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监察御史
作者:庄潮生      更新:2022-04-30 18:25      字数:4262
  翌日一早,我再醒来时陈棠月已经悄然起身离开了。焚香炉里似乎新添了香料,那香正徐徐烧着,有些沉香的味道。

  前殿隐隐传来交谈声,我听着似乎有人正说着什么。这处殿室稍显素简,空阔的大殿上罗列了许多高大的架子,上边皆是古籍,我虽瞧不清那是哪个朝代的哪卷古籍,摸着书皮太过陈旧,怕是有些年岁了。

  “姑娘?”身后有人唤我,我回过身来,瞧着来人着殷红宫装,手拿浮尘,果然是毕安。

  “公公何事?”我问。

  “殿下命奴才侍奉姑娘用膳。”毕安说着,招呼宫人将吃食呈上来。我瞧着那些吃食皆是素粥素汤,心下觉着有些奇怪。

  毕安许是怕我吃不习惯,便道出原委来:“姑娘的身子还未痊愈,受不得油荤,奴才便安排做些素膳来,入了些药,姑娘莫要嫌弃了。”

  “哪里会嫌弃,有劳公公了。”我笑着道。

  虽是素食,却也比早前我在南鹊山寺时所吃的素斋丰富许多,我吃着倒是觉着欢喜的。

  “阿无…”我顿了顿,“世子在何处?可是有要事?”

  毕安闻言笑了笑,似是明白了什么,道:“此处是书房,殿下正在前殿同监察御史说着话,殿下今儿早还跟奴才说,这书房太小了些,怕姑娘住着不适,要奴才收拾收拾,将姑娘迁到世子寝殿去。”

  我瞧着毕安笑着,似乎是知晓我的心事,脸便红了起来,又听闻他要将我迁到他寝殿去,便连忙道:“这万万不可,我如何能…纵然是…我也是万万不能如此逾越的。”

  纵然是他不在意,可我这亡国公主的身份,也是万万不能同陈国万人之上的世子殿下处同一屋檐下的,这天下数万的悠悠之口,他又如何止得了,我又如何能这般逾越。

  “姑娘倒不必为此担忧,”毕安笑笑,即便是我语无伦次,毕安也知晓我的意思,“殿下自然是安排妥当了,眼下姑娘身子不好,殿下必是要让姑娘时时刻刻都待在身边,这才算安心呢。”

  我闻声默了默,笑着颔首应了。

  用过早膳后,我左右无事,便拿了几本架上的书来看,翻了几页,大多是古籍,有些枯燥,我虽是翻看了几页,但不大一会儿就又生出些困意来。我揉揉眼睛,我是再不能睡了,我已经连着睡了好几日,这几日里也没几个时辰是清醒着的,我怕再这般睡下去,往后成了习惯可就不大好了。

  思及此,我便将书又放回架子上,架子上的古籍众多,有些又太过破旧,连书皮上的字迹也磨得看不清了。我眼睛本就不大好使,寻到原处倒有些困难,只是这等小事再去劳烦毕安,恐怕又是在添乱了。我只好自己摸索着寻到空位置,寻到最末位置的架子时,在最里端摸到一个似卷轴的物什来,这卷轴样的物什倾斜摆放着,占了许多位置来,我便寻思着将那卷轴挪挪位置,好让这几本书放上去。我方将那几本古书塞进去,那卷轴样的物什便突然横倒滚落下来,在地面上滚落几圈,就铺展开来。

  我忙转身去瞧,那似乎是一幅人像画,画上人着了绯红的衣衫,似乎正立于一株花树下,我瞧得不大清楚,便要走近细瞧。

  “姑娘若是不方便,唤老奴前来收拾便可,可不敢让姑娘这般折腾身子。”毕安进到殿里来,见我正瞧着地上的画,忙上前来收拾。

  我察觉出毕安语调有些不对,却仍旧未深想,想来是我一个女子,在一国世子的书房里东翻西找确实不合礼数。

  我便略带歉疚地说:“为我无礼之举,要劳烦公公收拾了。”

