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严家小简与长安酒钱
作者:一把长弓      更新:2022-08-10 19:47      字数:3147
  庆历820年

  界南正值隆冬,大寒气节

  庆良城自昨夜降雪未停

  天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雪也渐渐收了势头,城道里就稀稀落落添了不少身影,多不是开了铺等着生意,便是扫着门前的积雪。

  城南的将府也稀奇的有了动静,一道身影从外院高墙上徒手翻了个身越了过去,轻轻落在府外,悄悄地离开。

  同时城北的山青观的客房也发出吱呀一声,一双干净的手轻轻推开了木门。

  “今天轮到哪一坛了?”推门的人问了一声。

  “一定是云锦做盖花的那坛,千万别记错了。”屋内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话音刚落一个少年便从屋内探出身子来,接着转身将门轻巧合上。

  少年看起来只有十岁,干净的脸上两条淡淡的眉毛挂在清秀的眼睛上方,他用手抓了抓腰间的葫芦,然后拱了拱褐色棉袍,将半个脸颊埋进了衣衫里便向观外走去,几瓣雪花落在他的鼻尖,看起来又显出几分灵气来。

  半个时辰后,少年蹑手蹑脚来到一扇上了锁的院门前,从衣襟里拈出一把铜钥匙,驾轻就熟的打开了锁

  院内宽阔,也不晓得是哪个大户人家的院落,内中只有一株老槐,庆良大雪让整个院落都披上一层银装,老槐树的枝芽上也覆了一层积雪,少年进来后从怀里掏出一张旧书页,将它塞进了门缝里合上了门,然后抱着解开的锁,走向院中一颗槐树后,一屁股坐了下来,像是再等什么。

  城中有一座叫庆春的酒楼,酒楼的酒很有名,掌柜的也很有名,却是因为他常吹嘘说就算往酒里兑些水,也是香醇过常酒百倍,照旧是这城里最好的酒,酒楼的东家少有人见过,只知道做着掌柜的是个姓钱的胖子。

  至于庆春的名字也无太特别的意思,庆字喜庆,也是随了城名,春是四季之首,所以庆春二字,总归是个好名,至少也不会落了庸俗的帽子。

  此刻庆春楼的门板也随着渐淡的星光抖落了积雪开了牙,灶台起了炉火。掌柜也照旧开了酒窖的门,带着一个伙计走了下去。

  每个月钱掌柜都要下酒窖两三趟,说是例行公事查查酒窖的酒,实则是来兑换自己吹嘘的话。

  他瞅着酒,然后伸出手指点了点几坛酒说道

  “竹叶青——壹两,三味酒壹两,桂酒壹两,密酒壹两。”

  身后的伙计便熟练往他指的那些酒里兑上水,

  钱掌柜每到这个时候就爱笑,每兑一坛,钱掌柜的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一分,同时嘴里还嘀咕着,“一两竹叶青二两银,一两罗浮春五两银……”念了两声后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市侩,于是正经轻轻咳了两声,顿了顿继续伸出指头说道:

  “松花酒……二两,罗浮春……罗浮春……十六两”

  兑水的伙计一愣,盯着钱满面春风的钱掌故看了一眼,还未出声,就听到钱掌柜敛了笑容,忽然神色严肃起来道:

  “罗浮春,二两。”说完两手背在身后往回走去,接着说道,“兑完再挑十五坛好酒,楼上再叫几个伙计一起先抬到后院去。”

  钱掌柜能做庆春楼的掌簿,自然有他的一套

  他想到总在酒窖会让人起疑,于是下去的时间通常不长,下去的次数通常很少。

  还有刚兑的酒不能放去大堂免得出什么岔子,

  除了跟着进的伙计,其他人可信不得,混进十五坛没兑水的酒,几个搬酒自然也就分不清哪些酒是兑水的

  最难过内心的那一关,钱掌柜会说

  “庆春酒香千里,庆春酒香八百里,没差没差,既是能多赚一些的买卖,哪有人会和银钱做了对家呢是不是?”

  至于刚才的十六两,自然是一两庆春的罗浮春要卖八两银钱

  想到此处,钱掌柜又会心一笑,眼睛挤成了一道缝,呢喃道:“事无巨细,方能细水长流。”

