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苍隐桓帝(3)
作者:安安      更新:2022-04-30 12:58      字数:4529
  记得刚到雾都时,侍卫长让她在各种各样的兵器里挑选一样作为自己的武器,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剑。侍卫长问她为什么选剑,她只是笑。因为在她的心灵里,她想成为像他一样的剑客,像他一样用剑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那个用生命救下她的少年是真的还活着吧!眼前的男子就是他吧!十年之后,她再一次见到他。也许曾经,她小小的心灵对他充满无限期待。可,他到底是什么人?

  脑袋里被一齐涌来的乱七八糟的问题塞得满满的,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想自己应该如何躲闪,握着剑的手慢慢地垂下去,她张大乌黑的眸子,就这么安静地、没有丝毫抵抗地站在落雪的中央,好像化石一般站在他的面前,看他灼目的幻剑光芒一点点近了,近了……

  冰天雪地,万树沉枯,空气里飘着极致的寒冷。剑气如风,卷着飘雪一齐朝她袭去,顷刻之间便刺透他以内力凝制而出的薄冰波墙,发出‘啵’的一声响。这声音混合着大雪飘落的‘簌簌’声,宛如天籁,玄妙极了。碎冰片纷纷坠落,埋进白雪。

  奚桓自信地眯起双眼,姿如蛟龙,在雪里显得优雅迷人。他相信她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幻光,因为他已经将全身之劲都灌注在它锋利的尖刃上,剑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可是,就在他确信自己会刺中她时,他看见她放弃抵抗、呆呆地注视着幻光一动不动,有种恬淡的忧伤情绪火速地改变了他的想法,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反复重复着“不要杀她……不要杀她……”,紧接着手中的剑不受控制地改变了方位,挑向她宽大的斗笠。

  带着白雪的斗笠在空中翻了几圈后落在地上。毫无防备的胭脂被迎面而来的强劲剑气推得倒退两小步,体内气血翻滚,却仍睁着眼仔细地望着离自己一剑之隔的美男子。她必须看清楚,面前的男子是那个入梦而来的人吗?

  距离突然缩短,面对面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楞了一瞬。

  这是一双纯净如夏日晴空的眼睛。透过这双眼睛,他可以看见自己一直渴望的那种超脱俗世的宁静。他知道站在面前的是一个极度坚强的女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有些疼痛,感觉她好像曾在自己的生命里出现过。

  是的,她看得非常清楚,他就是当年救下她的英武少年。他长得比她想象中更加漂亮,白净的脸,斜飞的深眉,高高的鼻梁,雕塑般的轮廓……只是,这张高贵又温和的脸比起当年多了一种淡漠与疏狂,而这淡漠与疏狂背后又隐藏着一种教人不可攀越的骄傲与野心,大概他正是凭借着这样的野心一手制造了两国的杀戮。

  他忍不住伸手揭下她脸上的绢巾,原本被斗笠勾松的竹钗由于绢巾的拖动,轻轻跌在地面,瀑布般的长发顺理成章,飘落肩背,随风乱舞,有一些甚至缠绕住他的手指,滑如丝缎。与他想象中一样,这不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而是一张充满英烈之气的脸,虽然平淡,却拥有出众的气质。雾烈的帝王果真有眼光!“你是燕康的皇后?”

  不,我是你曾经搭救过的那个小女孩!她没有反抗,在内心否认着回答,却不敢在嘴上承认。看样子,他早就不记得自己。其实这样也好。这十年,她变得太多,能知道他还活着,就够了。虽然她很想告诉他真相,很想对他说声真心的感谢,可是告诉他真相又能怎么样呢?两国依然战火绵延,百姓的日子依然水深火热,她依然还得尽自己最大能力保护燕陌回城。于是,她口是心非:“是,我是他的皇后!”

  “他真有眼光!”奚桓由衷赞叹道。不知道为何,他觉得有点失落,好像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般。

  “我想,我更有眼光!”趁他不注意,她将冰冷的剑架在他脖子上,心底却反复地强调:对不起,我必须这样做,至少我现在必须这样做,因为我必须保证燕陌的安全。欠你的,我将来再还。

  她眼睛里有一种他看不明白的深意。她不反抗是为了迷惑自己?如果真是这样,她的确聪慧得让人感到可怕。可为什么他所感觉到的并不是这样?

