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济宁
作者:清浅溪葬      更新:2022-04-29 23:06      字数:5519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诗青站在船头临风而立,微微眯起眼睛,心中念着这句前世耳熟能详的诗句。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会有携夫同游江南的一天,现在却不仅适应了这个时代,还娶了夫,虽然有着阴谋萦身,但日子总是平淡幸福的,他的所有都被她刻记在心,真的是放在了心上地疼着。

  如今想来或许也对前世的丈夫有了一些愧疚。那时候她总是忙着工作,忙着上位,忙着做出业绩好升官,却忽略了丈夫和家庭,最后造成了那样的局面。母亲说的话很中肯,她不该忙着自己的事业而忽略了家庭,毕竟事业不是永远的,而家庭却要陪着自己一辈子。

  “诗青,外面凉,进去喝口热茶吧。”

  诗青正想着,身后传来温和的声音。她轻轻一笑,并没转身,却是侧了头,眼睛仍旧看着泛着波涛的河水,说道:“站这儿很舒服,煊儿,来。”

  夏烨煊走了过去站在她旁边,诗青左手一挥搭在他肩上,斗篷便顺势罩住了他。把人搂进怀里,诗青先是摸了摸他的手,觉得并不凉,这才放心地拥着他,指给他看:“这条运河并不算太宽,开凿建立之初朝野上下一片反对,那时候我顶着巨大的压力执意为之。好在这些年过去,总算有了成效,那些谩骂的声音也渐渐少了。”

  “运河开了,南北商来商往方便很多,省了不少路上行程。”夏烨煊笑道:“都是沾了你的光。”

  诗青轻笑一声,“你也懂这些?我的煊儿不是只会待在屋子里绣花抚琴的男子,竟是胸有乾坤呐。”

  “我、我就随便那么一说。”

  夏烨煊用手拐撞了诗青一下,力道很小甚至可以忽略,但这种类似于腻歪的动作却让诗青无比享受。诗青牵着他走到船头一张长藤椅上坐下,将人抱在怀里,脸蹭着他的细肩喃喃:“煊儿会不会觉得嫁给我后,变得有些无所事事了?”

  “嗯?”夏烨煊侧头看她,见她双目明亮地望着自己,与那慵懒的语调不相符合,不由一怔:“怎么会无所事事?”

  “你呀,往年一直操劳,累了身子,现如今嫁给了我,在王府里一下子闲适了下来,却变得有些不开心了。”诗青轻刮了下他的鼻头,好似回忆一般地说道:“到王府后,不管是玉总管教你管理府内事务,还是你裴敬跟你说那些规矩礼仪,你都很认真地学。即使你心里其实并不开心。”

  “没有,我没有不开心。”夏烨煊急忙否认:“我很高兴可以学这些为你分担,又怎么会不开心呢。”

  “可你最喜欢的还是做糕点吧?”诗青怜惜地轻拍他的手说:“去右相家的时候,你端着糕点来时,脸上的神情充满了欣喜和快乐,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夏烨煊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说。

  诚然他喜欢做糕点,这项工作他做了好几年,早已成了一种习惯。当可以将糕点味道做出不同于常味却依然会觉得好吃的时候,他的心情是最开心的。这种成就感和巨大的满足感也是一直支持着他继续开着点心铺子的原因。嫁给诗青后,他不需要再做点心做糕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一下子填满了他的日常起居。他努力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必须接受的,因为诗青是摄政王,嫁妻随妻,理当如此。

  开不开心有什么好计较的?他愿意为了她学这些,愿意将自己投入到她的夫君这一位置上去,不就可以了吗?

  “煊儿,我说过的,你不必为了我做什么改变,我娶你不是为了要改变你。”诗青拉过他的手瘫在掌心,目光流连在上面:“你看,你的手有薄茧,这代表你做家事已经很多年了。这双手摸着并不光滑,也不细腻,可我就是喜欢这双手。洗衣服时被冻得通红的手,做糕点时灵巧活泛的手,早起为我整理衣领的手,执笔轻轻刻画账目的手,即使有薄茧又怎样呢,牵你的手的时候那种摩擦中带来的微微酥麻感,让我一牵你的手就知道是你。”

  夏烨煊的眼睛慢慢湿润,诗青却还在继续说道:“那些东西学一学也就是了,知道那些,稍微了解一下就可以了,不喜欢的,不必去深入。玉总管还没老,裴敬也是个精明人,有他们在你身边,这些你都可以放放。成亲前我承诺过,若是婚后你想继续开点心铺子,我就给你开一间点心铺子,你可以去做糕点,可以研究新的口味,只要你想做,便可以去做,我不会拦着。”

  “诗青啊。”

  “嗯,所以我一直都在。”诗青伸手轻轻拂过他滴落下来的泪,叹息一声:“说过不让你流泪,可你老是流泪,我的承诺总是做不到。煊儿,怪我吗?打扰了你平静的生活,把你拉进我的世界里,半强迫地娶了你却不能让你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不……”夏烨煊被泪水洗过的双眸晶亮:“不是打扰,你也没有强迫。如果没有遇到你,我或许还在一片灰暗里拔不出身来,可你出现了,你送我暖玉,送我蓝锦,带我去天上局客,陪我过双十节……”

