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浮生一梦
作者:退步青年      更新:2022-04-29 18:49      字数:9370
  “啪!”尚好的汝窑茶盏被掷在地上,摔得粉碎。

  一个白发微胖的老人跪在地上,胸膛挨着地面,头埋得很低。

  在他头顶传来怒气冲冲的声音:“连你这个老东西也要弃我而去吗?好好好,给朕滚,都给朕滚,滚得远远的,朕是一国之君,难道身边还缺人伺候!”

  跪在地上的人身着大内侍宫装,他微微抬起头看向上首,正是嘉惠帝带在身边四十多年的张公公。

  “皇上,老奴老了,身子骨不行了,我想回家乡看看,过几年怕是回不去了。”

  “穷乡僻壤,有何好挂念的!”

  “还有几个侄孙,常常写信给我,老奴想回去看看他们。”

  嘉惠帝冷嗤一声:“如果你不是朕身边的大公公,他们哪里还能记得你?相见?那就接到都城里来,你出面给谋个差事,他们定然感恩戴德,将你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张公公沉默了一会,面上似有难堪,不多时又恢复常日笑盈盈的模样:“算了,别给皇上添麻烦了,我还是回乡看看吧。”

  “啪!”嘉惠帝重重放下手中的御笔:“你执意要走?竟如此决绝!”

  他翻身下了拔步床,一脚踹在张公公身上。

  “挂念那几个侄孙?好,朕现在就下令灭了你们张氏一族,看你还挂念谁!”

  “皇上!皇上!老奴错了,老奴知错了,老奴不回乡了,请皇上息怒,收回成命!”

  张公公将头磕得咚咚响,额间的血染红的花白的发丝。

  嘉惠帝的怒气没因张公公的求饶而消减,他一挥袖子将边几上价值连城的玉器珍宝一扫而落,砸得粉碎!

  “你们都要离开朕!都要离开!”嘉惠帝表情扭曲,面上已近癫狂,“洛长林告老还乡,他老个屁!不就是死了一个儿子吗?尉迟锦安也死了,难道朕也要丢下这江山,躲到乡野之地去?”

  “朕的皇长子自请去封地为王,他当初与安儿相争时的狠厉与魄力呢?他就是怕朕疑他不忠,怕朕圈禁他,赐死他!一国皇子竟然被自己父皇吓破了胆,躲到了封地安稳度日去了!废物,都是废物!”

  嘉惠帝牙齿磨的嘎吱直响:“怕是颜儿也想躲出去吧?每次见朕都像老鼠见猫,吓得瑟瑟发抖!”

  嘉惠帝撑起手臂转了一圈,弯下腰去问张公公:“他难道没看出来朕器重他,是在培养他吗?愚蠢!朽木!”

  嘉惠帝走到拔步床前,从床头的小抽屉中翻出一个瓷瓶,他眼中顿时散出光彩,打开盖子将里面的粉末倒出一点于掌心,仰头便送入口中。

  随后,他躺倒在拔步床上,微微合目:“还有那个曲仲博,朕待他不薄,因其才华不俗给他连升了三级,他却倒好,跑去了九勾国!助那个叫充容坤的杂种当上了九勾国的国主!他还给朕写了一封信,痛陈了朕的十宗罪!”

  嘉惠帝忽然从榻上坐了起来,眼中都是嗜血的疯狂:“他以为他躲到九勾国,又有充容坤护着,朕就不能拿他如何?朕要杀他,就算躲到天边有如来佛祖相护,都难逃一死!”

  说完,他好像用光了身上的所有力气,软绵绵地又躺了回去:“还有皇后...”

  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房中,让人遍体生寒:“不就是朕把她哥哥斩了吗,她竟然要下毒杀朕!她要弑君啊,朕屠她一族怎么了?有错吗?为什么那些臣子一个个都要来劝朕轻恕,皇亲国戚也轮番来说情,便连天下百姓也怨声载道,朕哪里错了?张公公你说朕有错吗?!”

  张公公一直跪在地上,对眼前癫狂的嘉惠帝已经见怪不怪。

  不过提起皇后一族,张公公心中不免泛起一阵酸楚。皇后与皇上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最后连一口避体的棺材都没落下。

  张公公的思绪驰远,那还是几年前,礼王在吉水大败朝廷军队,皇后的长兄刘之意为朝廷军队的总指挥,虽然他未亲到战场,但责任不可推卸,可谁也没有料到,嘉惠帝竟然定了斩立决!

