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章 棋局
作者:清浅溪葬      更新:2022-04-29 23:06      字数:6555
  船不紧不慢地继续行着,速度还是微微提了些。所幸的是夏烨煊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速度,不再有晕船的迹象。

  这几日来天气都晴好,诗青每每让人摆了棋盘放到船头露天的地方一个人坐着下棋。夏烨煊不怎么能吹风,却也会跑来静静挨在她身边看她下棋,却懂事地从不出声打扰。

  这日诗青又摆了一副残局,四周围困住中心一方,完全没有杀出重围之机。夏烨煊倚在一边静坐着,享受着暖洋洋的太阳光,微微眯起眼睛。丘山吃了甜点跑过来,见诗青在凝神想着事情,便乖巧地闭了嘴,轻轻走到夏烨煊身边唤道:“哥哥。”

  “嗯?”夏烨煊暖暖一笑:“怎么了?”

  “姐姐在做什么?”

  “下棋。”

  夏烨煊将丘山拉过来挨着自己坐下,轻声地对她说:“看,黑棋围困白棋,白棋无法脱身。”丘山似懂非懂地眨了两下眼睛,也轻声回应道:“我知道姐姐是在下棋啊,可是,不是只有姐姐一个人在下棋吗?一个人怎么下棋啊?”

  夏烨煊一愣,不由笑道:“对啊,姐姐一个人博弈,自己与自己斗争。”

  “为什么要自己与自己斗争?”丘山不解地问:“打仗不都是打敌人吗?自己打自己干什么?”

  “说得好!”诗青却突然回过头来,眼含笑意:“不过丘山,自己与自己斗才是真的勇士,因为自己敢于面对自己的弱点和缺陷,长此以往,各种憾处才可慢慢修复,不断完善自身。你明白吗?”

  丘山好像懂了,却又好像没懂,大大的眼睛扑扇了两下,还抓了抓头。可爱的样子让夏烨煊不由一笑,乐道:“她还小,跟她说这些大道理做什么,她又理解不深。”

  “有些话从小就要耳提面命,要是等长大了,成人了,思想都已经固定了,要想扳回来可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诗青拍了拍手,道:“丘山,过来。”

  丘山磨蹭着走了过去。毕竟还只是七岁的孩子,搁在现代也不过是刚上小学的娃娃。又因为经历了亲人之死,讨饭之遇,虽然时间并不长,但多多少少也有了一点儿畏惧。对于半道上收留了她的诗青和夏烨煊,即使有着感激和尊敬,甚至带了些讨好,但终究是免不了一点儿惧意的。自然,这惧的就是他们会不会又再次抛下她。

  “丘山不是有爷爷抚育?你可会下棋?”

  丘山坐到了诗青对面,听诗青这样一问,立马点了头道:“会。”随即又摇了头,苦恼地说:“不会。”

  夏烨煊糊涂了,纳闷地问道:“又会又不会,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啊?”

  丘山搔了搔头,迟疑地望向看着她的诗青,闷闷地说:“爷爷有教,可丘山不喜欢下棋,就从来没有用功学过。”

  棋盘上依旧是那副残局,诗青摆好后未曾动一下。见丘山情绪有些低落,夏烨煊疼惜之心一起,急忙道:“不喜欢便不学吧,这些东西到底要有兴趣才能学好的。”说着又望向诗青:“是不是?”

  诗青点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不喜欢的东西即使受强迫去学,也不会学得有多好。”夏烨煊轻柔地笑,诗青却又道:“不过,多个一技傍身是好的,丘山想学什么?”

  丘山愣了愣,望向夏烨煊。夏烨煊朝她鼓励地一笑,丘山稳了稳心神,嗫嚅道:“我、我想学画画……”

  “画画?”诗青挑眉:“怎么想要学作画了?”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心性,听她这样一问立马把想法脱口而出:“我刚才在船舱口看见哥哥姐姐倚在一起,觉得很……很,很舒服,我想把它画下来,这样以后我生病的时候拿出来看看,就会变舒服了。”

  夏烨煊微微一愣,诗青却是朗笑出来:“好,那等到了苏州,姐姐就找人教你画画,可好?”

  “嗯!”丘山立马满脸放光,高兴地答应了。

  “那现在,丘山跟姐姐学下棋怎么样?”诗青邪邪一笑,又拉过夏烨煊说:“我允许你做她的军师,在一边提点她。”

  夏烨煊赶紧从晃神中回过来,连连摆手:“我不会下棋。”

  “放心,下简单的棋。”诗青不由分说地按住夏烨煊要退出的身子,一粒粒捡起了棋子放回棋盒中,一边说着五子棋的基本下法。

  “就这样,简单吧?”诗青挑眉道:“合你二人之力下来看看,若是赢了我,准许提一个要求,我一定答应。”

  夏烨煊还要拒绝,丘山却迫不及待地说:“真的?真的?”

