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国宴闹剧
作者:庄潮生      更新:2022-04-30 18:25      字数:3920
  毕安让我迁至主殿去,还有我尚在野宫时毕安托小卓子送来的粗布包裹,毕安不敢随意处置,随遣人来问我,我想着我来陈宫时便是身无牵挂,便只留下了母亲的绣袋。

  那绣袋子里除却我那晚在芳华殿的梅花树下收集的几粒花籽外,便是那个不大起眼的碎玉珠串了,我拿起珠串细瞧了瞧,那碎玉珠子泛着幽蓝的光,似乎是被刻意磨碎了,我凑近了仔细瞧了瞧,那上边似乎是刻了字的。只是无奈那碎玉珠子的磨痕太重了,我的眼睛还不大瞧得清,只依着指腹觉着那凹凸着的,似乎是个“妩”字。

  我在千丰殿住了两月,期间张裕生和秦秋雁每日都会前来为我看诊。初见张裕生时,我见他两鬓微微泛白,面上还如未杜芳兰那般染上许多风尘,见容貌估摸着他大约是年过四十了。他同陈棠月说着什么话,我听着有些熟悉,复才想起在太和行宫时,曾有位太医为我看诊,毕安唤那人张太医,想来便是这位了。秦秋雁似乎是张裕生的学生,每每都是张裕生看诊完了,秦秋雁来送调好的汤药。前前后后喝了近两月的苦药,我觉着似乎胃中都蔓延着那药的苦涩,平常毕安还送来些甜食,只是我觉着口中实在无味,最后连清清淡淡地素粥竟也咽不下了。陈棠月便守着我,有时我不愿吃,他便端着小瓷碗,拿着勺子送到我嘴边,犹如阿琼守着哭闹着不愿进食的子义。

  六月中旬,天气越发燥热起来,我也终于不用再披着厚厚的狐裘,身子有时还觉乏力,但眼疾总归是好些了。六月末,陈吴两国办了场国宴,如同旧时越国的中秋国宴一般,两边都为谈判而来,宴上还推杯换盏,宴后或就兵戎相见。

  毕安为我找了身千丰殿宫人的装扮,让我穿着随小卓子去国宴上置酒。

  “这陈宫除了千丰殿,哪里都有太后耳目,若是叫寿禧殿瞧出殿下待你同一般宫人不同,你今后便极有可能成为太后牵制殿下的棋子,根本无路可逃。这太后主动将你送至千丰殿,本已是将殿下逼到绝路上了,你若是挺过试药这一关,在千丰殿里,便无人能再伤你。”毕安如是说。

  毕安许是又担心我责怪陈棠月,在那天殿上未阻止长虞太后逼我试药。我笑着答他:“即便落下这一身毛病,能换得解脱也好,总归不必担心往后受人摆布,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毕安闻声也笑了,道:“奴才只愿姑娘与殿下安好。”

  傍晚时分曦和殿便热闹起来,陈王在内殿卧床不能起身,这国宴便是由主政的陈国世子接见吴国来使,来人便是吴王长子吴修。

  我只在陈吴两军同攻燕云时,在驹城见过吴修。我早前听闻吴修偏爱男色,王族贵臣中常有人为满足私欲而鞠养略有姿色的男童,只是大多觉着不甚光彩,只在私下流传罢了,唯有这吴国长子,非但没有同一般人那样避而不谈,还将此事摆上台面,甚至将容貌姣好的男童作为赠礼。吴席虽也是风流,却尽是流连烟花巷陌,对吴修此举十分厌恶。旧时曾有人传言吴席为杜静安不惜以倾国之力从陈世子手中保下杜家,更有人传吴席带数千轻骑突袭陈吴两军,是为从吴修手中带回杜静安。