  “都记得呢。”诗青喟叹一句,见他开始有些不受控制地抽噎,轻轻拍着他的背说:“你都记得,我很高兴。”

  夏烨煊泪眼朦胧,猛地扑向诗青怀里,双手紧紧箍着她的腰,力道之大差点让诗青都有些后仰。

  “诗青,谢谢你,谢谢你……”夏烨煊语不成声,但话中那浓浓的快乐却传得到诗青的心里。她回应着他,双手环上他的后背,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安慰着。

  “我要谢谢你才对,谢谢你让我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她低头去看他微湿的鬓发,鬓发后若隐若现的洁白耳垂散发着象牙般的光华:“这个家里,有你,有我,有我们的亲人朋友,以后还会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会一直幸福地过下去。一直幸福地过下去……”

  哭了一会儿,夏烨煊或许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儿矫情,擦了泪坐了起来,不好意思地将目光看向河面。远处有几艘大船也在前行,岸边似乎还停了艘船,看上去华丽奢靡,竟是拿帷幔遮掩的。

  “等我们回去,要是你想开点心铺子,我们就找个地方把铺子开起来。原来你开的那家位置太偏了,从府里去那儿都得花上好些时候,就不要那地方了,好不好?”

  诗青给他理了理袍子,轻声开口问道。夏烨煊笑着点头,踟蹰良久轻若蚊蚋地加了句:“以后,我天天做糕点给你吃。”

  他不会说情话,床笫之间对她的回应也乏善可陈,顶多是拿手圈着她的头,放不开地蹭在她的颈边,就连动情时候发出的声音也会被他强烈克制着。他太腼腆,被她调戏一下就会脸红,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实属难得了。

  诗青脸上绽放出一个大笑,嘴角咧地很开。夏烨煊脸色泛红地伸手去按她的腮帮子,却被诗青就势逮住了手,凑上前去就是一个轻吻。

  “主子。”

  来到船头的念秋刚好看到这一幕,才出口的话就这样半憋不憋的顿在了喉咙里。夏烨煊见人来,急忙跳下来,红着脸说了句“我先下去了,你们慢慢聊”,便逃难似的奔回了船舱。

  诗青待他身影不见了后,才启口问念秋道:“何事?”

  “京中来信了。”

  他们出奕京已经近一个月了,船在路上行得极慢,一是为了顾念夏烨煊的身体,他受不得劳累,还要好好调养,二是路上总有些心怀不轨的人前来“滋扰”,打发这些人总要花些时间,所以近一个月了,路程才走了一半。

  诗青挑眉,一边接过念秋递来的信,一边问道:“是有什么变化?”

  “属下不知,是信鸽传的信,并未有什么标记。”

  诗青打开信阅了一遍,冷笑一声将信丢给了念秋,道:“你自己看看,看了后该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

  念秋一愣,接过信阅了后皱起了眉头:“主子。”

  “不必顾忌。”诗青脸色转冷,原本是靠在藤椅后边的背此时挺了起来:“他们既然做得出来,就不要怪本王狠心。”

  “那王君那儿……”

  “记住,这些是他们咎由自取,和王君没有任何关系。”诗青冷眼一扫念秋,声如寒冰:“王君是右相之孙,夏家算什么东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话里的阴狠让念秋打了个寒战,可想了想也觉得对,夏家算什么东西?不过仗着和王君还有一分血缘就如此,以后还了得?

  念秋拜下,道:“是,属下明白。”说完便回了后舱回信。

  要说世界上是否有不识好歹,脸皮极厚之人,诗青此时觉得那便是非夏家莫属了。诗青带着夏烨煊离京,玉总管安排了那夏家三人住到了原先魏老爹住的那处屋子,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实在该感恩戴德了,可夏三仕不甘心,夏修景更是不甘心。置之死地而后生并没有得到好的结果,这如何让他们甘心?

  夏三仕无法进到摄政王府里去,自然就见不到魏老爹,说不上话。夏家主夫心中有些忐忑,当初害了夏烨煊怕他回来报复,却又见这些日子都没有什么迹象才算安了心,却也不敢再有什么想法。只有夏修景,脑子里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计划,想了无数的辄。

  当然还是让他想到了一个人——奴晓。

  北狄使臣,总是要回北狄的,要趁着她还没走,快些让她为自己办好事情。

  夏修景去过北狄使馆,北狄的人大多都认识他,他畅通无阻地见到了奴晓。奴晓对夏修景的印象是他够狠、够毒、够坚持,听说他仍旧执意要进摄政王府,奴晓皱眉问道:“明显摄政王看不上你,你何必这样执着?”

