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是有催命符这种东西的，不过好在，姜长安只知道一道，是山青观客房里的人让他去寻酒，他就得在隆冬的星月里起床，在下雪的日子躲在这株送酒的槐树下。

  不过如今，姜长安的下一道催命符来了

  槐树再也藏不住他了，庆春楼后院的雪地言至庆良的街道上要连起来一长串假书生的脚印。

  “酒钱。”这是严小简对他说的话，不打紧。

  “东家”从大堂进来的钱掌柜看到严小简的时候却这么惊呼了一声，这也不打紧。

  一直到钱掌柜的眼神瞄到了姜长安的背影上，看到了槐树下的锁，看到了姜长安捏着的酒葫芦，钱掌柜的脸阴了下来，他几乎是用吼的喊出了很打紧的两个字。

  “抓贼！！”

  于是第二道催命符贴上了姜长安的后背，他得在庆春楼后知后觉的十几个伙计的追赶下保住这一葫罗浮春，在山青观里的那个人醒来之前送回酒。

  这一日庆良城的清晨提早迎来了色彩，有人为它提了一笔，这一笔从城北的山青观开始，一直画到了庆春楼点了一朵花，现在又从庆春楼拉着颠簸的弧奔往了城南。

  然后这一笔停在临近城南将府的一处小巷，因为姜长安栽了跟头，他和一道从巷子口窜出来的身影撞了个满怀摔了个七荤八素，葫芦也砰的一声脱了手，那道身影却好像没事人一般纹丝不动，反而伸出食指接到了空中的葫芦，然后食指一弯巧劲一收，葫芦打了个花，又被他拿在了手里。

  “找到了，那小贼在这里！”巷子的另一端传来了庆春楼伙计的声音，嘈嘈杂杂带着喘息声和满腔愠怒。

  姜长安倒在积雪的泥沙地里认命了，他瞅着天空之余听着自己的急促的呼吸，竟想在被拎回庆春楼之前享受片刻的宁静，一边还寻思着——人赃俱获，逃不掉了。

  “娘的，居然还有同伙”那帮伙计又恨恨的嚷道。

  这世上如果有催命符，那万事万物相生相克，就该有保命符这种东西。

  “姜长安？”那身影握着葫芦，对着躺在地上的姜长安疑惑的问了一句。

  “胜己？姜长安的眸子亮了起来，他噌的一下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又念了一声：“琅胜己？”

  果然，一道保命符以他自己名字的形式，珊珊来迟了。

  琅胜己疑惑的看着姜长安，他指了指巷子另一端火气冲天的人群问了一声：

  “他们是？”

  “庆春楼的伙计。”姜长安解释道，然后站起身来慢悠悠的掸了掸身上的雪指了指琅胜己手上的葫芦接着说道，“我刚才去了一趟庆春楼。”

  “买酒？”琅胜己又问了一声，他看着姜长安身后那帮火急火燎的人，有些尴尬的伸出手打了招呼。

  “不，这酒是我借来的。”姜长安突然露出了一口白暂的牙齿笑着回道。

  琅胜己打着招呼的手凝住了，他眉头在不经意间抽动了一下紧接着脱口道骂了一句：

  “你他娘的!”

  几乎是同时，随着这声谩骂夹进了“彭”的一声，琅胜己把姜长安钳到了自己身后，他伸出了右腿，脚尖在空中打了个转重重的踩在了地上，霎时，地面像落下一道惊雷，姜长安面前的积雪炸成了迷眼的霜雾。

  庆春楼的十几个伙计顿时什么也看不清了，稍微能瞅见点东西的时候，刚刚还在跟前的两个人也消失不见了。

  于是庆良清晨的画卷铺开之后，这绵长的一笔终于停了，停在城南将府的小巷。

  但画卷却没有合上，又一笔悄无声息的自一抹嫣红而起，拖着惊艳的血红画向了庆良城门。

  姜长安第一次见着琅胜己是在去年开春，那时候他和师傅刚进城，落脚在城北山青观客房里，琅胜己恰巧在观里留宿问道，只不过只呆了一月便离开了。

  如今再见却是一人从城南的将府偷跑，一人从城北的庆春楼偷了酒愣生生溜到了城南。

  姜长安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城北的时候还有微弱的星光，行至城南的时候，这里的集市却开了，姜长安没有多想，至少他的葫芦重新挂回了腰间，走在热闹的街上也不用再惦记刚才的琐事，于是他漫不经心的问道一旁的琅胜己：

