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相助
作者:清浅溪葬      更新:2022-04-29 23:07      字数:5747
  一直稳稳守在夏烨煊身边的诗青一把捞住夏烨煊瘫软下去的身体,下一刻却被他仿若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给挣了开,眼睁睁看着他扑向魏老爹床前。

  他双眼空洞,手无意识地在魏老爹身体上摸索,却并没有真的有碰到他哪儿,仿佛不知该如何去触碰面前这个已然没了气息的老人。他哆嗦着嘴,眼泪簌簌而下,鼻翼一开一合艰难地呼吸着,却感觉周围已经封闭,耳里听不到一点儿声音,这般窒息的感觉让他想尖叫出声,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发出一点儿声音。

  就在他被这种巨大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一道有力却不失温和的力道袭来,他的后背瞬间抵上了一具温暖的胸膛,被人紧紧锁在了怀中。他听到身后之人担忧却坚定的话。

  “煊儿,我在这儿,还有我在这儿……”

  夏烨煊蓦地仰起头痛哭出声,声音凄厉地让诗青也着实惊了一下。她低头看去,男子面色惨白,双眼圆睁,抑制不住的颤抖通过相贴的身体源源不断地传到她的感知上来。诗青更加抱紧他,手轻拍着他的背,却不知该要讲什么话来安慰他。

  魏老爹是他亲爹,生他养他十余载,在他们最艰苦的日子里,夏扬虹还小,并不懂生活的艰辛,担子都压在这父子俩身上,父子俩相依为命,相互扶持,夏烨煊对魏老爹的深厚感情可想而知。如今魏老爹猝死,对刚得知自己有了身孕,期待着日子美好的夏烨煊而言是一个多么残酷的打击?

  就在诗青担心他情绪太过激烈身子扛不住的时候,怀中的男子蓦地前倾,诗青眼疾手快地拦住他的腰,这才没让他栽下去。

  “噗——”

  眼前是一滩暗红色的血,正好滴溅到魏老爹的遗体上,诗青猝然一惊,迅疾地抱过夏烨煊的身体,厉声冲身边的仆从吩咐道:“快去找王御医!”

  说完便拦腰抱起夏烨煊,心急如焚地朝就近的卧房走去。她步履匆匆,心中无限惶恐,却不敢低头去看怀中之人残留血迹的嘴角和那苍白着一张脸的容颜。

  闻讯赶来的夏扬虹看到这一幕,顿时停在了原地,讷讷地看着自己嫂子将哥哥抱走,小小身板的她此时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是哥哥嫂嫂在“恩爱”,直到身侧小厮催促才赶去瞧自己的爹。

  王御医很快来了,细细诊脉一番后便准备开始对夏烨煊施针。这个老成持重的老御医此时有些手抖,一旁坐着的诗青那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动作,早已把她给吓得不轻了。王御医艰难地咽了下涌上喉头的津液,满头大汗,手颤巍巍地伸出去正准备下针,不料诗青骤然开口道:“我来。”

  王御医愣了下,见诗青并没有玩笑之意,提心吊胆地将针包递了上去,言道:“摄政王您……您小心些……”

  诗青坐了上去,微微闭上眼睛,下一刻睁眼却是目露坚决,毫不退缩。

  王御医在一边轻声说了一个穴位名,诗青稳稳地将针扎了下去。

  如今她手中握着的不仅仅是夏烨煊一个人的性命,连同他腹中孩子的生命都掌握在她这一记记的下针之下。她不可以有一丝一毫的误差,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打仗、论政、控财什么的她都可以不再理会,唯独面前这个人,唯独他,不可以有一星半点的闪失,不可以离她而去……

  这一世来得多不容易,她重生了,成了这个世间的强有力主宰,赫赫威名远播,可若是守不住他一个,这些名头再好拿来又有何用?她还没实现她的诺言,带他去她允诺给他的一片远山,他还没有享受为人父的喜悦,他还没有和她一起过安定平凡的生活,怎么可以就这样放任他离开?