  旨意一出,满朝文武震动!

  大战虽未捷,但死伤不大。未丢一座城池,未失一寸国土,这样的处罚确实重了。

  因而人人来劝,皇后更是日日跪在殿外,企盼嘉惠帝收回成命。

  然,嘉惠帝一意孤绝,闭门谢客,不日就将刘之意斩了。

  后来有人究其原因,觉得无非就是此战不但让嘉惠帝失了颜面,还失了军心、民心。

  礼王临战大开城门让城中百姓出城,大捷之后又释放十万士兵,这两件事在朝野振动极大。礼王虽被定为叛贼,但在民间的呼声却比往日更高,高到嘉惠帝用了铁腕手段才在表面上压住了百姓的声音,无人再敢谈及礼王。

  而皇后下毒谋杀嘉惠帝一事更是无稽之谈。

  刘之意死后一年,嘉惠帝某日逛至皇后寝宫,可能忽然间起了某种情丝,竟抬腿进了久日未进的院子。

  皇后见嘉惠帝亲至,十分诧异,赶紧吩咐人准备酒菜吃食。两人别别扭扭地吃了一顿饭,不多时嘉惠帝就感觉浑身难受瘙痒,请了太医诊断,是吃错食物,起了疹子。

  嘉惠帝有几样食物不能吃,吃了便会发高烧起疹子,皇后对此知之甚深,本不该犯这样错误。

  但嘉惠帝与她生分已久,三五年没有进过她的寝宫,这次又是突然前来,皇后一时慌乱,因而生了岔子。

  嘉惠帝的病不是大病,但恰恰撞在了他的隐忧之上。因而,龙颜大怒,先禁了皇后的足,又派人查抄了她的寝宫,竟然查到了皇后私设灵堂,每日祭拜长兄。

  彼时的嘉惠帝已经初显疯狂之态,整日疑心重重,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抱有戒备。

  盛怒之下,皇后被定了毒杀天子的谋逆大罪,朝中人人来劝,也未有转机。

  三个月后,皇后一族上至八十岁的老太君,下至未满月的娃娃都做了刀下亡魂。因公主以命相逼,嘉惠帝法外开恩,留了驸马刘芸一命。但行刑当日,红鹤将军刘芸一身红色锦袍,昂首走进法场,逐一给族中长辈磕了头,举剑自刎,不肯独活。

  张公公想到这里,在心中默默一叹,艰难地站起身来,拉了一条锦被盖在嘉惠帝身上。

  嘉惠帝已经睡了,面上还残留着狰狞的表情。

  张公公站在床边看了嘉惠帝很久,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端详这个他服侍了四十多年的人了。

  他老了很多,这几年衰老的尤为严重。还没到五十岁,头发已经花白,体态也由健壮转为臃肿,一直明亮温和的眼睛也逐渐浑浊且疯狂。

  这两年,他一直在食用寒食散,曾经掏空了尉迟锦安身子的罪魁祸首。

  自己劝过,求过,甚至顶着大不敬的罪名将那东西藏起来。但,一切于事无补,嘉惠帝已经到了缺它不可的地步。

  自己身为宦官,无子无后。这么多年,一直有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心思,就是自己已经将嘉惠帝当成了至亲,甚至是子侄在照顾。

  可是,他今日仍要求去。

  他不忍每日都见到如此狭隘疯狂、阴鸷残忍的嘉惠帝。

  他一直想不通嘉惠帝因何至此?对皇权的已近偏执的掌控欲?江山不稳、危机四伏的危机感?希冀世人完全臣服几乎变态的成就感?还是不敢面对内心,面对礼王的心虚与愧疚?

  张公公摇摇头,又看了一眼嘉惠帝,一步步走出了御书房,佝偻的身子慢慢的淡出视野,一去不返。

  时光匆匆,恰如白驹过隙。

  又两年,大历朝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天灾。

  起初大雨倾盆,暴雨如注。一月之后,洪水破堤,肆意横流,淹村庄良田无数,举国上下受灾,流民无数,匪患猖獗。

  嘉惠帝一面命人整修河湖堤坝,一面开仓放粮。

  他将赈灾的事宜全权交给了这几年官运十分亨通新任的参知政事——张之其。

  张之其是个会当官的,对上对下各有各话、各有态度,官话、人话、鬼话都会说,且深谙此道。

  此次他接了赈灾事宜,觉得自己毕生寻求的机会终于抓到了手中,施为得当的话,可让京都张氏一跃成为顶流望族,成为根基深厚,百官皆要仰我鼻息,亦可左右朝局的百年望族。

  因而他在赈灾中做了很多手脚,满足了自己很多私欲,用人用钱皆由私欲出发,结果自然是赈灾不利,还留下了很多隐患。以至于多年之后,大历朝的百姓依然生活得水深火热,而大历朝的国力也日渐衰败,气数将尽。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而此时,摆在嘉惠帝面前亟待解决的事情是——瘟疫。