  一直围在远处的临昭与凌峰先是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站在一起,等他们看见胭脂的剑架在奚桓脖子上时,大惊失色之下,当即靠拢。众杀手们乍见变故,密集地围上前。

  绝不是桓帝打不过,一定是另有原因。临昭如是想,以剑指向胭脂面门,威胁道:“你最好放过他。否则本座对你不客气!”绝对不能让她猜到她剑下的就是桓帝,否则情势难以控制。

  “临团主好大口气!既然如此,我长话短说,将七殿下交出来吧!”胭脂见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威胁地道。

  临昭气得将手握成拳,咯咯作响,脸上青筋突起,却也无可奈何。“你最好拿开你的剑,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凌峰站在一旁,对这戏剧性的一幕手足无措。看来圣上说得没有错,自己的确还需要磨练。

  “燕陌不在我手上。”奚桓想了想,说出实情。虽然被剑架住脖子,他却连一丁点儿惧怕也没有,反像个没事人似的。

  这么说来,燕陌没有来拜祭金嫔,那么照他的速度,应该在前往寒山的路上。如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胭脂心中忧虑一下子得到释放,面色轻松不少,手中长剑一直没有离开奚桓脖子的意思,逼着他缓缓走向逐月,“如此,还劳烦你送我一程。走!”

  临昭非常小心地注意胭脂动作变化,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扑上去。只要能救下桓帝,就是让他死,他也愿意。凌峰与众杀手也是一样,无一不是对胭脂虎视眈眈,磨刀霍霍。

  事实上,精明的胭脂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待走到逐月边,她朝奚醒努努嘴,冷声道:“上马!”

  奚桓目光深邃,呵呵笑道:“能骑骑神驹逐月,此生无憾。”

  胭脂未曾反驳,紧了紧手中长剑,道:“快一点!”之所以让奚桓上马,是顾忌临昭用箭。只要有他在手里,临昭就会有所忌惮而不敢用箭,等到安全区域,她方可还他自由。

  奚桓收剑回鞘,一个纵身跳上马背,胭脂亦是同样动作,二人同时坐在马背。即便如此,胭脂手里的剑仍然稳稳当当地贴在奚桓脖子上。她瞟了一眼临昭黑成一片的脸,好不快意,故作挑衅地道:“托临团主吉言,小女子的确运气不错。这就告辞了。”

  眼见她要走,杀手们个个气愤交加,纷纷望向临昭,等候命令。临昭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道:“你最好不要伤害他,否则你迟早会死在我手上。”

  “应该是我对你说,你最好不要妄想跟上来,否则他迟早会死在我手上。”胭脂皮笑肉不笑地恐吓,然后左手指向东南方,朝坐在前面的奚桓道:“驾马。朝那边儿走。”

  奚桓未言,侧脸看了看气急的临昭,嘴角轻轻扬起来,然后捞了缰绳,爱怜地拍拍马脖子。马儿听话地在风雪里放足驰骋,跑得越来越远,鸣声越来越小,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马蹄印。

  眼睁睁让胭脂胁迫桓帝大摇大摆地逃之夭夭,所有人都垂头丧气,不知如何是好。

  “这下可怎么办啊?”

  “团主,属下们应该怎么办?”

  “圣上……”

  “若是她对圣上不利,那可就难办了。”

  “咱们的马也跑不过逐月,这下可麻烦了。”

  杀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眼巴巴地看着临昭,等他拿主意。

  那一剑明明可以轻易地打败并杀了她,桓帝偏偏没有下手。临昭想来想去,就是想不明白原因。这还不算,桓帝还伸手取了她脸上的白绢巾,这又是为何?据他了解,桓帝虽然言谈温和,作风却极端凌厉果断,尤其是对待这种足以阻碍他一统四国的人来说,更加不会心慈手软。

  再说胭脂,前三招是那般狠厉,当桓帝亮出幻光时,她怎么连招都不出?难道她那么有把握,桓帝不会杀她?这不可能呀。桓帝与她未曾谋面,更不会与她有任何瓜葛与渊源。怎么会这样?实在太费解。难道是因为逐月的原因?可是,就算桓帝爱马,也不至于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反要落个被人拿剑抵着脖子的下场。

