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霁月
作者:庄潮生      更新:2022-04-30 18:28      字数:2539
  “萧大人,”虞保恩缓缓开口,“方才小儿确实着急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萧大人见谅。”

  “本官若是不见谅呢?”萧路遥微微一笑。

  “萧大人若是不肯原谅小儿,待此事一过,本官必定亲自登门赔罪。”虞保恩说着,仍旧不减气度,“方才小儿虽是急切,但所言句句属实,不知萧大人可有异议?”

  虞保恩竟主动让萧路遥寻错处?我闻声倒微微有些诧异了。

  “回禀主相大人,下官认为方才虞大人句句皆是虚言。”萧路遥道。

  “哦?”虞保恩闻声挑高了眉头,“还请萧大人细细道来。”

  “若是王上期满朝臣,令替身临朝,令王后娘娘听政,如此儿戏之君,确实不能担一国重任,”萧路遥说着,却朝着我问,“方才虞大人说那罪状是王后娘娘亲自承认了,现在下官再问王后娘娘,虞大人所言是否属实?”

  我抬起头来,对着萧路遥和众位朝官,狠命地摇头。

  虞保恩脸色有些难看了,却很快就恢复如常,我瞧见他这副模样,着实有些担心。

  “众位同僚也看见了,王后娘娘是被那虞实屈打成招!”萧路遥道,又对着殿里的宫人大声喝道,“还不将王后娘娘赶快扶进内殿!召御医来仔细瞧瞧,若是落下了病根,就是十个虞实也赔不起!”

  左右宫人闻声就要上前来,却被虞保恩喝住。

  “且慢,”虞保恩说着,“自古女人不得干政,这王后娘娘已经犯了大忌,按罪当立即剥夺封号,废除后位。”

  “王上身子有恙却仍系朝政,王后娘娘担心王上的身子故而陪同上朝,”萧路遥说着,“况且主相大人何时听见过王后娘娘妄议朝堂之事?”

  “果真是王上有恙王后娘娘才临朝么?”虞保恩问,语调平稳却令闻者心下大震。

  我瞧见萧路遥神色也显出些异常来,心下涌上一阵不安,若是萧路遥都无应对的法子,以我这残弱之躯,又哪里能阻止虞保恩?

  “王上昨日还照常上朝,今日众臣聚集于此,还请王上亲自驾临,是黑是白,自见分晓!”虞保恩说着,唤人来,“来人呐,去内殿请王上驾临!”

  我心下大惊,却见一宫人从角落里钻进殿里来,在魏妤耳边耳语几句,魏妤顿时大惊失色,面上慌乱至极,却又似乎不敢显露出来叫人瞧出异样,微微背过身子。萧路遥此时也正瞧着魏妤那边,我瞧见萧路遥神色渐渐黯淡,心下突然涌来一阵深深的绝望。

  我无力地伏下身子,不知何时身上的血已经干枯了,方才一阵动作又撕扯开伤口,衣裳未干,不知是汗还是血。

  眼前突然开始灰暗起来,我强撑起身子,却只能跪坐起来。

  以往皆是那名擅易容变音的死士来代替陈棠月上朝,方才魏妤脸色大变,想来是那名死士身上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我想,那名死士大约是被虞保恩给处理了,连最后一条后路也断了。

  “王上若再不亲临,那么如小儿所言,王上的儿戏之为便是事实,王上都不曾临朝,王后所言为照看王上的身子便是无稽之谈!”虞保恩眼睛一睁,眼神扫到我这边,溢出阴寒之气来,“来人呐!将这惑乱宫闱的妇人拿下!”

  虞保恩话音未落,我已撑不起身子,一下子就栽倒在地,额头撞在冰凉坚硬的地板上,那日的伤口未愈,又添新伤,眼前昏暗不堪,我脑中一下子就恍惚起来,不知今夕是何夕。

  恍惚中我感觉到有人在拉扯我,十分粗鲁,身上的伤口霎时就撕裂开来,我觉着疼,却实在无力挣扎。

  突然之间,那些人又放开了铁钳子般的手,我支撑不住,就要栽倒在地,却一下子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熟悉的气息将我从头至尾地笼罩起来,我觉着安心极了。我见过千丰殿前的那片海棠花树,雪白的一片,就如同方才的瞧见的那般模样。他说海棠是无香的,我想,那海棠若是有香气,大约,是他身上那股清冷之气吧。

  “臣拜见王上,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曦和殿霎时就响起滔天震耳的参拜声,一下子就将我从恍惚中惊醒了。

  我惊得要挺起身来,却被人圈在怀抱里。

  “我在。”我听见他说,是喃喃之音,只有我一人听得见,只说给我一人听。

  我微微侧头,一眼便瞧见他的双眸,像是揉碎了无数温暖的光,他的眼里暖意融融,一下子化了我心底的冰寒。

  “棠月…”我轻声唤他,却觉着胸口被堵塞了一般,再要开口唤他时,才微微张口,便呕出一大滩鲜血来。

  他瞧见那鲜红的血腥眼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如寒冬的冰雪般,就要刺进人的肉骨中去!

  他脱下外袍盖在我身上,将我抱起,一步一步,走到那王座上去。我将头埋在他怀里,那外袍将我从头到脚地裹起来,我微微睁开眼,瞧见里边的纹路,是祥云之间,龙纹的一角。原来是他的王袍啊。

  “主相大人方才说什么?”我听见他问,声音如淬了寒冰一般。

  玉阶底下鸦雀无声,众臣许是听出了他声音中的怒气,似乎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着。

  “臣,只是担忧王上安危。”虞保恩说着,仍旧是不急不缓的语调,却听得人怒火中烧。

  “你担忧孤的安危,动孤的王后做什么?”陈棠月问道,虽是平静,我却隐隐听出了语中的不耐。他似乎不大想与虞保恩再周旋。

  “臣以为,王后临朝乃是对王上的威胁,自古女人不得干政…”

  “是孤让王后临朝的,”陈棠月打断虞保恩的话,语中的不耐已丝毫不掩,“王后说了担忧孤的身子,你没听见么?孤的身子好了,王后便不会在临朝了,你可放心了?”

  “臣只是尽臣之职责。”虞保恩缓缓道。

  “你儿子立的千宗罪又从何说起?”陈棠月一字一句地质问,令虞氏一派哑口无言。

  “那是小儿忧心朝政,故而那般猜测。”虞保恩言至此仍旧从容不迫,若换做一般人,早已脱掉官帽,叩头认罪了。

  “你和你儿子做的事情,孤会慢慢细察,”陈棠月说着,紧了紧环着我的手,“你与虞实冒犯王后,所犯乃是欺君忤逆之罪!孤即刻撤掉你与虞实的官职,来人!将虞保恩与虞实关押至地牢,待是非分明,孤再定罪!”

  我被他抱起,走下玉阶。

  “臣谢主隆恩。”我听见身后虞保恩缓缓说道,语调仍是不急不缓,却已经失了锐气。

  我窝在他的怀抱里,听着他的呢喃之音,像是母亲从前唱的相思调,唇舌之间,尽是萦绕的相思意。

  他似乎在唤我,叫我不要入睡,只是那黑暗来得太汹涌,而我此时已经失去了所有气力,一下子就跌进那黑甜乡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