  洪灾过后,瘟疫四起。

  漏屋偏逢夜雨,瘟疫似乎比暴雨和洪灾更加可怕。

  横尸遍野,民不聊生,无数的生命被无情夺走,而活着的人又能坚持多久?

  太医院的太医拟了无数个方子散播出去,皆是良方,也有效果。但不断有流民互相传染,瘟疫的势头已然控制不住了。

  正在嘉惠帝焦头烂额之时,有人奏禀祁州下辖的一个小城,瘟疫爆发,情况严峻,但近日却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小城内的居民基本上转危为安,不再互相传染,也无新增死者。

  这是嘉惠帝近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他有些迷蒙的眸子中闪出光亮:“怎么办到的,快讲!”

  “当地有个女子,说通了那里的地方官,在城中推行了一套办法,用了什么隔离、管控,煤灰消杀等等手段,成功抑制住了疫情。”

  “女子?”

  “对,一个女子,在当地很有威信,百姓都信服她,拿她当菩萨一样供着。”

  嘉惠帝沉吟了片刻,却问了不相干的:“坊间百姓对朝廷,对朕有何声音?”

  “这...”下首的官员额上冒了汗,他咽了一口唾沫正打算枉顾事实编一通瞎话,就被嘉惠帝不悦地打断。

  “去,派钦天监的人传出风声,就说祁州女子是护卫朕真龙之身的清气所幻化,会给大历朝带来祥瑞。你传信去祁州,让那里的知州将此女送入都城,朕许她皇后之位!”

  “皇后之位?她...可她就是一个村妇。”官员露出震惊的表情。

  “那又如何?朕只不过想让天下人知晓这阻断瘟疫的良方,是上天护卫朕,护卫朕的江山所赐下的恩惠。朕,才是他们救世主!”

  “是,臣这就去安排。”官员应了下来,迅速地退出大殿。

  然而,一直空虚的国母之位并没有迎来新的主人。

  嘉惠帝半月之后收到一封信,信上陈述了阻断瘟疫的种种方法,详细的记录了封城、隔离、消杀、用药、预后观察等诸多事项,并对朝廷如何救困善后进行了建议。

  嘉惠帝看过信,面色阴沉了下来。他将信紧紧握在手中,表情在阴鸷、疑惑,还有一闪即逝的悔意中来回切换,吓得候着的官员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惹怒喜怒无常的帝王。

  良久之后,嘉惠帝才收起别扭的神色,将信传阅了百官。众人细细看过信中所言皆拍手称道,连呼妙哉!谁也没留意那信纸的下方被嘉惠帝撕去了一角,那里曾经写着一个落款——韩墨儿。

  信上的办法在大历朝各地应用,效果十分显著,两个月之后,瘟疫消散无踪,江山却未如故。

  百姓伤亡众多,村庄屋倒房塌,良田庄家尽毁,随处可见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人,灾情严重的地方更是饿殍遍野,乞儿遍布。

  又两年,大历朝依然民生凋敝,百姓困苦潦倒。

  嘉惠帝却是越发放纵,所用寒食散的剂量越来越大,而且还常常服用其他禁药,弄得自己气血虚浮,整日浑浑噩噩。

  在他身边伺候的是一个年轻公公,面上整日带着笑,正在劝嘉惠帝翻牌子。

  “皇上,您好一阵没进后宫了,娘娘们都很想念您呢,要不您今日翻个牌子?”

  又胖又老的嘉惠帝倚着大迎枕嗤笑一声:“你又收了哪个娘娘的好处了?”他瞟了一眼牌子,“我来猜猜啊,是韩才人?”