  “总有让我当上摄政王君的一天,只要摄政王跟我朝夕相对。”夏修景冷冷地道:“夏烨煊算什么,残花败柳竟然还高枕无忧地坐在那个地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我纵使其他什么都不好,但我是清白之身,绝对比得过他。”

  奴晓上下打量夏修景,他人确实长得不赖,甚至比那摄政王侧君还美上几分,可此时身上有一种怨毒的气息,让奴晓自己也有些骇。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你又凭什么认为你一定能成功?”

  “做交易自然是有条件的,你先听听我的条件。”夏修景侃侃言道:“你帮了我,待我成了摄政王君自然会少不了你的好处。北狄现在是大荣属国,有我保你,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奴晓眉头一挑,夏修景继续说道:“至于我会不会成功,现在说没有什么用处,你只需要等着我成功便罢。”

  “够胆,够自信,也够愚蠢。”

  奴晓冷哼一声,见夏修景立时冷了双眼,嗤笑道:“一来,我如今是官,也够有钱财了,不缺你许的那一份。二来,你绝对成功不了,摄政王不是那么容易被诱惑的人。”

  夏修景喘息着怒视奴晓,奴晓不为所动继续道:“不过,你有美貌,有才智,虽然平庸了些,比不得摄政王那种英杰女儿,但比上那些闺阁男子,却也是难得的了。”奴晓邪肆一笑:“要不要考虑一下,待王子大婚之后,随我回北狄去?”

  夏修景眉目间厉茫一闪,随即平和问道:“去北狄做什么?”

  “我王和格力王修好,自然会有礼物送上,格力王年轻俊美,比之摄政王不过是地位差了些,你若是愿意,做格力王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太坏的事情。”

  夏修景眯起眼睛看奴晓,奴晓勾唇一笑:“你可以回去考虑考虑。要进摄政王府不是那么容易的,但要是有我保举,你去北狄自然是水到渠成。同样都是高位荣华,有什么差别?你可要仔细想想。”

  奴晓的一番话被埋藏地很深的探子记了下来,送到了诗青手里,随后事情的发展也渐渐飞鸽传来。诗青转念一想,若是夏修景去了北狄,自然也不用她来收拾,谁知道他去了北狄还能不能活?是死是活也与她没有干系了。于是下了令,静观其变。

  倒是右相很有些懊恼,来信骂她玩着玩着就没了干正事的心,还不把那群看着就想剁了的人解决掉。

  今日来的信是右相写的,也是一堆骂人的话后,寥寥说了下夏修景的事情。

  果然如诗青所料,他同意了,而且是在夏三仕和夏家主夫的双双赞同下同意的。诗青的打算便是,等奴晓带了夏修景去北狄,那么等他们前脚一走,后脚就可以把夏家主夫给,至于夏三仕,念在她是夏烨煊的生母,就留她一条命。

  “主子,属下有一事不解。”念秋放了信鸽,沉声对诗青道:“为何放虎归山留后患?若是那人真的在北狄得了宠。”

  “你以为格力王是吃素的?”诗青冷冷笑道:“我能看入眼的对手,绝对不会被一个男人弄得神魂颠倒。他夏修景段数再高也不过是个愚蠢的男人,格力王会受兀术王这个礼,但兀术王的礼……怎么可能真的用心去对待?”

  “既然如此,那奴晓为何还要拉夏修景去北狄?”

  “或许,是将计就计,或许,是送本王的一个礼物当做赔罪?”诗青笑了笑,想起那日和奴晓说开后她那吃惊且叹服的表情,道:“她不敢掀什么大浪,毕竟北狄王子如今是我义弟,她北狄和我大荣是姻亲。夏修景,不过是一颗棋子,棋子,弃子也。”

  诗青说完便站起了身,吩咐传晚膳。念秋退了下去。

  想到预订好的夏家主夫的下场,诗青嘴角冷冷勾起嗜血的笑。

  是夜。

  诗青令人靠了船在岸边,携着夏烨煊上了岸。

  “听说这儿有一场表演,我们去看看。”诗青牵着他的手温柔地说,夏烨煊不解地问:“什么表演?”

  “方才在船上可有看到一艘华丽奢靡的船?荡漾帷幔的。”

  “嗯,有看到。”夏烨煊想了想道:“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出游。”

  “确实是。”诗青笑道:“是花楼公子,今日是花楼选花魁的日子。”

  “啊!”夏烨煊怔愣后略微白了脸:“花楼……”

  诗青自然看到了,也明白他是想起了那段在卧花阁中的日子。可是诗青并没有哄劝他,只是将他的手握地更紧:“这儿是济宁,花楼繁多,且花楼中男子都是有才有貌的。并不是所有沦落风尘的男子就是不干净、该被人鄙夷的。素问济宁花楼中的男子才识过人,不输女子,今日顺便可以来看看,这晚上有一场各花楼中男子的才艺比试,我们路程刚好赶上,岂能错过?”

  夏烨煊动了动嘴,怯弱地把身体往她那儿靠了些。诗青揽住他的肩,轻声说:“世人多有无奈辛酸,不得不为的事情,他们也一样。但他们,同样可以得到别人的尊重和叹服。这便是本事。煊儿,我们也去看看那花楼中的男子如何掌控自己的命运,如何在这世上自立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