  庆春楼的后院很大,院里空旷,只有一株老槐树常驻,还有一扇半丈高的木门常关。

  只是今天不同,庆春楼的后院多了一位抓着空葫芦的少年暂坐,一把院外的铜锁暂留,二十一坛酒暂驻。

  少时,伙计的酒如期送到了后院,少年也起了身,他掸了掸衣角的雪,右手抓着空葫芦,从老槐树身后走了出来

  不过步子刚迈了一步,他又嗖的一下收了回去。

  少年有些不安,因为今天的后院除了自己多了一个人,阁楼上破天荒的好似坐了位女子,这女子还是倚着栏杆,一条腿放在围杆上,一条腿就那么悬在半空中,手上还捧着书。

  少年心中一阵不安,过了半晌,又做贼般的将头伸了出去望向阁楼。

  少年看了一眼,又忽然缩回了身子,一时间血气上涌

  他瞅见一双穿着木槿紫绣花鞋的秀足,脚踝上还扣了一根红色的麻绳,结绳的地方有两个细小的铃铛。

  所以说阁楼上确实是个女子,还应该是一位不知道相貌的少女。

  想到自己来庆春楼后院借酒,有些不雅,但每次借到酒后都悄无声息,如今却要被一位不知道长相的少女给发现,少年突如其来一阵心慌。

  “噗”的一声,心慌之际,少年手上的空葫芦一个不稳掉了下来,扎进了雪堆,本来搁在平日谁也不会听见如此细腻的声响,不巧的是,天色刚泛白,庆春楼还没有接到第一位客人,此处又是后院静的仿佛四野无人的深山,再又是雪天,这声音便比平日大了不知道多少,甚至有些扎耳,更关键的是,这后院,如今不是一个人。

  一时间少年眉宇间尽是迷茫无措,他低头看着地上的葫芦,便伸出手想着先捡起葫芦

  “叮”的一声脆响,少年的手停在了半空,眼里是一双绣花鞋,一根红色的线绳,还有两颗极小的铃铛

  阁楼上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少年的身边

  少年诧异的缓缓抬起头,他瞅见少女裹一身白色的狐袭,脖颈上裹着一条红色的围巾,书环在胸前,清晨的一缕光照在她纤细的手上,堪堪漫过食指,还有一双正在望向少年的眼眸,让他紧张的瞥向了一侧的老槐树。

  少女有些疑惑的看了看神色怪异的少年开口问道:

  “书生?”

  想了想又改口问道:

  “贼人?”

  少女的声音很好听,明明是严寒的雪天,却清脆的像春日的鸟鸣。

  少年神色慌张的望着老槐树,心中想着要正眼瞧一眼少女却又提不起勇气,不过转念一想,这少女第一次见,想必不是酒楼里的人,我这么畏首畏尾,反倒让人起疑,说不准只是一位客人,他识不得我,自然也不知晓我来干什么,再者看一眼女子的脸有什么大碍,书里讲的礼节,怕都是老先生那些酸儒的行事,我管它作什?

  想到这,少年心中竟释怀了一些莫须有的东西

  笃定之余细细瞅了一眼少女

  少女扎着一头拧旋发式,正巧暖阳渐升,阳光交错透过脸颊稀落的发缕洒在她的脸上,有一抹嫣红的色泽泛在柔白的脸颊上,柳叶搭成的眉毛下有一双银月筑起的眼眸,朱红的唇抿动,隐约瞅见皓白的牙齿,秀丽之姿衬的晨光都逊色一分明媚。

  少女下巴一台,眼睛眯成了月牙,看着一脸呆愣的少年露出一口贝齿笑了出来说道:“原来是个呆子”

  “不,不是呆子。”少年被一声呆子唤回了神志,下意识的回道。

  “那我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我?”少女接着问道

  “你长的太好看,声音又好听,所以我才走神了。”

  听到这个回答,少女吃吃的笑了起来,指了指锁,又指了指葫芦,问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心中一荒,却依然正了正声色回道:

  “我来买酒。”

  这道理太站不住脚,少年紧张的回完话立马也打诨问了一句:

  “你呢?”

  少女便拿出书在他面前晃了晃笑盈盈的说道:

  “看书。”

  “好看吗?”

  “好看。”

  “书里讲什么了?”

  “……嗯……无憾?。”

  “什么憾?”少年眉头紧了紧有些不解,顺着又问道。

  “我刚看到书里有一段写到一位姓苏的女子为一位姓田的男子寻了死,说到人生应该无憾了,有些难受”少女说完神情有些落寞

  少年一时语塞,他刚才说着话也在找着云锦盖花的酒坛,心中也掐着时间,想到酒楼伙计也快来搬走酒坛了,不想随意打诨却问到了伤心的软肋。

  少女说完将书收回怀中,少年余光撇过书名,有些看不真切,只隐约看到一个“仙”字。

  不及多想,少女笑了笑接过话茬又问道了酒上“你买好酒了?”

  “正要买。”少年找到了云锦盖花的酒,神情一定,煞有介事径直走了过去,匆匆略过了少女到了酒坛边掀开了了手上葫芦盖,熟练的把葫芦放进了坛子里,咕噜几声,就装满了一葫芦塞上了盖,少年装完酒,借势就要出院门。

  少年走了两步,回头又问道还在原地的少女

  “我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咧开嘴笑了笑回道

  “严家,小简”

  顿了顿又回问道:

  “你呢?”

  少年也露出一口银牙笑了起来,回道:

  “姜长安”

  “喔——长安。”少女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暖玉般的手指开张。

  严小简向姜长安伸出了手掌,说道,

  “酒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