  其实也不难猜,这托盘中都是品级颇高的妃嫔,只有韩琼儿为末等才人。

  “呵呵,这不是韩才人那里又弄了点新鲜玩意吗,就托奴才知会皇上一声。”小太监嬉皮笑脸地回到。

  尉迟轩与韩墨儿谋反,照例说韩墨儿的家人都应一同入罪。但韩墨儿未雨绸缪,在两军开战之前就将韩志清、齐子睿等家人秘密送到了安全之地。

  至于韩嫣儿和韩琼儿二人,韩墨儿也给她们送了信,言明她们如果想离开都城,她可以提供帮助。

  但二人皆未回信,陆晚舟还将此信送去官府。官府派人追捕韩志清、齐子睿等人,用了小半年的时间,却是追了个寂寞,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但陆晚舟和韩嫣儿却因举报之事,堪堪保下了性命。只是陆晚舟的官职却未能保住,现今他只能混迹坊间,做些油嘴滑舌的小买卖,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市民。

  陆晚舟心有不甘又无力改变命运,就将怒气与不甘都发泄到韩嫣儿身上。

  此时的韩嫣儿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整日蓬头垢面,穿着粗布衣服,头上挽发的钗子都是铁质的。

  她已经生了三个孩子,现在身上还带着一个。五六个月的身子了,却不见一点丰腴之态。脸上皆是病色,还要洗衣做饭,照顾孩子,日日谨小慎微、担惊受怕的活着,就怕不知哪里惹到陆晚舟又换来一顿拳打脚踢。

  她鲜少有无事的时候。有时孩子们都入睡了,陆晚舟喝完酒也骂骂咧咧的睡了,只有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她才能恍惚地想起她原来的生活。

  素手调琴,软缎加身,烹茶品酒,香闺高枕,好一个金玉之乡。

  每每回忆到这里,她便急忙打住。她不愿继续回想,因为后面就是自己一步步地走向深渊的身影。

  每至此时,她便无奈一笑,怨得了谁呢?只能怨自己。

  贪心、恶毒、不自量力。

  有时她也会生出一死了之的想法,但看看年幼的孩子,又不忍将他们抛下。

  算了,熬着吧,受着吧,就当...赎罪了。

  大战过后,韩琼儿也过了一段苦日子,嘉惠帝没有杀她全赖她当时有孕在身。

  后来她生下一女,有皇嗣傍身,又惯会察言观色,知道嘉惠帝沉迷寒食散,便想法设法将一些禁药弄进宫中,讨得他的欢心。

  因而她虽是逆贼韩墨儿之妹,在后宫也算占有一席之地,才人的品阶不高,但她却是最能留得住嘉惠帝的女人。

  因而,嘉惠帝略略沉吟,便点了一下头,算是同意今晚去韩才人那过夜了。

  刚要动身去韩琼儿那里,一个小内侍匆匆而来,在年轻太监耳边低语了几句。

  太监从他手中接过一个信封,示意让小内侍出去。

  “什么事?”嘉惠帝边由着宫女整理衣服边问道。

  “九勾国的国主送来了一封信。”

  “九勾国的国主?那个充容坤?”嘉惠帝拧着眉问道。

  “正是。”

  嘉惠帝一把将信抽了过来,带着几分怒意拆了信。

  草草看过了一遍,嘉惠帝将信扣在桌子上,他想喝一口茶压下心中的恐惧,却发现端茶的手是抖的,过了好一会他才出声吩咐:“去把红宝石的镯子拿来。”

  年轻太监不明所以:“皇上,哪个红宝石镯子?”

  “张公公留下的东西中,肯定有一只红宝石镯子,去,给朕找来,快点!”

  年轻太监被吓得不轻,嘉惠帝的性子这些年越来越阴晴不定,身边的宫女和太监不知因为一些日常小事死了多少,他不想步了后尘,匆匆应下后快步往门外跑去。

  不多时,红宝石镯子放在了嘉惠帝的面前。

  刚刚还十分急迫的嘉惠帝,现在倒不急了。他盯着那只镯子很久,几次想要伸手取来,又都颤抖着缩回了手。

  最后,他似下了什么决心,跌跌撞撞地翻出寒食散没管多少便倒入了口中。吞了那东西好像就有了几分勇气,他拿起红宝石镯子,按照信上说的方法,来回弄了几下。

  “啪”的一声轻响,一颗红宝石从金属上面松动开来,露出一道细缝。嘉惠帝将那宝石取下,看见里面放了一张小小的纸捻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纸捻子展开,看见了上面娟秀的字迹。

  纸条是嘉惠帝的祖父鸿煊帝的妃子柳氏所写,上面只是寥寥几语,却道出了一个久远的惊天秘密!

