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守望
作者:清浅溪葬      更新:2022-04-29 23:07      字数:8503
  大荣民间炸开了锅,战事传得沸沸扬扬起来。安分了才两年多的北狄竟然又妄图兴战与大荣对抗?北狄已是大荣属国,此时此举无异于“以下犯上”。

  而对于女子来说,保家卫国自然不在话下。由于科举制度的实行已有两年,朝政中参与进来许多新鲜血液,寒族官员日渐多了起来。对于这次战事她们绝大部分上表请奏覆灭北狄,不给北狄皇庭留下再次重来的机会,志向上一致达成要永绝后患的意思。

  诗青自然是众望所归的领兵之人。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诗青对北狄关注多年,且还有上一次行军打仗的经验,这次战事反戈轮到她身上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摄政王将要行何种兵,指派谁为先锋开赴战场,甚至拟定了何种反攻计划的时候,摄政王府却忽然传出消息,令摄政王军队中的丹冬大将率先出兵阻拦北狄继续的进攻,摄政王却要稳两个月再行出兵。

  众人皆以为摄政王对此仗成竹在胸,却不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大朝散后,诗青回府后第二日,由摄政王的心腹手下念秋递了消息到皇宫,称摄政王暂缓行军,而由丹冬率部开赴北狄。

  在此之前——

  诗青焦急如焚地在寝居床前来回踱步,看着王师傅皱着眉头细细思索着,止不住低声道:“王御医,内子病情到底如何了?”

  王师傅又仔细地把了把脉,终于收回了手,心中沉着了一番才邀了诗青出门去说。裴敬顾满立马上前挨到夏烨煊床边,掖被的掖被,试体温的试体温。

  两个时辰前,诗青回府招来众人言明战事,夏烨煊正午睡着,诗青未曾打扰他。待众人领命而去,诗青才回到天渊阁,正巧夏烨煊醒了。男子见她脸上有愁容,不由问道:“今天上朝不顺吗?”

  诗青摇了摇头,看着初醒的男子脸蛋微红,下颚线条姣好纤细,不由叹了口气坐到了床沿,对他道:“边疆,起战事了。煊儿,我恐怕得离开一段时间。”

  夏烨煊倒抽一口气,怔愣地望着她道:“战、战事……”

  诗青凝重地点头,见他脸色霎时白了,少不得又是柔声劝哄道:“别担心,又不是没打过仗,从十五岁到如今,大大小小的仗也打过不少了,也不差这一回。我不会有事的,别太担忧了,嗯?”

  夏烨煊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哽咽地道:“这一天,这一天来得怎么这么快……”

  “煊儿。”

  “那时你说过的,你说过的,有家才有国,有国才有家,个人荣辱和家国尊严相比,不值一提……居于一个高不可攀的位置,所以那个责任才更重,诗青,诗青!”

  夏烨煊一把抱住她,嘴里不断说着:“不会的,你不会有事,不会先我而去,你不会的,不会的!”

  “煊儿!”

  夏烨煊这番模样有些失了理智,诗青顿时喝止住他,却挤见他双眼开始恍惚起来,不由大吃一惊,搂住他的腰轻摇着他,重复着说道:“我还在这儿,我还在,我还在……”

  夏烨煊死死捏着她的衣角,被诗青喝止后便闭了嘴,此时哆嗦着唇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看得诗青暗暗心惊。她没有迟疑地轻吻着他的脸颊,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仿佛是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一般,给他此时彷徨的心境增加一点儿清明。

  “煊儿,我不会有事,你这样子我怎么能安心打仗!”