  诗青的手没有犹豫,王御医说一个穴位,报一个扎针深度,她便直直地扎了下去,极其精准。王御医抹着汗陆续说着,自己额上已经满布了汗水,可一看诗青,却登时愣住了。

  周围的人屏息凝神,生怕自己一个错乱的呼吸就会影响了摄政王下针。而那本该是最紧张的执针者此时却仿佛已经看不见、听不见其他,只是无比果断坚决地对着床上近乎没有了呼吸的男子下针,嘴唇紧抿,却并没有皱一下眉头。

  这副气定的果决模样也影响了王御医,她怔愣后擦了汗,一边更加清晰地报着穴位名称,一边又拿了笔在上好的宣纸上写着药材与其分量,打算下完针后便嘱咐人去煎。

  直到最后一针落下,王御医把了把夏烨煊的脉象,长舒了口气道:“王君的病情稳定了,现在就要看撤针之后王君的身体状况如何。”

  王御医收拾好针包,正待对诗青说两句安慰的话,却见大荣至高无上的摄政王愣愣地看着床上躺着的男子,鬓角微湿,那双呆滞的眼中却闪现着无比的眷恋。

  王御医在心中叹了口气,轻轻的道:“不必太过担心,王君吐出浊血,这口气顺畅了,病气散出来了也就好了一半了。现在只是要他好好调养身体,这般虚弱可不行。”

  月落黄昏,夏烨煊身上扎下的针陆陆续续地被王御医取了下来,待取完后,王御医对诗青道:“腹中胎儿能不能保下来就要看王君醒来后会是怎样的光景了,若是他情绪稳定些,动的这番胎气可以通过药补补回来。可若是王君情绪不稳,那……”

  未完的话诗青自然明白,吩咐她去守着煎药后,诗青静静坐到了夏烨煊的床沿边,轻声地对他说:“煊儿,你要快些醒来,咱们的宝宝在你肚子里会饿的,快起来吃点儿东西……”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诗青给他掖了掖被子,轻抚着他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道:“煊儿不要任性了,我一直在你身边。”

  裴敬红着眼眶进来,低声对诗青道:“公主,老爷的身后事……”

  诗青吸了下鼻子转过头,问道:“扬虹那儿是什么反应?”

  “小姐她哭得停不下来。”

  夏扬虹见魏老爹睡着,起初还以为他在休息,却不明白为何他休息又会让她前来。小女孩爬上了他的床正要去问她的爹,却见她爹胸前有血,嘴角也泛着血,整张脸是惨白的,顿时吓住了。待仆从将她抱下来后她才哆嗦着问她爹怎么了。得知自己亲爹走了,夏扬虹蓦然哭出声来,一直哭到了现在。

  人都说小孩子并不懂伤心为何物,对人死也并没有什么概念,以为人“走了”,就是走了。可夏扬虹如今七岁,身边便只有魏老爹和她亲兄夏烨煊,后来多了个嫂嫂对她很好,自然也成了她的亲人。

  她三个至亲之人,谁也不能离开她的,可如今她的爹离开她了,以后不会再摸着她的头喊她“虹儿”,不会任由她撒娇了……

  诗青轻叹了口气,吩咐道:“看好小姐,孩子小,可能哭着哭着就累了,要是睡着了记得将她抱到床上去睡。”

  “是,奴才知道。”

  诗青看了眼依旧闭目沉睡的夏烨煊,对裴敬吩咐道:“出去说。”

  “老爷今日发生了何事?为什么回来会发生这种意外?”

  诗青心中很是疑惑,方才太过混乱她来不及询问,后来夏烨煊昏迷她又一直陪在夫君左右,更是无从知道。现在一切安定下来,势必要问个清楚。魏老爹一向稳重,怎么会不明不白地吐血,还摔了一跤正好磕到了头?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老爷今日去上香为王君祈福,回来时去了趟王君以前住的地方……”

  裴敬斟酌着回完话,见诗青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不由道:“奴才猜测,或许是那家人,说了些什么?”