  桓帝为什么主动告诉她燕陌不在自己手上?还有,他上马后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沉思半天,临昭还是不得其解。

  “团主,你拿个主意,咱们追是不追?”凌峰担心得不得了,看临昭如此认真地思索着什么,问道。

  “追。一炷香后起程。”临昭收起手中的剑,心情郁闷地道。这种情况下,他们不能跟得太紧,否则桓帝会有危险。“凌峰,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团主,依属下看,圣上不会有危险。他大概是想将计就计,跟着胭脂,去找燕陌。”凌峰道。

  “不管怎么样,不能让圣上陷入危险。万一圣上被劫的消息一传出去,实在是可怕得难以想象。”临昭感觉身体一阵麻木,拂开身上的雪,忧心忡忡地朝属下们道:“快去准备马匹。”

  “是!”所有人纷纷收了武器,走向树林深处,牵出马匹,准备追迹而去。

  一干杀手的影子消失无踪。雪花铺天盖地,摇曳而来。在马背上不停摇晃的胭脂盯着奚桓完美的脸部轮廓出神,心情极端复杂,却一点也没有松脱手中的剑。受了那么重的伤,活命的机会渺小得可怜,所以她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他,更没有想到他以这样的方式出现。都说世间造化弄人,想不到这是真的。久违的相见,她与他成了敌人。不知道他有否想过,有一天他能再见到他舍身救下的那个小女孩?

  苍隐军团里,年轻将领不少,能号令刺杀团的人却不多,所以他一定身份尊贵,甚至极可能是苍隐国皇室成员。如果她将他绑回廊、沧,一定能对战争起到决定性作用。但是,她不能这么做,就像她绝不允许他阻止燕陌回国一样。

  事实上,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的临昭及一干杀手不同,和胭脂共骑一马离开的奚桓并不感到心情很坏,反而意气风发。他有一种奇怪的感受,身后这个女子不会杀他。

  实在是太安静了!奚桓动作熟练地操纵逐月,开口打破僵持的沉默:“你的剑术是怎么练出来的?竟然掺入了刀法。”

  胭脂对他所问的问题感到有点意外,却没有回话。

  她的武功不弱,是罕有的高手。通常情况下,武功高绝的人身上会有很浓重的杀气,但她身上没有。对于这一点,他很乐意探究:“已经看不到临昭,怎么不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胭脂肯定地道。

  听见这样的话,奚桓一点也不觉得出乎意料,又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如果杀了我,苍隐就会大乱,雾烈就会得益。”

  “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可能杀你。”胭脂平静地回答。

  就算他杀了她,她也不可能杀他?这未免也太有意思。难不成要将他押回廊、沧去做人质?可是他真的怀疑,以她现在这样病恹恹的样子,能斗得过自己?奚桓勒停逐月,偏过头,以眼角余光扫向胭脂,好奇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就算你是苍隐的帝王,我也不能杀了你,起码现在不能。胭脂想着这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奚桓已经勒停了马,清明的目光撞上奚桓善变的目光。既然临昭没有追上来,自己也已经脱离危险,就在这里分开吧!遂将长剑一抖,脸色严肃地道:“下马!”

  “下马?难道你不打算将我押回去做人质?或者你觉得身为皇后,与我这个苍隐国人共乘一骑不雅,赶我下马走路?”奚桓根本没有要下马的意思,故作提醒地道,还真有点闹不清楚她在想什么。按理说,她身为雾烈的皇后,应该对苍隐恨之入骨才是,怎么好像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呢?越来越觉得她特别。

  见他没有下马的意思,胭脂言辞俱厉地道:“下马!”

  意思是打算放了他?奚桓看怪物似地看着她。两个人就这样僵在马上。

  “怎么?没听明白?”胭脂挑眉道,也看不透他的想法。

  “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我是谁?”奚桓还是没有动,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

  还得去追燕陌,哪能陪他浪费时间?随手点了他两处穴道,她强行将他推下去。“我现在不杀你,将来战场相见,那便未必。”

  跌落雪地,满身是雪的奚桓一脸难堪,见她纤指微转即将银剑收归鞘内,暗自鼓劲冲击被点的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