  “你怎么会在这里？”

  琅胜己神色复杂的瞅了他一眼，从牙缝里了只蹦出了两个字。

  “厉害。”

  姜长安愣了愣，转而一脸无辜的问道：

  “什么厉害？”

  姜长安这一问显然让琅胜己愣住了，他嘴巴微微的开合了两下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捋顺了话说道：

  “偷酒偷到庆春楼，还拐跑一帮伙计从城北运到城南……”

  “老板娘，这包子怎么卖？”姜长安停在了一处包子摊前，他没有理会琅胜己的念叨却看着蒸笼里的包子嘴里泛着馋，十分礼貌的问了一声摊主。

  琅胜己好不容易开了腔，可说了一半就被姜长安打断了，他看着姜长安的方向微微皱起了眉头，脸上没有该有的愠怒却铺上了一层疑惑。

  因为一位年纪相仿的消瘦身形走进了他的眸子里

  这人琅胜己识得，是李家大宅的少爷李君卿

  不过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头，城南的雪虽然停了，天还是冷的刺骨，满地都是积雪，可他却光着脚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琅胜己诧异之余，围着包子铺的姜长安也正好看见了他。

  李君卿的发髻看起来是刚刚梳理过，周边的发丝并未打理好还显得有些蓬乱，他没有穿鞋却裹着崭新的白色棉袍。姜长安的目光挪到了李君卿的脸上，然后骛地与一双缀着血丝的眸对视了。

  也是同时，一股恶寒突然涌上了姜长安的心口，让他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琅胜己看了一眼姜长安，又看了看佛面走来的身影，右脚微微向前摆了一厘。

  没有变故，也没有多余的谈话。

  李君卿与他们擦肩而过。

  姜长安的眉头松开了，琅胜己却啐了一口说道：“真他娘的晦气，一早上尽遇见怪事。”

  “你认得他？”姜长安问道。

  “李君卿。”琅胜己看着李君卿的背影又补充道，“往年各家小聚见过几次，不懂武功的羸弱书生，不知道今天是撞了什么邪。”

  琅胜己沉默了一会，又皱起眉头继续说道：

  “本想拦下来问问他怎么这模样，但是我自己烂事缠身，没有心情问他。”

  姜长安微微一怔，然后用手伸进了蒸笼拿起了一只包子张开嘴咬了一口，他看了一眼满肚子心事的琅胜己重复了最开始的问题

  “你怎么会在这里？”

  答案已经有了，琅胜己说烂事缠身，但姜长安显然不满足，所以他问了第二次。

  琅胜己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姜长安腰上的葫芦，他要喝酒。

  只是这酒是给山青观那位留着的，姜长安自然不愿给。

  姜长安没有谈酒而是说道：“要是话长，找个落脚的地方再说。”

  琅胜己点了点头，却没有把手指收回去，他还是想喝酒

  他看着姜长安认真的说道：

  “北面的战火烧的太快，我不能留在庆良了。”

  姜长安一怔，吃完了最后一口包子望了望城北山青观的方向，忽然意识到观里那位大概已经醒了。

  葫芦被一双干净的手打开了，盖从葫口连着红线垂着，姜长安举起了葫芦，他自己先仰头喝了一口，然后用袖口抹了抹嘴甩手向着琅胜己扔了过去，接着拾起步子往前走了去说道：“去台宫。”

  琅胜己嗤笑了一声，他接过葫芦，也仰头喝了一口这借来的酒亦是送别的酒。

  不过只是一口，琅胜己的脸色却阴晴不定了，他鼓着腮帮拿着葫芦瞅向头也不回的姜长安。

  生在将府又喜爱酒的琅胜己，莫说庆春楼的酒，他喝过庆良所有的酒，尤其是好酒，他连兑酒的料兑错了一钱都能喝出来。

  琅胜己嘴里的酒一口喷了出来，他大声喊道：

  “他娘的姜长安，你他娘的酒里兑了他娘的水了你知道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