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锥心花葬
作者:织夢云      更新:2022-04-29 11:24      字数:3441
  那一天,近了,远了,又近了。

  不知重道了几次相识,不知度过了多少相同的冬夏,那些接点,也像是不断变化的世界中,一条静止的线。

  可它又不是静止的,因为它的前因不断被干涉,看似相同的情境却不时地展现出迥然的姿态。

  那个本来该属于他们重逢的晚夜,却没有那水色涟漪翩翩。

  原本应该出现的才对。

  灯火连绵,寂寞的夜晚,这样的感叹着。

  才发觉这又是一个新的轮环。她没能等到要等的人,却寻到了替代。尽管她自己也说不能将前尘往事完全放下,可她还是学着放下了。

  虽然她并没有说出口,但久等不至的倩影也向他明明白白地陈述着这个事实,虽说她还是把他当作了别人,至少也留了一半以上的位置给他。以至于纵然再一次失其所拥,她也再没有了为那只活在心中的幻影而舞。

  他失望之刻,却也有些许的欣慰。无论怎样,他也以一个干干净净的,没有沾染任何伤害与血腥,没有任何芥蒂隔膜,自然也不需要耗费太多口水解释的新身份,让她重新在乎起他了。

  他不是圣人,也并非没有过恨。他甚至也曾无数次握起手里的剑,想要将这“罪魁祸首”斩于自己的剑下。不过在不断的,各种角度全面了解之下,他在恍然间发现这个造成了他悲剧的男人自己又何尝不悲哀。他原本就爱悲天悯人,忽然发现这个自己曾用全部生命去尊敬的男人依旧值得他去尊敬。

  或许对她说出真相是一种简单便捷的选择,可他总想太多的个性却不允许他那样做,宁愿绕一个大圈子来抵达最初的目的地。

  那单纯如冰的雪川之灵毕竟没有保留轮环下的记忆,纯粹的没有半点杂质的她要是听到了自己最亲近的人是那让她皮肉分离,流落在风尘所独舞的元凶,哪怕将因由解释清楚,她也得再承受一次被所爱的人伤害的痛苦的真相。与其如此,不如就让寒幽这存在抗下罪孽,和她重新开始。

  他最初是这样想的,他最后还是这样想的。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自负,太高估了自己,太低估了别人。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发现那只永远没有谎言的小狐狸,其实早就与他曾残留的分别后不断美化的印象背道而驰,不过是他自己一人虚妄的幻想。

  他只停留在自以为明白她的这种阶段,如果他能改掉这种谁也不想伤害的病态,勇敢地冲上前去,把这她其实早已知晓实情完整吐露,她计划中的其中一环就被扯断。她也没有了以那理由继续伪装下去的条件,只怕要头疼了。

  但他不会去做那会让她头疼的事,她有这信心。

  如果星辰是她不确定的一步棋,那么他,早已被她看透,被她读懂,在更早更早之前。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也隐隐有些期待他爆发出的勇气,可惜他真的从来也没有改变,以那并不很有能力的躯体却妄想扛起整个黑暗的世界。

  在凌承羽说着那些一成不变的废话时,她用心感受却假装没有注意到的人群中覆盖着假面的人的那颗有些哀婉却专注的眼神。

  已然呆滞到极致的双瞳中,还是充满着浓浓的恋慕之意。她想为这大概是最后的梦景而叹息却也不能做到。

  因为她也感知到了另外的那一双眼睛。

  冰冷无情,却也在她的身上丝毫也未曾离开过。小小的感念或许会毁了她整个的苦心。

  文佑默默伫立在凌承羽的身边。

  他依旧不在意他人嫌恶的眼神,自顾自开心地将自己的浅薄与无知展露无疑。以往文佑不知真相,做为一个平凡的凡人,误以为他对自己恩重如山,却也实在会为师傅的表现感到丢脸。

  现在他什么都恢复了,记忆,力量,却更觉丢脸了。

  不是为了凌承羽,而是为自己的迟钝而耻辱。

  一个人如果总表现得十分呆傻懒散,却不是个傻瓜,那八成便就是野心或阴谋家。

  凌承羽如是,心木如是,就连他和云锦的那心已凉透再无意卷入是非中的挚友散羽也同样如此。

  可叹他在之前竟完全没有察觉。

  他在想,为何自己总也学不会那些诡计,看不透人心,如果他不是一味的细心,也可以学得聪明些,阴险些,是否也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可惜,来不及了。当他瞥见那台下站着散羽预料之内的人时,就知道,已经什么都不可能改变了。到了这地步,已然是箭在弦上。

  他的心中五味杂陈,脸上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可攥剑的手心已渗出了汗水来。

  凌承羽高呼了一声:“不知今年铸心门的朋友,有否派代表出席?”