  我想起那日在华城时,吴席被吴修挑断筋脉的情景。杜静安那时虽着红妆,容色明艳,却略有失仪,大约也是不忍吧。

  “吴国来使到——”殿外有人高声唤。

  我便也随小卓子从后边绕过人群往高位去。陈棠月已端居高位,着了暗黑色的长袍,其上用金线绣了祥云的繁复暗纹,看着很是华贵,束发的玉冠也与往日简单绾发所用的青玉不同,缀了金花,其上的纹饰更加繁复。

  这么看着,他似乎也显出些压人的气势来,让人不敢妄自冲撞。

  我在一旁站定,往阶下瞧了瞧。吴修着了身暗青色长袍,其上金龙盘踞,发冠高束,面上也仍旧如带寒霜。吴修身后跟了二三十人,仅两人得以入殿来,其余人皆被拦在殿门外。有人面上显出不满,瞧了吴修一眼,见吴修没做反应,便也未敢出声。

  吴修入座,他身后一着绛红衣袍的人便露出身形来,那人身形纤瘦,隐有几分女子的曼妙婀娜,却又分明是个男子。我细瞧了瞧,那人垂散着长发,任它坠在腰间,面上染妆,胭脂匀抹在脸颊上,额间绘了桃花样。他随吴修入席,却未向殿上瞧过一眼,见吴修落座后,便攀着吴修的身子也摇曳着身子坐了下来,软若无骨,比女子还媚上三分。

  我瞧着这番景象,只觉着皮发麻,忙移开眼。殿上有王公贵臣及其家眷统共二百多人,见到此人也都不由注目,和他一比,这殿上的如花美眷似乎都失色了不少。

  阶前还置有一席,同吴修并立而坐,我瞧那放置的桌案比一般人宽敞不少,其上放置的菜肴也比一般人贵气三分,想来,那是长虞太后的位置了。

  不一会儿便有宫人进殿来,走上玉阶告知陈棠月,长虞太后因病未能赴宴,望世子思虑周全,莫要怠慢吴国贵宾。

  陈棠月微微颔首,阶前的桌案便被撤下了。

  那宫人退下时,仔细留意了殿上人,在阶上的角落里瞧见了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看了看我跟前的小卓子,这才退下了。

  “如此,往后你可安心些了,这太后暂不会刁难于你。”小卓子回过头来小声说。

  我闻声抬起头来,见陈棠月远远地在殿上坐着,身边除却两个置菜置酒的宫人外,便只有毕安在一旁候着。

  殿上推杯换盏,恭贺逢迎之声不绝于耳。那日千丰殿的魏妤和那位监察御史也并肩坐于殿前。期间有朝臣之女起身来,遥遥朝殿上举杯,吟诵风月,显了一身才情。犹如从前越国国宴上的杜静安,才情盈身,引得满座注目。只是这女子言语之中未有敬畏之意,满是亲近之情,我想,这女子也胆子也太大了些。

  陈棠月淡淡应了,却也再不答话了,那女子立在殿上,似乎有些难为情,瞧着陈棠月再不朝这边看了,方才缓缓入席。

  我见着此番情景,虽是觉着陈棠月太过清冷了些,嘴角却仍微微上扬,心下有些暗暗的欢喜。

  我见着那女子身旁有一着紫金华服的妇人在那女子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那女子脸上顿时起了红晕,脸上显出些难堪来,似乎是被训斥了。我看那女子着淡色华服,颈上戴了淡粉的珍珠,甚是小巧,衬得面容更显娇嫩。那女子妆容精致,那妇人也是紫金华服,想来是权贵之家。

  “小女殿前失仪,臣教导无妨,唯恐扰了殿下兴致,望殿下恕罪。”此时有一两鬓贴霜,着一身官服之人站起身来,向殿上人俯身拜礼。

  那女子闻声也忙站起身来,脸上红晕未退,却赶忙道:“臣女知错,望殿下恕罪!”

  我心下觉着奇怪,左右是那女子难堪了,哪里又是殿前失仪了?

