见邓绥正一动不动的端坐在龙榻一侧。她穿的是一件月牙儿白色的广袖罗衫,下面是一袭天青色长裙,发髻简单梳起,插着一支样式简单的玉簪。通常第一次被传召的家人子都会用心装扮一番,华服珠钗,精描细画,只为能给皇帝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将来才会有更多的机会侍寝伴驾。像邓绥这般简朴素淡的装扮,刘肇还是头一回看到,可愈是这样,他愈发觉得邓绥与众不同。

  见到皇帝走过来,邓绥连忙起身跪迎道“拜见陛下。”

  刘肇加快了脚步走向她,伸出双臂将她扶了起来。见邓绥依旧低垂着眉眼,刘肇伸出手去温柔的勾住她精致的下巴颌,将她的脸微微抬起。

  只见邓绥的蛾眉不经意间一蹙,轻轻向左扭脸,迅速摆脱了刘肇的手,同时她抬起眼睛,平静的直视着刘肇。

  四目相对的瞬间,刘肇愣住了。她的眼眸那般美丽,那般清亮,又那般深邃,仿佛闪烁着熠熠星辉,又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深潭,似乎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魔力,让人凝视着,然后便不由自主的深陷了进去。

  周围的一切华彩都黯淡了下来,只剩下她眼眸中的万千星辉。

  而邓绥此刻也真真切切的看清楚了大汉天子的模样。只见他天庭饱满,皮肤白皙,星眸皓齿,面如冠玉,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美男子。如果他不是皇帝,必定会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可他偏偏却是皇帝,所以眉宇间又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面前的女子令刘肇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以往他不论是面对阴皇后,面对郑颜,还是面对冰山美人周沁蓝,都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好像在他面前的是一件晶莹剔透的稀世珍宝,让他不由自主的渴望拥有,又好像是一位遗世独立的仙女,让他不敢轻易触碰。

  就这么怔怔的站了许久,刘肇方才轻轻道了一句“你可用过膳了?”

  邓绥诚实的摇了摇头。少府按照平素的规矩,天色刚暗便将邓绥抬入了广德殿,邓绥一直坐等了两个时辰,滴水未进,此刻还真有些饥肠辘辘了。

  刘肇连忙唤来内侍,吩咐道“快去准备些茶水点心来。”

  “喏。”内侍领命退下。

  “朕陪你一起用膳。”刘肇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情不自禁的揽住了邓绥的纤纤细腰,柔声道“来,到这边坐下······”

  然而就在刘肇的手指触碰到她腰肢的那一瞬,邓绥整个身体都紧紧绷了起来,仿佛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在抗拒。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一个转身,再次挣脱了刘肇。

  刘肇伸出的手臂悬在了半空,笑意也逐渐凝固在了脸上。

  邓绥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仪,双膝跪下道“臣女今日身体不适,不能侍奉陛下,请陛下恕罪。”

  刘肇的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失望。他讪讪的收回了自己的手臂,欲言又止。沉吟半晌,方缓缓道“罢了,你且在这儿歇息,朕还有政务要处理,晚些时候再过来。”

  说罢,刘肇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守在殿外的朱奉见刘肇从内殿出来,面色阴沉,一言不发,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小心翼翼的跟在刘肇身后。

  草草用过晚膳后,邓绥合衣躺在奢华的龙榻上,忐忑不安的熬了一夜。可是这一夜,刘肇并未曾回来过。

  天亮之后,内侍将邓绥抬出了广德殿,送上了御辇。登上御辇的那一刻,邓绥心中如释重负般轻松。

  然而,不过半日光景,皇帝夜宿却非殿的消息竟然不胫而走,围绕着邓绥的窃窃私语也逐渐蔓延了开来。

  “听说,陛下那晚根本没有宠幸她,是在却非殿过的夜······”

  “我也听却非殿的内侍说了·····看她整日冷冷的样子,莫不是身上真有什么煞气,被陛下嫌弃了吧”

  “不过听说阴皇后很照顾她······”

  “那又怎样,经历了那般血光之灾,怕是个不祥之人,还是离得远些好······”

