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药香
作者:庄潮生      更新:2022-04-30 18:28      字数:2394
  我在床榻上躺了三日,虞实几乎鞭鞭见骨,陈棠月见着眼里几乎要渗出血来,令擦药的女医官吓得直哆嗦,生怕一个不仔细就触了陈棠月的逆鳞。

  我虽是觉着疼痛不堪,但心里原本紧绷的弦一下子松懈了下去,只觉着周身都疲软无力,那点疼痛我倒觉着暂且可以忍耐。

  到第四日时,张裕生说我可以下地活动了,我这才又随着陈棠月在曦和殿的书房里批阅文书。

  这几日陈棠月在在书房里格外地沉默,不止魏妤,连萧路遥来禀报政事时也是小心翼翼着的,我觉着他对着朝臣的时候,那面上似乎被覆了一层寒霜似的,半点渗不进暖意,到叫人冷得彻骨。只是对着我的时候,眼睛里除了那层柔光之外,似乎又多了些东西。

  夜里他又低低地叹了一声,我自他怀里睁开眼睛,瞧见窗外的海棠花被洒上了一层白月光,有些清冷的模样。

  “棠月…”我轻声唤他,听他呢喃着应了一声,“你知道我在牢中想的是什么吗?”

  “想了什么?”他轻声回应我,末了又补充道,“我不会再留你一人,你不必再为此忧心。”

  “我是在想,如果我再聪明一些,我再强大一些,就不会让虞保恩闯进你的王宫和殿宇,就不会让那虞保恩在曦和殿里大放厥词!”我说着,将头埋在他怀里。

  “你做得很好,”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已经足够了。”

  “你做的也足够了,”我抬起头来看他,露出泪痕斑驳的脸,“你能保下林家和舅舅,你让我做了陈国的王后,你还说要还给我一个盛世越国,棠月,你做的已经足够了,所以不要再觉得亏欠我。”

  “越西…”他低声唤我,眉头轻蹙,轻轻拭去我面上的泪痕,低头来吻我。我瞧着他眼里溢满的疼惜,觉着心也跟着眼睛酸胀起来。

  殿里渐渐起了旖旎,朦胧之中,我瞧见飘摇的芙蓉帐外,那月华似乎带着海棠的春色进到殿里来。

  陈棠月见我伤口好些了,便要我随他临朝,只是前有庄毓言我是红颜祸水,后又虞保恩言我惑乱宫闱,是以,我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去前殿受着那些大臣的难堪。陈棠月倒也不勉强,将我带到殿后的屏风后,既让那些朝臣瞧不见我,又能让我清楚地听见朝臣在商议什么。

  我虽不能清楚地知道他的用意,但隐约猜测道几分,这次他突然重病昏迷,朝堂的文书霎时就要将书房淹没了去,萧路遥虽然能帮着批阅一些,但毕竟无法完全取代陈棠月,魏妤虽然洞悉朝堂局势,却无法向萧路遥那般给出最佳的方案,且少部分文书又不宜交予萧路遥。我想,陈棠月大约是要让我熟悉朝堂政事,不至于在他突然昏迷时再次大乱方寸,手足无措。

  只是他越是这般安排,我心里越发着急。他能让我来听政以防万一,必是对自己体内的珞香之毒没有把握。

  “宣虞保恩、虞实进殿!”外边有宫人传报,一下子将我拉回神来。

  “臣虞保恩、臣虞实拜见王上。”

  我听见虞实的声音心里直直作呕。

  “孤听闻虞实给孤立了十几宗罪状,即便其中大多乃是无稽之谈,为证清白以稳定朝堂,孤仍旧遣人细查了一番。”陈棠月淡淡道,“其一宗罪,乃是虞大人言孤谋害先王?”

  “臣…”虞实有些支支吾吾,大约是知晓自己死罪难逃,也就索性不再顾虑,直言道,“王上要杀要剐,臣悉听尊便,还望王上给臣一个痛快。”

  “孤在言谋害先王之事,虞实你扯到自己身上做什么?”陈棠月声音仍旧清淡,仿佛在说着一件实在无关紧要的事情。

  “臣不明白王上是何意。”虞实说着。

  “虞实你给孤立的罪状,倒让孤想起一件陈年旧事来,故遣人细查,今日将其中一二给众卿看看。”陈棠月说着,与毕安低声细语几句,片刻后,我听见毕安大声唤道:“宣程汝山进殿——”

  程汝山?程汝山侍奉先王多年,自先王驾崩后,我倒鲜少听见他的消息,不知是出宫养老去了,还是在王宫里某个角落里待着。

  “奴才程汝山拜见王上,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我听见程汝山叩拜的声音。

  “你是自何年开始侍奉先王?”陈棠月问道。

  “回王上,奴才自九岁起便侍奉先王,直至先王驾崩,已有四十三载。”

  “先王重病之后,每日奉药之人你是否留意?”陈棠月又问。

  “回王上,奉药及试药宫人皆是由当时的太后娘娘亲自安排。”程汝山答道。

  “如此,那为王上看诊调药的,是哪位太医?”陈棠月言至此,我大约猜到他的意思了,他是要将先王重病这一条牵扯出来,一边顺藤而上,直击虞氏。

  “回王上,乃是杜芳兰杜太医。”

  我听见“试药”、“杜芳兰”,脑中有片刻的恍惚,空气中仿佛又弥漫着从前在千丰殿和寿禧殿里的那阵浓烈的药味。

  “宣杜芳兰、张裕生进殿——”我听见毕安在传唤。

  “臣张裕生拜见王上。”

  “臣杜芳兰…拜见王上。”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曾在千丰殿和寿禧殿里,对着我们这些试药宫人视弱草菅。只是我记得那杜芳兰已经是花甲之年,在王宫里,为防止这样的老太医老眼昏花看错诊,一般是早早遣退了回乡养老去,可这杜芳兰连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了,却还在王宫里养着。

  “程汝山,你那处是否还留有先王所用的药渣?”陈棠月问着。

  “回王上,先王服药后身体却越发虚弱,奴才疑心这药中或有问题,故留了一些。”程汝山答道。

  “如此,便请杜太医瞧一瞧,这药渣是否是杜太医曾经所配的药方。”陈棠月果然是要查药的。

  “回王上…臣记不清了。”杜芳兰答道。

  “你记不清也无妨,孤为让你记起,特意遣人调了一碗与你所配药方一模一样的汤药来,若是先王所用的汤药无问题,便请杜太医饮尽,孤才好证你清白。”陈棠月话音刚落,一股浓烈的药味便传来,即便是飘到我这处,我仍旧觉着胃中不住得翻腾。

  “王后娘娘,这是王上命奴婢拿给娘娘的。”一个小宫人走上前来低声说着呈上来一个绣花袋子。

  我接过放在鼻下一嗅,果然是秦秋雁给我的那种茶叶。我稍稍整理了呼吸,胃中的翻腾被压下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