  联想到魏老爹最后说的那句话,诗青握紧了拳头,道:“去找念秋来。”

  丹冬大军不日就要出发,念秋也是要随行的。但念秋没有家人,便少了和亲人离别前一聚这个环节,倒是可以让她查查事情。毕竟这些事情念秋也知道,没有什么好忌讳的。忆夏因为夫郎是北狄王子,这时候甚为尴尬,就不用去寻她了。

  念秋来后,诗青简单地把府中的事情说了一下,道:“你去查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要问个清楚,不能让王君亲父死得不明不白。”

  念秋领命而去,诗青继续回到房中守着夏烨煊。

  天微亮的时候,夏烨煊终于醒了,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一夜未眠的诗青。她眼睛略有凹陷,眼眶周围都有了一层淡淡的黑圈,可见到他醒来的那一刻,她竟然像个孩子似的笑起来,傻里傻气地握住他纤细的胳膊喊道:“煊儿!煊儿!煊儿醒了!”

  夏烨煊迷茫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心中一阵钝痛。他猛地捂住心口,喘息着问道:“我爹……我爹……”

  诗青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男子一见她这副表情,便觉得排山倒海的疲惫传来,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诗青一把抱住他,将他死死抱在怀里,哽咽着劝道:“煊儿,你还有我,你还有扬虹,你还有我们的孩子,你不可以有事,不可以有事……”

  夏烨煊呜咽出声,渐渐地变成无可抑制的嚎啕,扑在诗青怀中的男子仿佛无从依偎,竟像是个迷路的孩子一般找不到方向,只能无助地攀附着有着温暖怀抱的女子。诗青轻拍着他的背给予他无限的依靠,夏烨煊破碎的话语从他嘴角溢出。

  “我还没有告诉他我有了孩子了,我还没有跟他说,以后不用为我没有孩子而担心焦急……”

  “虹儿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出息,他都还没有看到虹儿披上铠甲意气风发的样子,他还没有亲手抱抱自己的孙孙……”

  “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不知道他这样撒手走了才是真的对我不起吗?我还没有报答他的生养之恩,我还没有,我……”

  夏烨煊陡然开始喘息起来,面上也露出痛苦之色。诗青大吃一惊,惊恐地喊着外间伺候的人去请王御医来,一边顺着夏烨煊的被急躁地拍着,哄着,要他顾着自己的身体,要他想想肚子里的宝宝……

  可是她也知道,一旦伤心过了头,即使制止力再强的人都会无从控制自己的情绪。夏烨煊本就心思玲珑所愁善感,此番……

  王御医立刻赶到,把了把脉后便下了一针。夏烨煊顿时缓过了气,诗青也松了口气,可转头看去却见王御医脸色凝重,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身后的药童在王御医的吩咐下端上了一直温着的药,夏烨煊尝试着抿了两口就吐了出来,根本无法下咽。王御医焦急地道:“王君,这药必须喝下去,为了王君肚子里的世女王君也得喝下去啊!”

  夏烨煊狠狠吸了口气端起药灌了下去,却又给吐了出来,被眼泪洗过的眼睛哀恸凄绝,他喃喃地道:“我……我喝不下去,我喝不下……”

  诗青一把接过药碗喝了一大口,在众人惊讶的下一刻搂过了夏烨煊的头,口齿相哺,迫使着夏烨煊将药汁吞了下去。可纵使如此,夏烨煊仍旧是反呛了一下,将入了自己口中的药汁回渡到了诗青嘴里。

  众人呆滞的同时,诗青却没有任何犹豫地继续喝药、灌药,夏烨煊被动地任由她将药碗中的药汁都喝了个干净,大半数渡到了自己嘴里。所幸的是,这番喂药下来夏烨煊倒是没有再吐了。

  怔愣的王御医见到诗青递过来的碗顿时惊醒,急忙接了,道:“王君还请好生休息,不要太过哀痛,不然恐怕腹中胎儿不保,到时候,老臣也是回天无力啊!”

  夏烨煊愣愣地垂下眼,王御医告退而去,屋中奴仆也尽皆退下。诗青拿过锦帕温柔地擦了擦他的嘴角,眸光闪着光。她轻柔地道:“煊儿,你要好好的,不然爹他也走得不安心呐!”