  毕安卷上画,将画卷放置在架子上,或许觉着不妥,又将画卷取下来。走时对我道:“姑娘想看什么书,奴才就命人去找来,姑娘若是觉着闷得慌,可出殿走走,只是别出了千丰殿的院门,太后的人可时时刻刻都盯着呢。”

  “我知道了,有劳公公。”我应声。

  毕安拿着画卷出殿去了,我在这偌大的书房里也实在无事可做,架子上的古籍我是不大想去看了,怕是一会儿弄得乱了又要劳烦毕安来收拾。左右无事,我便出了殿门去。

  前天夜里我从住处来寻陈棠月,只是左右找不着路,心下着急,倒没怎么留意这院中景色。此时见院中处处是海棠花色,只觉着心旷神怡。我踱步到一处殿宇前面,见殿前小卓子正同一着深色官服的人正说着什么,小卓子那身形我倒是认得,只是那着官服之人…我稍驻足了会儿,倒也不甚在意,转身便要走,却听得身后小卓子叫了我的名字。

  “这越西姑娘的病,秦太医可有万全之策?”小卓子开口问。

  秦太医?莫不是那秦秋雁?

  “越西姑娘所中之毒,乃有至阴至寒之症,此症无药石可医,唯有长期服药缓解。”

  “如此,那越西姑娘可是无性命无忧了。”

  “非也,”秦秋雁顿了顿,“此症若是稍有差池,确有性命之忧,且就算是拿药续着命,也不过十余载罢了。”

  我脚步骤停,有些恍惚。

  “世子殿下可知晓?”

  “张先生早在第一次看诊时,就告知殿下了。”

  “那时我记着秦太医可是在一旁候着?殿下是何反应?”小卓子问了些奇怪的话。

  秦秋雁也或是觉着这问话有些奇怪,稍停顿了片刻,才道:“殿下只是默了片刻,就让我与张先生退下了。”

  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我已无暇去听了,转身便出了院子。此时我只想快些见到他,仿佛一刻都不容耽搁。

  我记着毕安说,他在书院前殿面见朝臣,便寻着路回去书院了,进到前院,见到那大片的雪白海棠,不住地落下花瓣来,似深冬的雪,看着竟有些凄冷。

  殿门仍是半掩着,毕安在殿檐前候着,左右只立了两个宫人,便再无其他侍从。见到我来了,毕安微微躬身行礼。

  我走到殿门前却有些犹豫了,毕安瞧我这般模样,便招来宫人,将文书和墨呈上来。

  “劳烦姑娘为殿下送送笔墨文书了。”毕安微笑着说。

  我自是十分愿意的,接过文墨便推开殿门进去了。

  陈棠月此时正拿着笔写着什么,桌案前立着一着深色衣裳男子,那人未着官服,瞧着倒是穿着随意。

  “虞氏一族已控制试举大半人选,若是今年再无动作,只怕朝堂之上,虞氏将一族独大。”那人说。

  我并不明白陈国朝堂之事,端了文书和笔墨呈到陈棠月的桌案上。

  陈棠月听后倒是没答话,将笔随手搁置在我刚呈上来的玉砚上,那笔端的墨还未干,受这般轻摔,我的手上竟溅上一两滴墨水。

  陈棠月方才抬起头来,原本是未注意到我,只因着墨水溅了出来,才多留意了几分。

  我见他只瞧了一眼,便微微笑了笑,拿起一边的锦帕就侧过身来,握起我的手轻轻擦拭。

  那人还说着什么话,见状却顿了顿,似是愣住了。

  “无妨,”陈棠月随手将锦帕仍在桌案一边,“虞保恩的次子受四方贿赂也有些年了,将这事拿出来,让虞氏先折腾几天,把虞氏的那些门客先换下。”

  陈棠月吩咐着,似是不太在意的样子,那人顿了顿,应声道:“是,臣立即着手安排。”

  那人默了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张少将军去年攻越时,一举拿下燕云十六州,这几天似乎正要殿下赏赐封地…只是自古只有封侯封爵乃有封地,这一个少将军索要封地,似乎不大合时宜。”

  “他想要,我便给,”陈棠月说着,又瞧着我立在一边,“你且先退下,我自有打算。”

