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是这么说，可柴迅不能偷，不能抢，更不能骗，又该怎样才能如愿以偿呢？

  这可成了一个和送人类登上火星同样困难的命题。

  一老一少，在这柿子树下，对视着，僵持着，沉默着……

  他们之间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眼神交流。

  柴迅收敛起贪婪和渴望，眼神渐渐变得幽怨起来。那幽怨却又化作了三分桀骜，三分倔强，和三分凛然，最后那一分渴望，淡淡的，如一缕青烟若有若无地飘向天际。

  顾大嫂一个人住在窑洞中，早已习惯了不与人交往。乍见柴迅，便当做是贼，可这小贼的眼睛怎么竟会说话？

  那无辜的小眼神，分明是在娓娓诉说着他的渴，却不见了他的望。顾大嫂浑浊的眼睛也渐渐睁开了，愤怒慢慢变成了困惑，最后干脆变成了询问。

  似乎在说：“小伙子，你是有什么难处吗？”

  她当然不会把话说出口，多年来的生活经验告诉她，只要稍微心软，自己视若亲子的柿子就会保不住了。

  柴迅却抓住了顾大嫂眼中一闪即逝的犹豫，他的眼神变得更加纯粹，更加通透起来。

  “我只尝一个，一个就好，一个就够了，请相信我，真的不会再多了。”

  但这不是乞求，而是承诺，是柴迅作为堂堂七尺男儿，亲眼许下的承诺。

  顾大嫂微微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几分。

  “哼，你别想哄我老人家，我知道你有多贪心，你想要的一定不止一个，而是十个对不对？或许二十个？或者还要更多？”

  “噢，你误会我了，我真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渴了，想要一个柿子解解渴罢了。”

  终于，顾大嫂有些心动了，这小子看起来真的是渴坏了，要不，我去给他拿点水喝？

  不行，我如果去拿水，他趁机摘柿子，我又该怎么办？对待小偷，决不能心慈手软。

  想到这儿，她的右手再次紧紧地握住了扫帚柄。

  柴迅依然不肯放弃，但也并没有出声恳求。他的眼神又变成了询问，“请问大娘，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很能干，扫地，擦桌子，挑水，垒灶坑……你只要吩咐一声，我都愿意去帮你做，只求换一个柿子。”

  两人的眼神蓦地碰撞出火花，“你说你能帮我垒灶坑？那就快点儿动手吧，我的灶已经旧得不能再用了。”

  柴迅仍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拾起门边的破竹筐朝外走去。专门挑了一筐上好的黄土，进到窑洞里，把那旧灶里里外外糊得平平整整。

  顾大嫂拿着扫帚一直站在旁边当监工，由开始的不信任，最后逐渐转变为感激。

  她终于开口说道：“小伙子，坐下歇歇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但她并没有走向水缸，而是径直走向了那棵柿子树。在树下观望良久，又闭着眼喃喃自语一番。最后终于狠下心来，动手摘了一个火红的大柿子。

  捧在手心中，那一刻，从背后看去，她的腰背有些佝偻，脚步也有些蹒跚了。

  “吃吧，小伙子，快拿去吃吧。我顾大嫂说话算话，你帮我修好了灶坑，我送你一个柿子吃，咱们两不相欠。”

  柴迅接过柿子却没有急着放进嘴里，他掰了一半递给顾大嫂，“大娘，你也尝尝，看看自己亲手种的柿子究竟甜不甜？”

  顾大嫂抬头又把柴迅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小伙子看起来顺眼多了。她接过汁水四溢的柿子，赶紧放入嘴中，甜蜜的滋味让她幸福得像一朵花。

  “大娘，告诉我水井在哪儿？我再帮去你把水缸挑满水吧。你的柿子实在是太好吃了，都甜到人心里去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你。”

  “你挑了水，也没柿子吃了。”顾大嫂突然板起面孔，正色道。

  柴迅笑了笑说道：“那是当然，我并没有那么贪心的。”

  挑满缸里的水，柴迅又装了一鹿皮囊的水，这才辞别顾大嫂。

  还是萧绰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柴迅衣服上滴的一团黄黄的柿子汁。

  “哈，你背着我们偷吃了什么好东西的？快说！”她一把揪住柴迅的耳朵，厉声问道。

  一旁的仔仔趁势帮腔，不住地跟着嘶吼。

  柴迅歪着脑袋，龇牙咧嘴地说道：“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

  徐贤一改往日和事佬的态度，也跟着萧绰厉声逼问起来：“快说，这团黄色的汁液是不是桃子汁？”

  见柴迅摇头不止，他认真地观察一番，又凑上前嗅了嗅，“这是柿子汁，我说的对不对？”

  面对徐贤的逼问，柴迅只得勉强点点头。

  萧绰厉声又道：“看你小子平时挺老实的，怎么这回光顾着自己吃柿子，却不给我们带呢？而且去了那么久，相当可疑，是不是偷人家柿子被抓住？”

  柴迅忙辩解道：“我没有，你可别瞎说。”

  “算了，看着你还是带了水回来的份上，这次权且饶你一次。以后再不许吃独食了。”

  徐贤又加了一句，“这是师兄师姐的严正警告，也已经变成了桃源派的门规。你一定要牢记。”

  柴迅摸着滚烫的红烧猪耳，连连点头道：“下不为例，一定下不为例。前面就是长安城，城里的柿子你们俩管够吃，我就不吃了，这回真不吃了。”

  “过而改之，善莫大焉。师弟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徐贤一边喝着鹿皮囊的水，一边在柴迅耳边反复叨念着。

  可怜柴迅，一天之内，先是被顾大嫂唠叨一番，如今又被徐贤和萧绰一套组合唠叨，像嗡嗡嗡的苍蝇一般在耳边说个不停。

  但他同时也是幸运的，有志者事竟成，想吃柿子终到口，甜留心中人不知。

  三人也不打算继续赶路，就在这白皮松下露宿一晚。

  夜空朗朗，无声无息，只有漫天的星斗挂在黑色的夜幕上，眨着眼睛。

  这一夜柴迅睡得格外安稳，格外香甜。梦中又吃到了那又大又红的柿子，甜在梦里，甜到心间。

  这一夜的顾大嫂同样睡得格外安稳，格外香甜。梦中那个黑黑壮壮的小伙子，是在帮她守护着柿子树。

  他不是个贼，而是个实心眼的小伙子。

  灶坑修好了，窑洞里再也不会烟尘滚滚，熏得人睁不开眼。水缸里的水也很足，好几天都不用去山下拎水，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