  “殿下不喜人这般同他说话,早前朝中上下都摸清了他的脾性,言语之中皆不敢涉及东宫后院之事。这次虞珏敢这般同殿下说话,大约是受人教唆了。”小卓子在我跟前低声说着。

  我瞧着那老臣满面肃容,指上的血玉也在华灯之下灼灼发亮,似乎位居高位。

  “那人是谁?”我问。

  “主相虞保恩。”小卓子答。

  虞保恩?那便是那监察御史口中,陈国朝堂之上一家独大的虞氏?这般说来,陈棠月已平定越国,陈国朝堂已逐渐归于原位,这次国宴应是各家朝女推介自己的最佳时机了。

  陈棠月似乎没有心思在纠缠此事,微微颔首,道:“免罪。”

  虞保恩许是不曾料想陈棠月连与他周旋的心思都没有,瞧了虞珏一眼,也默然落座了。那虞珏身旁的妇人脸上露出些悻悻之态,却也不敢抬头去瞧殿上的人。

  殿上静了会儿,渐渐又喧哗起来,仿佛都将方才一幕抛之脑后,只是席中方才还举着酒杯跃跃欲试的官家女子也都坐下身子来,只偷偷往殿上瞧了瞧。

  似乎是陈王卧病久了的缘故,这次国宴陈宫中在位的贵嫔宫妃皆未现身,连陈王后也称病未能入席。宴上除却莺歌雀舞和不断笙箫外,倒是显得平和一片,并未像从前越国的宴席,无论家宴国宴,宫妃皆争春色,言语之间也有几分刀光剑影的味道。

  吴修在席间未言一字,来向陈国世子的寒暄客套也省了。原本在众朝臣都在列的宴席上,也往往不言及正事,常常是宴后才与使臣往来,谈及明细。只是这国宴也显得太清冷了些,朝臣们虽是把酒言欢,却仍暗中细察着陈棠月和吴修的脸色。

  “这么热闹的宴席,怎么不请本王来!”殿上突然进了下来,门口大摇大摆地闯入一着殷红华服的男子,那人头冠歪斜,长发凌乱,连身上的衣袍也尽是散乱着的,脸颊通红,双眼迷离,似乎是才醉了酒,还未醒酒就潦草披了外衣来了。

  陈棠月看着那人,面上波澜不惊,仿若在瞧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我见那人虽是衣冠不整,仪态尽失,却披着殷红的华服,其上的金蟒盘踞而上,那玉冠更是青翠欲滴,在光下透出莹莹的青光来,看着是极好的玉料,琢玉的工匠似也是技艺精湛。

  此人若非贵臣,便是王孙。只是陈国上下,连一家独大的虞氏家主,陈朝堂主相虞保恩都未敢在陈棠月跟前放肆,虞珏一番衷肠更是被晾在一边,陈国朝堂之上怕是找不出除了陈棠月,再能压制虞氏一族的人了。

  这人应是陈王之子。

  “和敬王怎敢到此处来闹事!王上还在内殿里边呢,真真是大不敬啊!。”小卓子小声念叨着,似乎是极其不喜那人。

  和敬王?那便是陈王长子陈嗣了。我从前在越宫时,曾听苏见青说起过这位陈王长子。苏见青说他有贤德之才,知兵法又识大礼,且胸藏天下,日后即便不是名动九州,也定然闻名陈、越、吴三国的贤才。彼时我尚且年幼,听不得苏见青总是与我说起别国朝堂之事,便有些不耐,回去同母亲抱怨时,母亲却训斥我,道即便是匹夫,也应识得天下事,那耳不闻窗外事的,都是愚夫所为,更何况我还是一国公主。

  那时陈棠月尚且还是长乐殿的阿无,而陈国传言陈王将废尚滞留越国生死不明的世子陈棠月,立长子陈嗣为世子,以定民心。直到坊间皆是陈嗣的传闻,人们这才记起越国还有位陈国真正的世子。

  只是彼时还意气风发的陈国长子,苏见青口中的贤德之才,如今却颓败成如此模样,我见着,觉得有些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