  “小丫头,姐姐说话什么时候不算话了?”诗青佯怒道:“姐姐一向一言九鼎!快,阵势摆好,我们杀战了!”

  丘山兴奋起来,随着诗青的话叫嚷道:“杀,杀,杀!”

  夏烨煊在一边哭笑不得:“你们下个棋也能弄出剑拔弩张的气势来,丘山还小,说什么打打杀杀的……”

  “此言差矣。”诗青放下一颗棋子,抬头去看夏烨煊,道:“女孩子嘛,小时候喜欢这些是很正常的,不像男孩子,这个年纪大概就只会绣花结络子,安安静静的。女娃娃就是要调皮些才好。”

  丘山放下一子,见诗青搁下一子要堵了她的路,立马叫嚷道:“诶诶,我不走这儿了!我换个地方!”

  “那可不行。”诗青横眉一竖:“落子不悔,可不准这样。”

  丘山委屈地收回要撤走棋子的手,眼巴巴地望着夏烨煊向他求助。夏烨煊最受不了孩子那种凝望着他,眼睛湿漉漉的表情,以往夏扬虹一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便立马缴械投降。这下看到丘山这样望着他,夏烨煊心就软了,在旁帮声道:“丘山还小嘛,你让她一点儿,悔一步棋又不会怎样。”

  诗青看着自己夫君嘟着嘴,朝自己眨眼的可爱动作止不住笑出声来,妥协道:“好好好,你兄妹二人倒是站在同一条线上,全都对付起我来了。丘山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要是再让你哥哥帮你说情,姐姐可是不允许的,记住了?”

  丘山点了点头,瞬间抽回自己的棋子,认认真真地看起棋面来。诗青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夏烨煊,把夏烨煊看得很不好意思。见丘山在思考下一步要如何走,夏烨煊不由瞪了诗青一眼,朝丘山瞥了瞥,示意她还有小孩子在。

  诗青低笑了一声,冲夏烨煊挑了挑眉。夏烨煊见她还不收敛,只得轻轻地道:“看我做什么,看棋啊。”

  “为妻是在想,煊儿如此袒护丘山,真的应了‘慈父多败女’那一说,要是将来咱们有了孩子你也这样袒着护着,那我这个做娘亲的岂不是打也不行,骂也不行?那可多没成就感呐!”

  夏烨煊失笑道:“哪有你这样的,孩子都还没有就想着要打孩子骂孩子了。要真如此,我哪还敢生孩子!”

  “诶,那时是谁一直把宝宝挂在嘴上的?这会儿又不生了?”

  “你……你耍赖!”夏烨煊轻推了诗青一把,脸颊泛红:“别说了,丘山都落子了,该你了。”

  诗青望过去,丘山正双眼大大地瞅着他们。她心里倒是没有被小孩子看到妻夫恩爱场景的尴尬,倒是自家夫君面子薄,这时已半掩了脸装作咳嗽了一下,轻声道:“我去给你们泡壶茶来,你们继续。”说着就提着裙角急匆匆走了。

  丘山眨了下眼睛,乐呵呵地道:“哥哥害羞了。”

  “哟,小屁孩儿也知道。”

  “我知道啊,邻居家大伯的大姐姐和她的夫郎也是这样的。那时候爷爷就说,大姐姐的夫郎是在害羞。”

  丘山认真地答话,诗青挑了下眉,道:“丫头,该你了。”

  丘山往下看棋盘,“哦”了声,又思索起来。

  夏烨煊端了茶壶来,脸色也变得正常些了。见二人下得极慢,自己放下茶壶去了杯子,倒好茶后收又搁下了茶壶,慢慢走到船头处看河面风光。

  身后又传来丘山耍赖的声音:“我走错了!不是要走这儿的,我重走过……”

  “不行!我说了落子不悔!”

  “哎呀,是走错了嘛,我没注意……”

  “臭丫头是不是屁股痒痒想要挨板子了?”