  三十年前,柳氏与嘉惠帝的父亲文景帝生出不伦情愫,鸿煊帝殡天之后,两人仍有暗中来往。

  此事被九勾国的老国主知晓,当时他便秘密潜入皇陵,与柳氏春风几度,成功让柳氏受孕,打得主意是自己的孩子有了大历朝皇室的身份,今后可以加以利用,对九勾国定会大有助益。

  几个月后,如他所愿,柳氏生下双胞胎,就是尉迟轩与充容坤。

  此后,这个秘密被埋藏了二十五年,直到尉迟轩赴九勾国缉捕尉迟重,此事才真相大白,惊天秘密浮出水面。

  但,谁又知道,浮出水面的秘密竟不是真的,这红宝石手镯之中封存的才是最终真相!

  尉迟轩与充容坤根本不是九勾国老国主的儿子,他们的亲生父亲是文景帝!

  原来,在九勾国老国主潜入皇陵之前,柳氏已经怀孕,并且已经被文景帝派来的御医诊出是双生子。

  后来老国主秘密潜入皇陵,柳氏不想暴露身份,就找了理由又在皇陵多留了一个月,让老国主以为自己怀上的孩子是他的。她知道老国主不可能让她久活于世,便将这个秘密写成密信,藏于红宝石手镯之中。

  后来这只红宝石手镯被身边公公窃走,她也在生下孩子后被老国主残忍灭口。

  镯子中秘密,老国主也是在多年后才从柳氏奶妈口中得知,因而十年前红宝石镯子在都城龙宝斋甫一面世,老国主就派出人马截杀李四,意欲抢回镯子,永久埋藏镯子中的秘密。

  当时尉迟轩的护卫抓捕李四时,所遇到的黑衣人正是老国主的人马。

  老国主守了这个秘密多年,却在临死前被充容坤诈了出来。

  充容坤急不可耐的将此事写信告知嘉惠帝,为了就是让他悔恨,让他痛苦,让他承认自己错了!

  嘉惠帝只将那纸条上的字囫囵读了一遍,便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他的呼吸沉重,手指抖动,脸色越来越白,唇色也越来越黑!

  “皇上,皇上!”年轻太监语气中充满了惊慌,“您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那玩意吃的太多了?奴才现在就叫御医,去叫御医!”

  “闭嘴!”

  嘉惠帝大声呵斥,之后他又拿起了那镯子开始哈哈大笑:“充容坤告诉朕这个做什么?难道是让朕后悔?后悔疑心尉迟轩?后悔曾经要置他于死地?哈哈哈,朕为何要后悔?作为一国之君,朕不能允许身边有这个一个巨大的威胁,不管他是九勾国国主的儿子,还是我父亲的儿子,他都是威胁,朕的最大威胁!”

  笑着笑着嘉惠帝开始流泪,他仰靠在椅背上,泪水无声的没入花白的鬓角。

  “轩儿,你是不是很恨朕?你从六岁开始就跟在朕身边,从懵懂无知的孩童,成长到胸有韬略的少年,是朕一手将你推入龌龊阴暗的党争之中,本想着能够保全性命即可,可是你凭着你的隐忍和才略竟将朕推上了帝位!”

  “你太聪明了,太有本事了,也太得民心了!朕怎能不惧你、疑你、防你!当时,又曝出你是九勾国国主的儿子,虽然朕知道你绝不会背叛朕,但...”

  嘉惠帝忽然起身,走到一幅画前,他慢慢用手抚摸着那幅画:“轩儿,这是你送给朕的江山图,大战那日,朕就站在这画前,站了一天。朕当时既怕你赢,又怕你输,怕得只能不停吃寒食散,去忘记现实中的一切。”

  “轩儿,”嘉惠帝又往嘴里倒了一把寒食散,“皇兄对不住你...”

  日夜交替,又过了三个春秋,九勾国国君充容坤率兵攻进了大历朝。

  原本实力极为悬殊的两国,现在却不好分辨谁强谁弱?

  充容坤做了九勾国国主之后,军力民力发展迅速,周边小国被其逐一攻陷,实力越发强大,就连毕丹国都俯首称臣,做了九勾国的附属国。

  九勾国的大军一路攻至都城,大军入都城那日,嘉惠帝驾崩。

  一代帝王陨落,在并无悲色的冬季。

  充容坤顺利坐上了天下共主的位置,新朝换旧国,没有镇压恐吓,没有吵吵闹闹,政令顺畅,百姓归心。

  曲仲博被任命为当朝宰相。

  宰相治国有方,人又谦和有礼,百官极为拥护。只是他对新皇却没有什么好脸色,能用得上的最好的词汇就是冰冰有礼。

  又过了两年,新朝发生了一件大事。

  要问多大的事?可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宰相曲大人无故辞官,扔下一封信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皇帝充容坤看了信后不怒反笑,阴恻恻地摩挲着扳指,说了一句让众大臣差点背过气的话。