  可是偏偏有人还要招惹她这个不祥之人。隔了一日,邓绥再次被传召侍寝。

  当她第二次踏进广德殿时,惊诧的发现皇帝竟然在等她。这样的礼遇,对一个家人子而言是极为不同寻常的。

  待邓绥行过礼,刘肇依旧眉眼含笑的对她道“来,朕给你看样东西。”

  邓绥有些疑惑的跟在刘肇身后,转过一扇绘金嵌玉的屏风,看着刘肇从青玉案上取过一只长长的檀香木匣,然后向她投去别有深意的一瞥,邓绥更加疑惑了。只见刘肇打开木匣,取出了其中的宝贝,竟然是是一副帛画。刘肇握住卷轴,轻轻松手,锦帛徐徐展开,邓绥目不转睛的盯着,险些惊呼了起来。

  时隔近三年,邓绥依稀还能辨认出,这正是自己当年一时兴起所作的塞外秋征图!天长日久,朱丹已经褪了许多颜色,画面愈发透出一股悲凉的意味。只是,这帛画如何会在皇帝的手中?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朕是从哪里得来的?”刘肇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邓绥恭谨的回答道“臣女的确不知,臣女画工拙劣,让陛下见笑了。”

  “不,你画的很好。”刘肇凝视着帛画,脸上的神色倏忽间变得黯淡了几分,只听他幽幽道“朕曾经也很喜欢画画,最喜欢画的是梅花······”

  忽然只觉心底深处无法愈合的伤疤隐隐作痛,刘肇眼中掠过一抹忧伤,他迅速将帛画卷了起来放回原处,似乎哪怕多看一眼,伤痛便会加剧一分。

  当刘肇再次回头看着邓绥时,心神不由自主的恍惚起来。若是那个女人还活着,会不会也像她这般孤清美丽?是不是也像她这般妙笔生花?刘肇心底突然迸发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炙热,他不由分说的拉起了邓绥的手,想要将她揽入怀中。

  可几乎在同一时刻,邓绥本能的用力挣开了他的手,又一次躲开了他的肌肤之亲。

  刘肇愣住了。从未有任何一个女人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更未有任何一个女人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自己。他的神色骤然间阴沉下来,严厉的盯着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邓绥慌的立即跪了下来。她方才的举动完全是下意识的,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挣脱刘肇的时候她使出了多大的力气。

  看着她伏身在地,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险些要发作的刘肇竟然顿时没了脾气,怔了半晌后冷冷丢下一句“今夜你就在外殿候着,哪儿也不许去。”

  在刘肇转身离开后,邓绥小心翼翼的起身走出内殿,与守夜的太监侍女们一同侍立在殿外。这是刘肇对她的惩罚,因为对于侍寝的妃嫔而言,被皇帝赶出寝殿是一种莫大的羞辱。不过于邓绥而言,承受这样的羞辱,却比呆在寝殿之内令她舒服的多。

  虽然邓绥从来都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可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的站上数个时辰,也不是那么容易支撑的。不知过了多久,邓绥只觉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眼皮也开始上下打架,又咬牙熬了些许时辰,困意便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连意识也开始飘忽了起来。

  当邓绥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睁开惺忪的睡眼,赫然发现自己竟躺在寝殿里的龙榻上!

  昨夜明明是被罚在殿外守夜的,为何自己会躺在皇帝的龙榻上?邓绥猛的直起身来,又惊又惧的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再低头看看自己,衣衫完好,只有锦丝绣鞋不在脚上。

  邓绥不敢耽搁,立即翻身下床,匆匆穿上绣鞋,小跑着奔出了内殿。没想到刚一打开内殿的门,竟看到殿外跪了一地的侍女。

  看到她出来,领头的内侍满脸媚笑的凑上前来,毕恭毕敬的躬身道“夫人,陛下已经上朝去了,临走前,陛下特意吩咐奴婢们要伺候好夫人······”

  说罢,跪在地上的侍女们纷纷起身,迅速的列成一排,只见她们手里分别捧着盥手的银盆、盥帕、铜镜、妆奁。另一边,进进出出的内侍们正在将一碟碟芳香扑鼻的精致早点端送进来,眨眼功夫已经摆满了半张桌案。

  在内侍的殷勤侍奉下,邓绥稀里糊涂的完成了梳洗,又胡乱吃了两口味同嚼蜡的早点,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广德殿。她坐上御辇,回去掖庭的一路上,脑子里仍然一阵阵发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