  玉若、淇水与舞灵同时翻身跃到了台上。

  凌承羽和善地笑问为何从不现身的铸心门今年竟肯屈尊前来参加弑魔大会了。

  舞灵微微一笑,让心脉上的灵石闪烁一下,淇水立即抱拳道:“我们没有听没本事的人说废话的时间……”

  混在夜云帮众弟子之中的冷幽朔大睁着眼,不可置信地望着淇水。

  淇水也发觉了哪里有不对之处,忙忙地掩住了口。

  “不准侮辱我师傅。”文佑一字一顿,忽然拔剑而出,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境况下,正中了他的心窝。

  其余诸门派正暗暗叫好,心道这铸心门的弟子果然口吻气势端的与他们不甚相同,文佑这毫无预兆的动作却让他们的呼吸都停了。

  淇水的嘴角渗出了鲜血来,指着文佑道:“你……”

  他自己却没有丝毫惊惶,慢慢将剑从他的身体中抽了出来,用一块干净的布将上面的血迹擦干:“哎呀呀,老兄,别用这么恼怒的眼神看着我啊。我也不是故意的。铸心门声名远扬,您一上来还大放厥词,我当然忍不住要试试实力。谁知你竟弱得连我五成功力的剑法都躲不过去,看来这传说倒不可尽信。”

  玉若扶住淇水,愤怒地唤出了双刀,一副要和文佑拼命的架势,文佑摇了摇头,口中“啧啧”道:“姑娘,难不成你还要替他报这一剑之恨?明明是你们出言不逊在先,我当是什么风尘异人才出的手,谁能知道他是个嘴硬手软的主儿。你要是再出手伤我,未免没道理。”他的眼神骤然一寒:“还是说,你们铸心门真如江湖某些传言所说,与魔族有勾结?接到了他的密令,要在他来之前先搞起内斗,搅乱人心?”

  “你不要胡说八道!”玉若气得脸直发白,恨得牙根直痒痒:“我铸心门正因得罪了魔族,惨遭灭门,只有我们幸存,血染之仇不共戴天,怎可能与他们有勾结?”

  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铸心门灭门了?”但见玉若那双真诚的眼睛中充满了悲愤,她身边的那小姑娘索性抹起眼泪来,完全不似伪装出来的,不由唏嘘叹息,心中更添了一丝恐惧:连号称天下第一的铸心门都在一夜之间倾覆,魔族的实力可见一斑,他们真的能与其相抗衡么?

  “竟发生了这种事!”凌承羽也做出哀伤的样子,劝玉若道:“姑娘,你也别伤心了,今日我们诸派联合,定能为你报了这大仇。”回过神厉声对文佑道:“佑儿,你瞧瞧你做了些什么,还不快道歉,帮这位铸心门幸存的弟子疗伤!”

  文佑点了点头,凑近了淇水,将手按在他的心口上。

  “哎呀,老兄,你心脉都断了,这还救得了么!”他微一用力,已将淇水的心脏打了个粉碎。

  台下隐藏在阴影中的那个人不由皱了皱眉。

  他的确很讨厌阿淇,他得到的注意总是比自己更多,所以看到他死去的时候有说不出的畅快。

  只是,冥王给了他那许多的赏赐,为何他现在却毫无招架抵挡之力?

  “心木,这你都不懂么。不是常说物极必反,你也不想想,就他那么个狗奴才,也配用那许多的灵石?想来是他那身躯根本承受不了那大力量,实力不增反退了。”梦烟妖娆的声音在他的耳畔不断回荡。

  如果是这样的话……

  心木被劝服了,真有种说不出的高兴。梦烟即使立下了大功,也早晚是要被扔在一边孤零零一人的,而此刻阿淇死去,因果不能逆改,冥界的第二把交椅,除他外再无别人可坐。

  那可是他一直以来,最憧憬的神圣之位,如果梦烟再能兑现了司姻之诺,即使没有感情的他,只是想了想,竟也会触及到些许幸福的温暖。

  他已经被蒙蔽了双眼,兴奋得什么也看不见了。连冥族不会被轻易杀死,文佑的剑一定有问题这基本都抛得一干二净。

  舞灵的腮边出现了只有文佑与云锦才能看懂的残酷的笑意,拽住了几乎失去了理智的玉若道:“玉若嫂嫂,算了,捡来的还是要失去的,淇水捡来了一条命,所以会失去也不过是命与宿因,死了怪不得这位哥哥的。不如省点力气,呆会去对付那妖女替哥哥报仇才是正道。老这么自己人打自己人,又有何意思?”

  玉若咬了咬牙,用刀指着文佑的鼻尖道:“等到弑魔大会结束,我就要你的命!”

  文佑低低地道:“呵,是么?我倒有些期待,不过就怕等到弑魔大会结束,就变了天了,什么都不一样了。”他拍了拍胸口道:“你的心和意识也一样。”

  他指了指那空出来的位置:“请您们二位去为自己的位置站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