  夏烨煊没有回头,静静地笑着听身后女子佯怒的斥责声和女孩稚嫩的辩驳声,面前是宽敞的运河河面,春风和煦,阳光明媚,他早已摆脱了孤独和噩运,身边有着关心他,爱护他的妻主,他多了亲人朋友,日子过得舒淡安心,没有什么好让他烦恼,也没有什么好让他难受。

  除了孩子。

  嫁人生子是男子一生的归宿,他嫁了人,虽然才只近两月的时间,可这时间也够他想的了。有的得妻主宠的男子嫁到妻家两月就会有好消息传来,而他得诗青如此眷宠,却不知什么时候能为她孕育一个孩子?

  想到这儿他不由轻叹了口气,想起爹遭遇的命运,再想想诗青说的话,却又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说不急,那便不急吧,自己都有好好作息,好好喝药调养身体,诗青从不苛求自己立马就要给她生个女儿,也从来只说,他们之间不会再有别人插足。那么这后半辈子的岁月自然就长了。只要自己身体争气些,不要那么病弱,那和她携手走到白头便不会是一种奢求。

  她说的,要相信她。

  相信她。

  “想什么呢?”诗青走到他身边,在他肩上搭了披风,道:“虽然不算冷风,但还是注意一些,别让风吹着了。”

  夏烨煊拉过领口,回头冲她轻轻一笑:“想着什么时候能到苏州。丘山呢?不下棋了?”

  “那小丫头连输三局,气鼓鼓地说要去睡觉了。”诗青呵呵一笑:“她有你撑腰,自己就不会怕我了。”

  夏烨煊恬淡地扬起嘴角,静静偏头依到了诗青怀里。诗青颇有些受宠若惊。按说夏烨煊虽然对她有依赖,但青天白日的这样的举动却也未曾有过。不过这样的感觉让诗青觉得万分美好,她只觉得自己现在豪气万千。成了女尊世界的女子,自己也越来越有着那个时代的“男儿气概”了。

  “到苏州还有几日的时间,不急。”诗青搂了搂怀中的男子,温柔地说:“念秋有信来,说事情解决地还算妥当,不会有什么岔子,别担心。”

  “也是我拖累了你。”夏烨煊在她怀中闷闷地道:“如果不是我晕船,这时候我们也到了金陵了,不用你陪着我慢悠悠地在这河上荡着。”

  “傻瓜,我也不见得乐意去。”诗青轻叹一声:“你就是喜欢胡思乱想,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本来就是出来玩的,想那么多做什么。如今金陵的事情有念秋看着,我也偷得浮生半日闲,懒几天。拖得了几日是几日。”

  诗青调皮的话让夏烨煊乐了:“明明是我耽误了你,你说不让我把事往自己身上揽,怎么自己却忘了,愣是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了?”

  “我有吗?”诗青道:“你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揽是觉得愧疚担心,一系列不好的情绪都出来了。我把事情揽自己身上揽可是觉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你能跟我比?”

  夏烨煊说不过她的强词夺理,干脆轻哼了一声不搭她的话。诗青被他靠得心痒痒,闻着怀里男子发顶清幽淡淡的香气,闭目问道:“到苏州还有几天的日子,煊儿想在到苏州前做些什么?”

  “嗯?”夏烨煊疑惑道:“做什么?”

  “问你呐。”诗青轻笑道:“路过水乡小镇,要不要去看看别的地方的风光?还是说直奔苏州而去,路上就不停顿了?”

  夏烨煊想了想,说:“还是直接去吧,先到金陵再往苏州,你不还要处理那些事情吗?”

  诗青故作一叹:“夫君,你都不心疼心疼为妻啊。”

  “哪里又不对了?”

  “早到一天,为妻可就要早一天去忙那些事情,可就得不到休息偷懒,也陪不到夫君你,夫君可舍得?”说着眨巴了下眼睛定定望着夏烨煊,把夏烨煊问得哑口无言:“我、我哪里舍不得……”

  “我可舍不得。”话音刚落,诗青便袭了上去,嘴里还残留着方才喝的茶的苦味。夏烨煊被她揽住了腰,被动地任由她予取予夺,微微闭上眼睛承载着她霸道与温柔并存的吻。

  身后维泽嘉华红透了脸,相视一眼后匆匆退了下去,手上端着的糕点碟子差点翻掉。

  最终诗青还是听取了夏烨煊的建议,直接开赴金陵。他说:“你人都到了,要是不去,百姓们会说闲话的,我不想听到别人议论你不好。”

  这样的话朴实平常,发自他肺腑,诗青会心一笑,却也知道他说的是正理。得夏烨煊如此替她着想,诗青如何不开心?又因为夏烨煊这段时间没有什么去岸边小镇游玩的兴致,诗青也就顺水推舟,下令直接往金陵而去。

  金陵是江南府衙中心地带,也是尤为富庶的地方。诗青并没有传信给念秋说自己会什么时候到金陵,所以当船到码头,却见到码头上人山人海的景象的时候,诗青止不住皱了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

  诗青轻语了声,夏烨煊在她身边乖乖立着,听她这样说,不由道:“会不会是念秋算好了时间来接我们?”

