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殿堂
作者:庄潮生      更新:2022-04-30 18:26      字数:2258
  陈王驾崩。宫里的丧钟鸣了许久,哀乐之音响彻宫墙内院。众宫人皆着缟素,宫妃三日不得出殿,不得进食。

  陈棠月整整一晚都未熄烛,在内殿一直待到天亮,期间只有毕安作陪。我候在殿外,受了一夜寒霜。

  我不想见他,或者说,我不敢见他。我怕我见到他的眉眼,就会忘记一切,我怕我仍将他当做阿无,我怕我会忍不住心疼他。

  毕安出殿来为他添灯,见到我在垂头立在殿檐底下,瞧了我片刻,叹声走了。

  我抬眼见到院里的海棠花树,海棠花已经落了,该枯萎的都枯萎了。

  陈王驾崩,各王子殿下都要在曦和殿守孝三日,不得出殿,不得进食。陈王膝下除却世子陈棠月与和敬王陈嗣外,还有两个儿子,一位是十一王子陈佑,一位是安南王陈兼,十一王子未及弱冠之年,未封疆土,在外游学,安南王陈兼封地在陈国南边一小州,陈王驾崩要他回京奔丧,陈兼称因病不能承舟车劳顿之疾苦,恐旧病复发,未能上京奔丧。

  由此,偌大的曦和殿里,只有陈棠月一人独自跪立在陈王灵位前。夜里殿内昏暗,一盏灯也未点,只搁置陈王灵位的高案上,点了两盏烛灯。

  毕安又来添灯了,却站在殿门外,有些迟疑。见着我候在角落里,便唤我到殿门去,将灯递给我。

  我不明白毕安只是何意,但见他唤我,犹豫片刻,还是去将灯拿了过来。烛光笼在纱织的笼里,柔和了些,不大刺眼睛。

  我转身去那高高的案上,想将陈王左边快燃尽的灯换下来。

  殿门突然大开,夜风袭来,那纱笼里的灯火被吹得晃晃荡荡。我赶忙将灯置到高案上,回身却见殿门处立着一个女人的身影,那人披散着头发,衣袍散乱,似乎才从梦中惊醒。

  那人跌跌撞撞地走上前来,似乎未曾注意到跪在殿前的陈棠月,直直向陈王的灵位来。

  陈棠月半垂着脸,隐在昏暗处,我瞧不清他的表情。

  那女人走进了,我见那衣袍是绛紫和着金线的颜色,十分华贵,或许是哪个殿的宫妃。

  我再往上一瞧,那女子虽未着脂粉,但我仍然认得她——长虞太后!

  长虞太后此时面容憔悴极了,又未着脂粉,脸都是苍白着的,似乎是刚大病一场,我见她瞧着陈王的灵位有些恍惚,正觉奇怪,她突然就冲了过来,一把挥开陈王的灵位,又将高案上的烛灯尽数打落。我预料不及,一下被烛灯扫到脸颊,惊得后退了半步。

  “陈继在那儿?陈继!你给我滚出来!”长虞太后大声唤着,嗓子有些沙哑,像是才大哭了一场。

  “陈继!陈继——”长虞太后大声唤着,又在四顾找寻,发疯似的将殿里的摆置尽数打乱,陈列着众多名器的架子被推倒在地,其上的陶器流离倾倒落下,碎裂之声不绝于耳,偌大的曦和殿突然就喧嚣起来,震得人心发颤。

  陈棠月仍旧丝毫未动,面上也无表情,有熹微的烛光照到他脸上,此时倒真像是庙堂里,受着佛前长明灯的谪仙人像。

  长虞太后这般疯魔,甚至将陈王的灵位牌都给打了下来,陈棠月却似乎未曾见着过一般,任由长虞太后在大殿里疯魔着。

  “陈继!陈继——”长虞太后大声唤着,却突然就停了下来,我再瞧她时,她已是泪流满面。

  陈继是陈王的名讳,陈王即位以来,无人再唤过他的名字。

  “陈继…我错了——”长虞太后掩面痛哭,长发将整张脸都掩了去,夹带着悲恸的呜咽之声在大殿里回响着,像极了童生的折子戏里,爱而不得的哀怨魂魄。

  我见长虞太后再无动作,便想上前去将陈王的灵位牌给扶起来再搁置到高案上,才弯下身子,那边毕安却使了眼色,叫我退下。

  我不明何意,却隐隐察觉出这其中有些我不能掺和的事情,思及此,我便起身退到殿外去。

  才踏出殿门,毕安便将我拉到一边,只听殿里陈棠月满是寒霜地道:“太后殿前失仪,不敬先王,禁足寿禧殿!”

  话音一落,便有侍卫从四面八方涌入,瞬时就聚集到殿外,有两人进到殿里,不一会儿就架着长虞太后错殿里出来。

  长虞太后披散着长发,十分无神的样子,任由侍卫架着,向寿禧殿去。

  这些侍卫待长虞太后走后,并未散开,仍在殿前伫立着,似乎在等着谁的命令。

  我细瞧了瞧,这才发现,这些那里是王宫的侍卫,分明是前线的士卒。

  须臾,陈棠月从内殿里走出来,有四名将帅模样的人穿过士卒走到殿前来,俯身跪下:“臣等已召集部下,静待世子命令。”

  陈棠月微微颔首,道:“包围寿禧殿,其余人等,驻扎央都,听孤号令。”

  “臣遵旨。”那四位将军领命道。

  周围士卒也纷纷跪下,道:“谨遵世子号令!”

  场面宏大至极,颇有沙场点兵之感。我见着这场面,心想许是虞氏要发兵逼宫了。此时陈棠月在陈朝堂立足不到两年,还是羽翼未满之态,若是等到他登基,届时新王上位,东宫威望再升,虞氏一族想要再扳倒东宫,怕是难上加难了。

  回到千丰殿,毕安将文书和笔墨搁置到陈棠月的书案上,又添了几盏灯,殿里霎时就明亮起来。毕安将一切安排妥当后边转身出门去了。

  陈棠月坐在桌案前,正拿着文书看着,不是添些笔墨,给文书予以批注。我便也跪坐在一边,为他磨墨。

  他沉默半晌,终于将文书丢在一边,揉了揉眉眼,似乎是困倦至极的模样。从前他看文书看得累了,我总要为他揉揉肩,此时见着他这般模样,却不愿意再伸手靠近了。

  我正愣神,突然觉着眼前渐渐昏暗起来,陈棠月倾身过来,将我拥在怀里。我回过神来,想要挣扎,却突然听他轻声道:“我很累,别动了。”

  他像是累极了的模样,仿佛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也无。我有些心疼,心里却抗拒着这种心疼,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