  诗青喟叹一声,手托着他的后脑勺与他抵额而言。夏烨煊颤抖的动作渐渐止住,无神的眼也渐渐聚焦起来,终于是将手缓缓移到她的肩上,哽咽着道:“我、我去帮你收拾行装,那边,那边会不会更冷?要加多少袄子……”

  “煊儿。”

  诗青握住他的手,对着他笑:“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做就好了,不用你来收拾的,你乖乖地,好好地,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她没有想到对于她要出征的事情,夏烨煊的表现如此激动,似是受了巨大的打击一样。可战事不等人,她如今没那么多时间可以和他儿女情长,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殊不知,夏烨煊如此的颓唐变色足以让他郁结于心,久病不发,一发,便不可收拾。

  当日晚饭本来该是诗青陪夏烨煊在出征前吃的最后一顿饭,不想在席中,夏烨煊忽然软软地瘫了下去,将诗青骇了一大跳。她立马将人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喝令裴敬去请宫中医道圣手王御医,而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魏老爹和夏扬虹也吓了个够呛,但见到诗青如此焦急,魏老爹低声咳了咳,便默默地拉着夏扬虹离开了,屋中便只剩下他们二人。王御医来后诊脉已有多时,诗青逐渐耐不住急躁,开始在房中踱步。

  “到底如何?!”

  诗青甫一关上门便冲着王御医低喝,王御医维维地叫了声“摄政王”,擦了擦额角的汗,道:“回、回您的话,老臣……”

  “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诗青沉吟了一口气,方才低沉地道:“不管有多坏,总要给个说法让本王心里有底。说。”

  王御医叹了口气,还是恭谨地道:“王君的身子公主您应该明白,当初王君还是公子的时候老臣就对公主说过,王君不是长寿之人,他体内有病气,一直未曾清除,如今受了刺激,却是发出来了。”

  诗青捏了捏拳,低缓地问道:“这两年多来,注意膳食、作息,也没有什么大事来让他烦恼,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效果。”

  “效果自然是有,不然王君此次发病如此之急,恐怕就……”

  言犹未尽的话让诗青顿时打了个激灵,从心里陡然生出了恐惧的感觉。

  对,恐惧,从来没有过的恐惧,那心上忽然被重拳一击的窒息感觉差点让她提不过气来。她无法想象若是今日夏烨煊就舍她而去她会有怎样的举动,那种仿佛天地都昏暗的情景或许会将她逼得疯狂。

  习惯了每每看着他恬淡安适的睡颜迎来崭新的一天,习惯了拥着他在怀中那种被需要的充实感觉,习惯了亲吻欣赏他情潮涌上时迷离闪光的眼睛,习惯了偶尔享受到他俏皮的撒娇和赌气……

  从相遇到得到,从怜惜到喜欢,从欣赏到习惯,再到如今听闻他可能会离去的痛彻心扉,她到底是尝到了情爱的苦,却甘之如饴可以为这爱献出一切。

  他,早已是她的刻骨铭心。

  诗青指甲近乎嵌进了肉里,可她还是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冷然地问道:“差到什么地步,可能治?”

  王御医点了点头,这点头激起了诗青心中的希望。只听她缓缓说道:“王君虽然身子差,这次发病急,但若是借此机会能把病气都散出来,那便是最好了,不过,这也相当危险。”

  “这话什么意思?”诗青凝神问道:“什么叫把病气散出来?”

  “极怒、极哀之下破口吐血,将胸腔内的淤血散尽,病气自然就散出来了。不过这法子十分险,或恐伤了王君腹中胎儿,导致……”

  “你说什么?”诗青蓦地睁大眼睛,一把揪住老御医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什么腹中胎儿!”

  “王君、王君已有一个半月的身孕!”

  王御医双脚离地,哆嗦着回了话。诗青似失去力气般地将人放开,愣愣地呆滞在原地没有了动作。王御医试探地唤了她一声,梗着脖子道:“难道……难道公主不知道?”

