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着那“庄毓”的名字，心下越发觉着狐疑，便遣叶渐去探查这庄毓的底细。

  虞保恩又选了许多虞氏旁支来，越是权贵之家的子女越有主见，我从前在越国时便已知晓，纵使是乐阳这般才十四五岁，本该涉世未深的年纪，在越宫里也不知给多少人下过绊子。而小官之家的子女，因着本没有强大的后援而需要特别依附虞氏，如此，那些小官之家的子女才格外听话，容易控制。

  我瞧着那些秀女的花名册，将虞氏推上来的子女删减大半，又将别的官家只女给提拔上来，如此，虞氏之女在后宫所占大约仅三分之一，虽然瞧着虞氏之女还是数目众多，但相比先王在位时已经减少了许多，再者，若是我此番将虞氏之女剔除大半，恐怕会遭到虞氏反扑，届时不仅陈棠月病重昏迷之事瞒不住，陈王室还能否保住也难下定论。是以，我仅仅踩到虞保恩底线之前便作罢。

  只是此时虞保恩未推介其女虞珏进宫，想来一是为护着自家女儿莫要栽到我手上，二则是眼下陈越两国局势稳定，我这承越国辅政嫡公主名号嫁来的王后一时间还找不到废除的理由。

  我三月敲定名册，四月海棠花陆陆续续地开了些花骨朵，那些秀女也都陆陆续续地入住王宫了。有时我在长廊上能听见那些青春少艾的秀女银铃般的笑声，十分欢畅的样子，会微微有些失神。那些秀女多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连我瞧着也甚是欢喜。

  “娘娘才十七岁呢，哪里就老了。”毕安笑道。

  “我就快十八了啊，”我叹道，“哪里比得上这些小姑娘。”

  “娘娘就是再过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那王上也是喜欢的。”毕安笑着说，带着些长辈的慈爱。

  二十年？我怕是等不到了。我羡慕这些小姑娘，并非觉着自己面容相比她们苍老了，是在我可预知的短短的一生里，我确实已经老了。可是棠月啊，你的路还长着呢。

  这天我正在内殿里为陈棠月擦拭身子，解开他头上束着的玉冠时，那长发一下子散开，墨发如绸，曾有人将长发比作绸子般鲜亮无比，我那时觉着好笑，母亲的头发就已经很好看了，连父王也曾这般夸过，只是我见着那黑色的绸缎，在光下透出隐隐的暗光，仍是觉着母亲的头发似乎还要差上一截。

  今日见着陈棠月的长发，才觉着，这世间原来真的有如墨绸的头发，十分鲜活。只是他这张脸就不似人间物了，我瞧着这头发倒也不觉十分惊奇。

  “王后娘娘，庄贵人又来求见了。”毕安进殿来传话道。

  我动作未停，头也不抬地道：“说王上公事繁忙，不见。”

  “是。”毕安应声出殿。

  不一会儿我便听见殿外又隐隐的哭泣声，似乎十分伤心的模样。我不得不感叹，那庄毓哭的功夫确实不错，既不会让人觉着太过用力，又叫闻者听出那哭声中的断肠之意。

  这庄毓自进宫以来已是第四次求见陈棠月了，那庄毓是借庄释次女的名头入的宫，虞氏似乎对她格外器重，一入宫就被封为了贵人，在众多秀女之间颇为得意。我直到现在都未见过这些秀女，更未见过这位庄贵人，只是每每她来求见，都要纠缠上许久，似乎一定要陈棠月见着她。

  刚入宫的女子大约都有这般自信，容貌稍好些的，都会觉着自己能受如山恩宠。是以，我倒未将庄毓放在心上。

  “主子，属下已查明庄毓身份。”叶渐回来复命道。

  “如何？可是有什么可疑之处？”我问。

  “庄毓乃是虞氏远亲，其父乃是一州县的县官。”叶渐道。

  县官？也就是官职过小，需得借庄释次女的身份入宫。

  “饶氏除却饶从凝和庄妩之外，还有其他子女么？”我问。庄毓借庄释次女的身份入宫，难免不让人将她与庄妩联系起来。

  “据属下所查，饶氏只生育了二女，再无其他。”

  如此，这庄毓便同庄妩没有关系了。

  “王后娘娘，庄贵人…庄贵人又来求见王上了。”毕安又来传话。

  我听着这庄毓又来了，难免有些不耐。这庄毓这般耐不住性子么？若是今日又以王上政事繁忙来打发她，或许明天她便又要来了，如此，我索性去瞧她一次。

  “劳烦公公为我那件披风来。”我道，四月初的天气还是有些凉。

  “王后娘娘言重了。”毕安笑着，将披风呈上来。

  我对着毕安无论如何也装不出王后的模样来，就像我从前对着陈棠月，无论如何也端不起公主的架子来。

  我打开殿门一瞧，只见一女子跪伏在地，头上绾了追云髻，额前缀了一朵梅花样，上衣着一件雪白的绣花衣，下衣裹着一件齐胸的绯红裙衫，那裙衫上拿亮红的线绣了团花的突然，一团一团的，衬着女子更为娇嫩。

  “你就是庄毓？”我瞧着那女子问。

  那女子闻声抬起头来，面上沾了些泪痕，显得尤为惹人怜爱。

  只是我见到那女子的面容心下大震，那庄毓的面容竟与庄妩一模一样！

  我有些呆愣，毕安跟在我身后，瞧见我大惊失色的模样轻声提醒道：“娘娘，这是庄毓庄贵人。”毕安特意将那“庄毓”二字咬重了些，似乎是以此来提醒我。

  我回过神来，那庄毓似乎也受了提醒一般，根本未理睬我，直直地朝着曦和殿里唤道：“王上，妾身乃是庄毓，是庄释大人的次女——”

  我瞧着那庄毓急切的模样，心里明白了三分。庄毓如此急迫要见到陈棠月，许是觉着陈棠月心里仍旧对庄妩有十分旧情，又因着庄妩逝去这么些年，陈棠月应是十分挂念才是，若是见着与庄妩面容一模一样的庄毓，或许庄毓不费力气就能一步登上高位，对于庄毓来说，这张脸使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王上政事繁忙，无空召见后妃。”我看着庄毓冷冷道。

  庄毓还是不甘心，朝着曦和殿里唤着：“王上，妾身乃是庄释次女，乃是庄妩的…”

  “拖出去！”我冷冷道。

  虞氏遣饶从凝和庄妩想尽办法令珞香之毒侵入陈棠月体内已是让我厌恶至极，而此番又借与庄妩面容极其相似的庄毓来重诱陈棠月，简直是令我怒火中烧！我连与庄毓周旋都不愿，直接让人将她拖走。

  “王后娘娘怎可这样对待妾身，”庄毓被人架着手脚往外拉扯，却还是不甘愿就这样错失良机，“自古专宠皆是红颜祸水，王后娘娘怎能一直霸着王上！”

  “慢着，”我唤住宫人，眼下我已是怒到极点，而那庄毓却还是不知死活，我朝着她微微一笑，令她有片刻的呆愣，似乎不明白我要做什么，“庄毓以下犯上，掌嘴！”说着，我顿了顿，“你便瞧瞧是我这红颜祸水厉害，还是你这张脸更得王上心意，看看王上会不会出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