  “朕要禅位。”

  之后的事情就有些像小儿过家家了。

  皇帝充容坤将韩墨儿的宝贝儿子尉迟锦玖骗入宫中,下了一纸诏书就将皇位禅让给了他,并且连夜出宫,消失在人海之中。

  小九一觉醒来,才知道自己被坑,也想脚底抹油逃之夭夭,却被一众大臣堵在屋中。

  大臣们得知尉迟锦玖是礼王的儿子,不禁满心欢喜,对落跑皇帝充容坤的那点怨念也消散无踪了。

  他们顶着花白的头发跪了一地,呜呜直哭,“江山社稷、百姓福祉”之类的话念经似的倒入少年的耳中,大有小九要是撒手不管,弃皇位而去,这天下的百姓明日就会整整齐齐的饿死。

  小九这孩子,心有千窍,精得就如脱了毛的猴子,但就有一样缺点——心软。

  十七八岁的小九被大臣们哭得没法儿,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我就当几天试试,你们赶紧找人替我,找到了我就走。”

  大臣们磕头作揖,千恩万谢。

  当时的小九哪里料到,仅仅是自己一时心软打算帮一个小忙,可这忙一帮就是一辈子,死活都没有脱身。

  ......

  韩墨儿又饮一杯醉烟波入喉,带着三分醉意举着小九的信眉飞色舞地念给尉迟轩听。

  “娘,我实在受不了了!天天睡不饱觉,天不亮就要听那些大臣杂七杂八的禀奏!他们还要给我娶媳妇!拿了一堆女人的画像让我选!我实在待不下去,就算他们哭死,我也要离开皇宫!娘,你快救救我,我爹还年轻,他当皇帝正合适,你快让他来救我!”

  “哈哈哈哈...”韩墨儿笑得前仰后合,她端酒又饮一杯,用手指挑起尉迟轩的下巴,以唇覆在那瑰色的唇瓣上,将酒度了过去,又流连了片刻,才带着笑意问道:“夫君,你说咱们去救他吗?”

  “不去。”尉迟轩将韩墨儿拉到怀中,吻去了她唇边的酒渍。

  “那些老古董要给他张喽婚事咱们也不管?”

  听到尉迟轩的回答,韩墨儿毫不意外,她向来看热闹不怕事大,自己儿子的热闹她围观起来更加兴趣盎然。

  “不管。他爱娶谁就娶谁,他的人生他自己决定。”

  尉迟轩也饮了一杯醉烟波,将目光放在远方。

  远方云蒸霞蔚,苍茫的青山隐约其中,像一幅水墨,氤氲铺展,无边无界,包裹万象。

  而韩墨儿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尉迟轩的身上。如今的尉迟轩已近不惑,但岁月却未在他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除了多了几分成熟男子的独有的魅力和慢慢浸润的温柔之外,一切如故,未曾改变。

  他的身影每次映到韩墨儿的目光中,都带着初见时的心悸。好似十几年前刮过绉纱帘子的那缕清风,也在韩墨儿的心上轻轻一刮,酥酥麻麻的感觉就漾满了全身。

  韩墨儿趴到尉迟轩肩膀上,带着醉意随意问道:“你这不管,那不管,那你管什么?”

  “我只管...我娶了谁,谁是我的良人?”尉迟轩拉韩墨儿坐在腿上,一下下去吻她漫着酒香的唇。

  “谁是你的良人?”韩墨儿禁不住尉迟轩的诱惑。迷迷糊糊地沉浸其中。

  “怀中之人,枕旁之人,心上之人。”低沉的嗓音带着热气扑在耳上,苏到了韩墨儿的骨头里。

  “你...你这些年越发浪荡,连这样的话...都会说了。”韩墨儿一脸艳色,比眼前的风光还要风流。

  “我端庄得体的王妃不爱听这浪荡的话?”尉迟轩略有促狭。

  “爱...爱听...”回话的声音很小。

  “只要良人爱听,就不枉我浪荡一回...”尉迟轩吻了下去,将韩墨儿的嘤咛封在口中。

  温酒的炉火很旺,醉烟波酒香缭绕,不知是谁在吟诵,声音远远的传来:浮生醉南柯,尘世入烟波。万般随风过,你我皆是客。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