  “傻煊儿,你看那岸上站着的人,大都衣着光鲜,显然是有些来头的。”诗青一边说一边扶着夏烨煊走到了船头,迎面便见一人急匆行来,在距离诗青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语气恭敬地问道:“敢问,是否是摄政王大驾?”

  敢情还不知道是自己到了呢!诗青挑了下眉,却否认道:“不是。”

  来人轻吁了口气,说话的口气也减了方才的恭谨,不算客气地答道:“那么还请这位小姐把自个儿的船往空处移一下,不要阻挡住了大人物。得罪了咱们摄政王,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诗青轻勾嘴角,让寻常服饰打扮的侍卫去通知船老大停船卸货物,不要阻在码头口。来人见她颇为上道,便有些得意洋洋:“快走吧快走吧,这儿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说完又跑了回去,大概是去报信给上头,说不是摄政王来了。

  夏烨煊哭笑不得:“为什么不承认?还照着那人说的话去做,任由那人看低。”

  “狗眼才看人低,跟一只狗计较什么。”诗青不咸不淡地回了他,拉着他慢慢朝码头外围走去:“我已让人去私下找念秋来了,至于这是怎么回事,待会儿就能知道。”

  侍卫动作很快,卸了货物停了船,诗青和夏烨煊是在一座酒楼里停了半个时辰,便被请到一户干净的院落落脚下来。夏烨煊有些累,被诗青哄着去里屋休息,丘山早已兴奋地在院子里四处跑了,维泽在一边看着倒也无碍。

  “主子,念秋姑娘到了。”

  侍卫在门外轻叫一声,听诗青沉声道:“让她进来。”便打开了门,让念秋踏了进去。

  念秋一身布衣走过来,利落拜下:“主子。”

  “起来。”诗青搁下茶碗站起身,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念秋不敢当。”念秋凝神道:“方才之事念秋已听说了。主子,念秋到金陵后罗庸倒是一直恭敬有加地听从吩咐,不过自从知道主子也在来的路上,便让人到码头去守着,日日如此。大概是出于要给主子留下个听话本分的印象,办个盛大的欢迎仪式,好让主子开心。”

  “还开心呢。”诗青冷哼一声:“治下的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哈巴狗,看来这个主子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念秋默然不语,伸手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道:“主子,这是临行前主子给念秋以求办事方便的皇族玉佩和摄政王印章,既然主子来了,这两样东西便还给主子。”

  诗青抬手制止,道:“无人知道本王来了金陵,那人问起时本王也未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你姑且拿着这两样东西继续办事,本王倒要看看着金陵的主事都是些什么货色。”

  念秋一怔,陡然明白过来,道:“是,属下遵命!”

  “你来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吧。”

  “回主子的话,侍卫来寻念秋的时候是私下里说的,念秋猜到主子不想惹人注目,所以是隐秘而出的,没有人知道。”

  “那便好。”诗青点了点头:“你继续待在那儿,看罗庸还有什么举措。”想了想又问道:“江南那些学子文人们如今是个什么态度?”

  “依旧是得理不饶人,一定要罗庸治下的官员出来赔礼道歉,尤其是要那打伤打死了米农的差役出来偿命。”念秋答道:“不过因为属下来这里严厉要求了罗庸不准再为难文人学子,所以官衙如今倒没有什么动作。罗庸也抓了那些差役关了起来,却也只是关了起来,并不敢太过为难,更别说让她们偿命了。”

  “这是为何?”诗青眉头一皱:“民愤如此激烈,罗庸还想袒护她们?她不是一向很会看风向倒的吗,这次居然如此糊涂?”

  “主子有所不知,这些差役大多是家中有荫俸的,家族靠山也大,在江南经营这么些年,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地方一霸。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罗庸不敢动这些人也是正常。”

  “哼,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诗青嗤笑了一下,正要说什么,侍卫在门外低声打断道:“主子,维泽说王君醒了,方才询问主子在做什么。维泽正等着主子回话。”

  诗青扬声道:“知道了,告诉王君我一会儿就过去。”

  门边没了声响,诗青语调又转为深沉:“你先回去,本王到了金陵的事情先别告诉他人,待本王去看过国学院分院所在是个什么状况,再联系你。”

  念秋低声答应,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