  诗青自然是不知道,若是知道又怎会允许夏烨煊这般心焦!是她疏忽了,这段时间只关注了北狄的异动,恐北狄大举来犯,却没有注意到枕边人近日贪睡、嗜酸、爱耍小脾气的种种变化。她更大意了,心高气傲地以为北狄不会真敢有什么动作,却不想这战事的消息竟然会让夏烨煊如今昏睡着躺在床上。

  “不过王君腹中胎儿也确实太弱了,听伺候王君的侍从说,王君近日亦有行精期,恐是点点殷红,乃先兆流产的迹象,是以王君也并没有以为自己有孕……”

  诗青猛地闭上眼睛,下一刻蓦地又揪住了王御医,道:“本王要你治好他,必须治好他!大人和孩子都不能出事,否则的话,提头来见!”

  王御医吓得一哆嗦,立马拱手求饶:“公主,王君身子弱,此番、此番……”

  “本王管不了那么多!”诗青双目眦裂,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王御医,王君要是有半点闪失,你也不用活了。”

  “公主!”王御医一把按住诗青的手,颤抖地道:“如今、如今只有照着老臣说的一试,或许……或许王君腹中胎儿也可以保下来,王君的病气也能……也能消除……”

  诗青狠握了拳,心里挣扎无比。这孩子,夏烨煊盼了两年多,从腾亿怀孕产女起他的渴望就越来越明显,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上天赐予的宝贝,却如何能让他就这么失去了他?若是注定要失去,又何必让孩子来这儿走一遭!

  “公主还请您,给个准话……”

  王御医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夏烨煊常年沉疴顽疾若是治愈,孩子没了,还可以再有。可若是不治他的病,那孩子更是空谈。诗青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做了决定。

  “照你说的做。要如何让王君散出病气?”

  “极怒、极哀之下……”

  王御医惶恐地看着诗青,抖出这几个字来。诗青低声说了句“本王明白了”,便提起沉重的步子回屋中而去。

  夏烨煊仍在昏睡,裴敬顾满静静侍候在一边。在诗青来了,顾满蠕动了下嘴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诗青眼尖,自然看到了他的动作,不由轻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顾满张了张嘴,裴敬叹息一声,道:“顾小子,你跟主子说吧,这儿我来伺候王君就好。”

  顾满点了点头,伸手比向内寝居外间,道:“主子,未恐扰了王君休息,还请主子移步到外间,顾满有事禀告。”

  诗青沉着地点了点头,抬步去外间。

  顾满裴敬是伺候夏烨煊得力的人,要说的自然是有关于夏烨煊的事情。诗青正心头烦乱,能听些夏烨煊不为她所知的事来想想对策也好。

  顾满斟酌了下方道:“前几日,腾亿王子前来找过王君,说了些事情。”

  “腾亿王子?”诗青蓦地惊疑,腾亿王子来自北狄!

  “是,腾亿王子说,他父君来信抱怨,说他母王很宠大荣送去的那个男子,日日宿在他那儿,冷落其他后廷贵君。他君君不懂两邦打仗的事情,只说他母王最近很跃跃欲试要兴兵大荣。王子父君口口声声骂大荣送去了个灾星,王子说起这茬时挺为他父君明不平。”

  “大荣送去的男子允筱。”

  诗青冷冷地念出这个名字,顾满沉吟了下方道:“是,后来腾亿王子抱着小阿驹回府后,王君也念叨着这个名字,那时候王君喃喃自语了一句,奴才正好听见。”

  “说了什么?”

  “王君说,‘难道是冲着诗青来的?难道是因为我的缘故?’主子恕罪,奴才直呼了主子名讳。”

  顾满跪下,诗青沉思了会儿才让他起来。顾满略有些忐忑地望了诗青一眼,见她面沉如水,便识时务地告罪退下。

  原来是如此!原来他听到自己要出征的消息时那般惶恐,反应如此之大,竟然是因为如此!