  “诗青,我,我怕……”

  夏烨煊扑到诗青怀中,泪水肆意地流,不过不像开始时那般激动了,或许那药的确有了效果。他耳贴着诗青的胸,听着她胸膛砰砰砰的心跳,止不住将人抱得更紧,仿佛用了自己平生所有的力量,道:“生命无常,爹……爹就那么去了……战场上刀剑无眼,要是你……要是你也出了生命意外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我……”

  诗青一怔,心里涌起的不知是喜悦还是其他。她怀中的男子在担心他,在哀恸于父亲的死去时仍旧挂心着她的安危。这是她的夫君,是她的爱人啊……

  “我不会有事,所以你也不许有事。”诗青坚定地道:“我们要走一辈子的,谁也不能离开谁,嗯?”

  “嗯。”夏烨煊抬起头,一张因为哭后有了些血色,不再苍白的脸看起来异常削瘦。诗青素来知道他瘦,可这样一看之下却觉得他真的是瘦了好多,怜惜之心顿起,她捧住了男子的脸,一一吻去他脸色的泪痕,喃喃道:“我们是一家人,我们不分开,不会分开……”

  夏烨煊的病情算是稳定了,哭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夏扬虹也因为累了而睡着了,陈挽究作为夏烨煊的好友义无反顾地来了摄政王府陪着他,更是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有了身孕的身子。念秋查了一天时间便查出来了,诗青得到消息的时候正给丹冬讲解着对付北狄该采取的战术战略。

  “夏家嫡女?”诗青皱了眉头,眸中划过一丝厌恶。念秋沉稳地答道:“是,夏家那个嫡子还算是诚实,并没有多少隐瞒,只是求属下替他嫡姐求情,说她本就是混球模样,让主子莫与她多计较。不过听到老爷因此离逝,王君险些危在旦夕,便愣住了,再也没有开口求情。”

  “这样的地痞流浪还留在世上做什么,等着她祸害人吗。”诗青淡淡地冷笑了一声,挥手道:“念秋,做得干净点儿,王君需要静养,这些事情就不要让他知道了。”

  “是。”

  “将军,兀术王兴兵,找格力王真的有用?”丹冬搔着头不解地问道:“那要是她们联合起来怎么办?而且……而且格力王不是还有个妾夫,是王君的异父兄弟吗?”

  “格力王不会那么愚蠢,明知道那男子是经由兀术王的手送出去的,还会对他信任有加。”诗青冷笑一声,递过一张信笺道:“你不妨看看。”

  “啊……这是、这是……”丹冬不可置信,诗青微微笑了声,道:“当初我就说过,格力王是个值得结交的人,若不是因为我和她站的立场不一样,说不定我们也能成为至交好友。”诗青拿过信笺,道:“与她通信也有一年多了,如今她心思转变,愿意臣服我大荣,我在大荣的带领下改善她们草原的一些制度,让北狄也能富裕起来。互惠互利的事情,如何不能坐?兀术王,到底是老了。”

  诗青说着又拿出一封信笺,递给丹冬,冷笑道:“老牛吃了嫩草,还想追到这京中来,她果真当本王好欺负。”

  丹冬细细览过信笺,大吃一惊:“兀术王的目的竟然是这个?!”

  “恐怕真的是允筱吹了不少枕头风。”诗青讥诮道:“说什么大荣摄政王独宠其侧君,定是这侧君有什么过人之处,引得兀术王那老匹妇心内痒痒。人越老越糊涂,跃跃欲试地就要来和本王抢人。”

  丹冬“呸”了声,道:“忆夏那口子的娘还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话刚落便见诗青睨着她,霎地一惊,告罪道:“属下失言……”

  诗青轻笑一声,又叹道:“你倒真是个活宝,不过到了战场,可要收起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打仗可不是开玩笑的。”

  “是,丹冬明白!”

  丹冬郑重其事地点头答应,诗青笑了笑,道:“这次,可就全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