  那人应声便要退下,走时陈棠月嘱咐道:“你若是将虞氏一族受贿文案放出,这几日或会遭虞氏暗杀,你若是无法自保,就逃去张英风的封地。”

  “是,臣告退。”那人应声便退下了。

  待殿门再掩上,陈棠月将我拉到榻上坐着,又拿来白狐裘皮为我裹上。

  “昨夜还折腾了半宿,难不成今儿一早身子就好了?”陈棠月将一旁立着的雕花炉又添了些香料,毕安领着宫人两个暖炉来,立在屏风旁。

  我听着他的话,却无心答他。方才秦秋雁的话还在我脑中久久不去,若是待我百年之后,他便要在这偌大王宫中,位临广寒,孤独终老。

  思及此,我便如何也笑不出来,又怕叫他发现了,遂默不作声,只依着他,瞧着他处理文书。

  不一会儿,毕安在殿外道:“殿下,魏大人来了。”

  我想着大约又是哪个朝臣求见,心下觉着我再待在此处怕是不妥,便要起身来。谁知他拉住我,道:“你身子不好,不宜太过走动,就待在这里吧。”

  我见他弯着眉眼,笑得很明媚的样子,心里也随着他欢喜起来,也就不再动弹了。

  殿门打开,来人着青蓝官服,头发却未成束,如女子一般半绾成髻,长长的青丝垂在身后。我瞧着那人身材娇小,官服虽是宽大,却也未将其婀娜身形尽掩了去。

  那人立于殿前:“魏妤见过世子。”声音清丽而不显娇媚,果然是个女子。

  许是见我面生,又堂而皇之地坐在殿中,魏妤不似方才那人,直言问陈棠月:“这位是…”

  陈棠月头也未抬,道:“何事来此?”

  魏妤闻声忙道:“臣昨夜探查虞府时,见有外族人出入虞府,臣立即着手追查,发现虞保恩暗中联络东漠七个部落,似乎是为取代东漠贺兰氏。”

  贺兰氏?我从前听苏见青说过,贺兰氏在东漠一族独大,已有百年,其枝所涉甚广,甚至在越国未灭亡之前,贺兰氏与越国也有贸易往来。若想铲除贺兰氏,必是要步步为营。如此说来,虞保恩着手此事怕是至少费了十年功夫,又隐了这么些年,这虞保恩怕是比杜卫还厉害三分。思及那将越朝搅成一团浑水的杜卫,我倒觉着有些可笑。杜卫当年确实权倾朝野,却似乎也未曾料想陈世子回陈不出两年,便同吴军一同攻越,杜卫当时握有越朝大半兵权,只是越国少了林家军,便是少了半壁江山。杜卫处处算计,却输在了轻敌。

  早时听闻杜卫妄图借着吴席投靠吴国,只是吴席半道上出了幺蛾子,带着几千精骑就妄图与陈吴两军对峙,吴席败落后,吴王废了他的世子之位,到今天也未再听见他的消息。而那杜卫,听闻是被一个吴国的无名小卒给砍下了脑袋,半世荣华,也不过一抔黄土罢了。

  “无事,”陈棠月答她,“贺兰氏也并非全然不知此事,你且看虞保恩已做到哪步,必要时除掉几人,将一切推给虞氏便可。”

  如此,便是最后虞氏查出是谁暗中做了手脚,怕也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吞。而那些个部落首领,即便信了虞氏的话,往后再来往时,怕也是信得七分,疑有三分。

  这样的伎俩,我从前在宫中见了不少次,但宫中所谓情谊也大多是见势而聚,其中原本也是有三分疑虑。

  “是,臣即刻着手。”魏妤应声便要告退,走时我见她似乎往我这方瞧了一眼,我觉着那眼神似乎略有不善,但转念一想,便是我见着父王在承阳殿面见朝臣时,身旁还有一宫妃作陪,心里也是不大畅快的。

  思及此,我便起身来,道:“我还是先回内殿歇着,莫再扰了你。”

  他张了张口,似有挽留之意,我未等他开口便匆匆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