  允筱求欢不成,和亲北狄。一年多的时间里霸了兀术王的宠。如今北狄兴兵,夏烨煊根据从腾亿那儿听到的消息肯定认为是允筱在旁作梗。而事出有因,便是因为大婚后入宫谢恩那一场针锋相对,还有自江南归来后于码头的那一场弃若敝帚。

  夏烨煊定以为是他的不大度,让允筱怀恨在心,所以以这样的方式报复。他恐惧害怕,担心诗青有任何损伤,所以才如此受了刺激,愧疚和担心、惧怕萦绕在心,终于抵抗不住,昏迷了过去。

  诗青慢慢踱步到床前坐下,手伸进被窝摸到夏烨煊的手缓缓摩挲起来。她心里骂着他傻,可这傻却让她心中泛起无数涟漪,只觉得为他心疼,满满的都是怜惜。

  他怀了身孕,可他也危在旦夕。她承诺过会好好保护他,让他不再为其他事情烦恼忧愁,可现在看来她完全做不到。在其位,谋其政,是出色的政治家、军事家,却远远不是一个合格的妻主,不是他能稳稳依靠住的港湾。

  她靠不住,靠不住啊!

  诗青红了鼻头,泪水缓缓从她的眼中滚落。一滴,两滴,没入轻软的棉被中去,被面上只能看到一点儿湿润的痕迹。她缓缓将头埋下,额头抵在床沿,破碎的声音自喉间溢出。

  孩子保不保得住还是一个未知数,而现在她要做的,是要让夏烨煊极怒或极哀,让他把病气发出来。这对夏烨煊来说何其残忍!

  诗青猛吸一口气,豁然抬起头来,低声吩咐裴敬道:“去丹冬府上让她夫郎来一下。”

  裴敬一怔,答应着去了。诗青缓缓抽出手,细心地为夏烨煊掖好被子,嘱咐顾满小心伺候,王君醒来便回报于她,便踏着沉重的步伐朝前厅而去。

  陈挽究来得极快,听闻夏烨煊昏迷他心急如焚,到前厅的时候尚有些喘息。听闻诗青诉说一番夏烨煊的病气,陈挽究蓦地呆坐起来,半晌才捂着脸哭道:“烨煊……烨煊不会有事……”

  丹冬在一边拍着他的肩无声安慰着,诗青沉默了下方道:“我有事要拜托你们妻夫俩。”

  丹冬立马立正站好,行礼道:“将军请吩咐!”

  “这次去平乱,我延时去,你打头阵上场杀敌,为前锋主帅。”

  丹冬一愣,诗青摆了摆手道:“忆夏娶了腾亿,如今两方战事她不好出面,还是别为难她了。念秋一直以来跟在我身边,可你也知道她其实也是栋梁之才,这一次让她跟你一起去,做你的军师,为你出谋划策。一直以来你二人合作默契,相信这次也能势如破竹。”

  “那将军你呢?”

  “王君这样的状况,我不能离开。”诗青缓缓抬起眼,道:“两权相较取其轻,现在对我来说,北狄战事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正在静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丹冬默默点了点头,陈挽究伸手握住她的手,道:“你万事小心。”

  “我也有事要摆拜托你。”诗青转向陈挽究道:“如何,才能让煊儿极怒、极哀?”

  陈挽究默默想了想,方道:“如今烨煊唯一的依靠是你,若是你变心,或许烨煊……”

  “不行。”诗青果断拒绝道:“感情,从来不能这样欺骗,我也绝对不会拿自己和煊儿之间的忠贞来说谎骗他,即使是不得已的。”

  陈挽究呐呐地点了点头,可他也着实想不出其他的方法来了。诗青亦陷入了沉默。还是丹冬在旁插嘴道:“不如等王君醒了后,看看他是何状况再打算吧?现在说这个到底是不知道王君如今的身体状况。”

  诗青只得点了点头。

  夜半时分,夏烨煊终于醒了,可人却没有什么力气,倚在床头看着闪烁的烛光发呆。

  诗青进得门来慢慢坐到了他身边,伸手执起他的手挨在自己脸颊边,轻笑道:“不用担心了,这场仗,我暂时不去了。”

  夏烨煊蓦地将实现投到她脸上,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表情,见她不像是在骗人,终是哆嗦着嘴问道:“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诗青靠近了他一些,柔声笑道:“丹冬替我上战场打前锋,我过段时间再去。”

  “可是,不是,怎么?”

