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暗天
作者:庄潮生      更新:2022-04-30 18:27      字数:2568
  我见陈棠月面上沉静,眼中没有丝毫情绪,我却觉着他浑身都是寒气,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陈棠月,你将兵符全都交给我,我便放过你的女人!”娄岐南说道。

  陈棠月直直地瞧着他,娄岐南扯住我头发的手有些发颤,能走到如此地步,想来娄岐南也是到退无可退的绝境之地了。

  我突然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呼啸一声,娄岐南一声闷哼,头上的束缚很快被解开。我侧过头去,见着娄岐南的手被一只利箭刺穿,此时正鲜血直流。我回身望去,只见叶渐拿着弓正徐徐放下。

  林甫的士卒很快上城门来,将娄岐南压下去。我微微松了一口气,却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推,我预料不及,一下子从城楼上坠下去。

  我甚至来不及惊呼,只见着不断滑过的城砖,无力地伸着手,想要惊呼却似乎有不知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巨大的无力感向我袭来。

  陈棠月!我无声地呼喊着。

  快要坠到地上时,我被人从身后一搂,才睁开眼睛,微微侧头便见着陈棠月了。

  他搂紧我的身子,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我方才被娄岐南拉扯住头发的后脑,又擦了擦我面上未干的泪痕,我稍缓了缓,此时才觉着后怕。

  许是觉着我因受了惊吓而未缓过神来,陈棠月搂紧了我,我靠在他胸前,这才微微觉着安心。

  我觉着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城楼那边却又传来一阵喧哗,我闻声抬头望去,只见一侍女模样的人怀抱着子义面无表情地立在城楼之上。那侍女实在奇怪,面上似乎是僵硬着的,远远地望着,我却能瞧出她眼中的阴冷来。

  “你是何人?”林甫匆忙走上城楼来,质问道。

  那女子头也不抬,直直地望着城楼之下的我与陈棠月,突然抬手将面上的一层脸皮撕下来,露出真容。

  是静安良!

  我几乎要惊叫起来!陈棠月忙来安抚我,又唤来一纵轻骑,要将我护送回主帐那边去。

  “我不走!”我费力挣扎着,一把推开上前来的士卒,跑到城楼底下,冲着静安良厉声道:“静安良!你想做什么?”

  那静安良却似乎并未留意我,想着陈棠月盈盈一笑,道:“妾身见过王上。”

  我微微一愣,那静安良面上的表情着实称得上温柔,如同情窦初开的女子望着心上人,露出些许带着羞涩的天真来。

  我瞧着静安良,却见着她面上的温柔渐渐冷却下来,露出委屈和寒气。我回身望,只见陈棠月坐在马上,瞧着静安良,面如静水。

  “王上,还记得妾身么?”静安良又笑了笑,“棠月…我是静安良…”

  “杜静安,”陈棠月淡淡道,“将那孩子放下来,我会放你走。”

  谁知静安良听见那声“杜静安”却突然变了脸色,像是被人一下痛击,近乎失声地道:“我不是杜静安!我是静安良!棠月,你记得么?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在我九岁的时候,那时你在囚车里,我给你喂过水,你记得么?”

  陈棠月仍旧面色沉静地瞧着她,并不言语。我瞧着城楼上,叶渐方才放下的弓又举了起来,此时正对着静安良。

  静安良察觉出不对来,侧身一望,叶渐此时箭已离弓,静安良侧身闪躲,却还是被划伤了颈上的皮肤,猩红的血溢出来,有些竟沾染到子义的小脸上。我瞧着子义脸上的血,心下没来由的一阵惶恐。

  静安良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把精短的匕首来,刀身上泛着暗蓝的光,似乎是被淬了毒的。叶渐很快便反应过来,飞身上前,想要夺刀,却不想此举惹怒了静安良,那静安良举起匕首一下就没入子义颈间。

  “不!”我近乎失声。

  静安良朝着我微微一笑,拔出子义颈间的匕首,一边将子义从城楼上抛下来,一边把那把淬了毒的匕首朝我一掷。

  我眼里只有染着血坠下城楼的子义,周围似乎鸦雀无声,我已听不见别的声音了,只伸出手上前去妄想接住他。

  陈棠月从身后一把搂住我,我见着子义那小小的身躯摔落在地,那两只眼睛紧紧地合上了,颈间喷涌的血一下子浸湿了周围的黄沙。

  我似乎连哭泣都忘记了,只呆呆地看着。过了许久,才伸出手去将子义小小的已没了声息的身子接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把头埋在子义的颈间,脸上觉着有些温热,我伸出手去,捂住子义的脖颈,奈何那血似乎如何也止不住。子义真小,那纤细的脖颈仿佛我一只手就能握住,像是那娇嫩的花茎,微微一折就能断了,实在是脆弱呢。

  恍惚之间,有人将我搂在怀里。我记得他的气息,觉着安心。直到脸上似乎被什么血腥的东西沾染上了,觉着有些微凉,才回过神来。

  “棠月!”我惊呼,陈棠月的手臂被那匕首划伤了,手臂上正渗着血。

  “棠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止住他手臂上的血,伸出手了才发现双手已沾满了子义的血,有些可怖。

  “我无事的,你莫要担心。”陈棠月轻声道,像是在喃喃哄着孩子。

  “林将军!”城楼上有人在喊。我抬头望,只见林甫嘴角溢出血来,闭目倒在士卒之间,此时正被士卒搀扶着,似乎正唤着军医来。

  “哈哈哈——”静安良放声大笑,近乎疯魔,向着陈棠月,“陈棠月!你毁我!”

  我见静安良的面部已经扭曲了,令人发寒,她瞧着陈棠月,却突然收了疯魔,温温和和地微笑着,“你当初问我的名字,我告诉你我是杜静安,我不是的,我是静安良…不,我不是静安良,我叫什么呢?”言至此,我觉着静安良已微微有些癫狂了,她望着天,似乎在认真地想着什么。

  “良,我叫良。”静安良面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笑来,纵身一跃,直直地坠在我跟前,眼睛仍旧睁得很大,坠落时脸症朝向这边,似乎连死都在望着陈棠月,只是可惜…

  “别瞧了,夜里睡不安稳。”陈棠月伸手捂住我的眼睛。

  只可惜,她为着这个付之一生的人,从始至终都未正眼瞧过她。若此生她从未见过陈棠月,或许会像马辛那样,一辈子做一个无欲无求的死士。陈棠月是那白月光,只可惜她并不知道,无论那白月光是在九重天上还是在清潭水中,她永远都触不到。

  关都的风一如既往地寒。哥哥和林岑的坟前已长满了青蒿,一年之前林泽挂的缟素已受满了风尘。如今那两座坟旁又立了一座新坟,我将那缟素都换了,白茫茫的一片,似雪一般寒。那长命锁在与娄岐南拉扯时被扯落了去,我寻了许久,只寻到了碎裂的一半,那“义”不知去哪儿了,我只好在那碎裂的一般玉身上又刻上“越子义”。哥哥没见过子义,没了这长命锁,哥哥怕是不会认得子义呢。

  关都的风又起了,吹得人心都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