  夏烨煊语不成句,诗青止住他的唇道:“傻瓜,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离开?你担心的、恐惧的,我全都知道,我留下来陪着你,不让你胡想乱想,好不好?”

  “我、我拖累你……”

  “妻夫之间哪有拖累的。”诗青叹息一声,道:“忘了你出嫁的时候祖母说的什么?守望相助,才能长久幸福。你病了,我守着你,我病了,你也会守着我的,对不对?”

  说着诗青慢慢抓着他的手盖到了他的腹前,微微弯下腰去隔着锦被亲了亲他的腹部,道:“更何况,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夏烨煊蓦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直直看向诗青。她眸光专注温柔,几乎能让他溺在这种和煦的笑意中,他的不可置信终究是转换为了小心翼翼,掀开锦被将手实实在在地盖在了腹上。

  “一个半月了,煊儿。”诗青亦盖在他的手上,抬头去看他泪盈满眶的眼睛,郑重地道:“不管发生什么,想着孩子,你一定要坚强下去。”

  “诗青。”夏烨煊反手握住诗青的手,哽咽地道:“诗青,男子其实就像是菟丝草,必须攀附着一个女人才能生存。我以前一直是这样认为。可是遇见你之后,我却想,若是能站在你身边,你必是更高兴和欣慰。诗青,我在努力,我一直在努力。”

  “我知道,你很努力,你做得很好。”

  “可是好像我老是在出错,在为你添麻烦,因为我你遭受了不少诟病,因为我你多了很多事情要处理,因为我你至今二十有七还没有孩子,因为我……”

  “傻瓜,孩子不是有了吗?”诗青低叹一声,手放到他背后轻轻拍着,像是吼孩子一般柔声细语地道:“你要做父君了,可不能再哭鼻子呐。”

  夏烨煊蓦地破涕为笑,一下子前倾投到诗青怀里,像是得了世间最大的宝贝一般不断重复着:“我要做爹爹了,我要做爹爹了……”

  诗青亦笑,可她心中却划过了一丝沉重。

  这个孩子能不能保下来?得之我幸,不得她如何能认这个命?夏烨煊又是否能承受这个命?

  天亮后,念秋至朝堂上递上摄政王的折子,上写明领帅由丹冬负责,摄政王行军日程拖后。众大臣以为此战必胜无疑,所以摄政王才这般怠慢,是以皆略放下心中忐忑,恭祝丹冬旗开得胜,顺利归来。而摄政王府中,诗青却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如何让夏烨煊发出病气。

  事情总是惊人地巧合,诗青还未想出办法,办法却自己上门来了。

  但这个办法,却是让人无比沉重。

  魏老爹,逝世。

  魏老爹与夏烨煊一样,操劳多年,早已久病,要说是病逝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他并非是因病致死,却是被人一激之下愤然而亡的。

  因为夏烨煊的病,他心中不安,遂在第二日便去庙里烧香祈祷,回来的时候想到了自家妻主,觉得还是把儿子的情况去说一说,也去看看妻主那儿还有什么需要的,却不料在屋前听到屋内人的一番谈话。

  “他如今不是摄政王侧君吗?要是拿这个威胁他,肯定有银子可以拿!”

  “你少打这个歪心思,他好歹是你弟弟。”

  “娘,话可不是那么说,要是你顾及他是你儿子,当初爹送他去伺候那些女人的时候你怎么不吭声呢?如今咱们虎落平阳,钱财都要花完了,问他要点儿怎么了?”

  夏三仕低哑的声音传来:“就是因为做了这么件事,如今你爹死得凄惨,咱们落得这么一个下场,说不定是报应。”

  “去他爷爷的报应!娘,咱们就敲他一笔钱,就一笔!女儿最近手痒得慌,再说了,现在北狄和大荣要打仗呢!要是北狄胜了,咱们就去找景弟,投靠北狄去,说不定还过得更滋润。”

  夏三仕未曾接口,似乎是有些动心了。那出声的女子又啧啧了两声,嗤笑道:“也不知道摄政王喜欢他什么好?当初要是娶了咱们景弟,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啊!要是他那一条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名声被暴露了出来……嘿嘿,我猜他肯定不敢不答应!”

  “魏叔,你怎么在这儿?”

  一身布衣,脸蛋干净素淡的夏修音抱着晒好的被子疑惑地问道,见魏老爹一副失了心魂的样子,不由道:“魏叔,外边冷,进去里面坐吧。”

  大门轰然打开,夏三仕有些呆滞地站在魏老爹面前,身后还有一个长得轻浮的女子。夏修音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抱着被子进了去。魏老爹哆嗦着唇问:“你们方才说什么?”

  夏三仕极为尴尬,倒是那女子挺了挺胸,一副主宰者的姿态道:“魏叔啊,你听到了正好,回去告诉你那儿子让他给一笔封口费,咱们也是亲人,我就不为难……”

  “你们刚才说什么!”

  魏老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么一声,屋内的夏修音赶紧跑出来道:“魏叔,何事那么急?”

  “你、你说,你说!你们刚才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平生第一次,魏老爹这般直直用手指着夏三仕,这个让他即使被赶出府门也未曾有半分埋怨的妻主。可她只一径躲闪着他的眼睛,甚至有往后退的意向。

  “什么什么意思,不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咯!”夏三仕的嫡女吊儿郎当地道:“魏叔,儿子本来就不值钱,更何况还是庶子。不过现在你儿子那么有出息的,给点儿钱封口也不算什么大事吧?咱们也说了,咱们是亲人,我不会为难。”

  “大姐,够了!”

  夏修音听不下去,出声喝止了女子的长篇大论。女子瘪瘪嘴,想到家中吃饭还得靠这个弟弟来操持,也就哼了一声进了屋去。夏三仕见势不对,也要想溜,却被魏老爹大喝一声:“站住!”

  夏修音扶住魏老爹,呐呐了两声才道:“抱歉魏叔,大姐一直以来就是那副混球样子。”

  “你也知道?”魏老爹恍惚了两下,挣开夏修音搀住他的手,对着夏三仕厉声喝道:“你也知道是不是!”

  夏三仕点了点头,魏老爹蓦地笑出来:“你……你好啊!你好啊!他是你的儿子,是你的亲儿子!”

  说到这个夏三仕就有些理直气壮了,顿时梗着脖子道:“是不是的我怎么会知道?你那女儿不也是偷人生的。”

  “娘!”夏修音拔高声音道:“你说得太过分了!”

  魏老爹蓦地大笑出来,踉跄着退了两步,直直摇了摇头,说:“你是个丧尽天良的人,你一定不得好死!”

  魏老爹说完话便朝着摄政王府跑去。他忽然想起那段日子儿子的反常,也想起儿子嫁给摄政王后来敬茶时那种种反常的表现。而他,他这个做爹的竟然还强迫着儿子去帮助那些害了他一生的人!他想要去看自己的儿子,他想要去忏悔,去赎罪,可是刚跑到摄政王门口他便蓦地吐出一口鲜血来,栽倒在地。身后追着他而来的仆从们大惊失色,进府禀告的进府禀告,去找大夫的找大夫。

  可到底是迟了,魏老爹那一头磕在了石板上,磕出了血洞,大夫根本无法阻止血的潺潺流出。夏烨煊接到消息跑进他屋中的时候,只听到魏老爹弥留之句的最后一句话。

  他在说:“孩子,爹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