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香消
作者:庄潮生      更新:2022-04-30 18:29      字数:2149
  我心不在焉地喂着鱼食,越靖婉却突然握住我的手腕,道:“越西,你喂得太多了。”

  我闻声才回过神来,瞧见栏下的湖水里游鱼确实聚集地太密了些,便收回手,将鱼食搁在身后的桌案上。

  再回头时越靖婉已经回身继续去喂鱼食了,仿佛什么也不知晓,什么也未曾发生。她今日这身穿着,包括所绾的发饰,所佩戴的金簪步摇玉环流苏,皆是她从前在越宫时的模样。我又那么一瞬的恍惚,仿佛此处是越宫,而她还是那位长公主。

  “你今日衣裳的花样,倒与往日不同。”许是觉着四周太安静了,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便随口问了她身上的芍药花样。

  “我不喜欢牡丹的,”越靖婉淡声道,“我母亲说我应喜欢牡丹,我便喜欢牡丹,我是长公主,我理应喜欢牡丹。”

  越靖婉的声音很淡,有些空洞的清淡,“仿若无魂”,我记得陈棠月从前便是这么描述我的。

  “牡丹是花中之王,我觉着承阳公主才应该喜欢牡丹才是,”越靖婉又笑起来,“可是你仿佛什么花都不喜欢,父王送给你的花草不论多么名贵,你也只是瞧了几眼,就不再理会了。”

  “我原本就不喜欢花草,父王却要硬塞给我,平白抢了别人后院的春色,就像我不喜欢”承阳“这个名号…也平白夺了别人身上的目光。”我这话是说给越靖婉听的,我不希望她至今都在怨我,承了太多幸运和宠爱。

  越靖婉闻声一笑,道:“我也不喜欢牡丹,可谁又在乎呢,就像别人只知晓我是长公主,却不知我承了什么封号,”说着,越靖婉顿了顿,回头问我,“越西,你知晓我原本的封号么?”

  “我…”我无法再开口,因为我实在不知晓。

  “我叫清平,清和太平,”越靖婉一笑,总算露出些许情绪来,却是淒哀,“清平盛世,我又如何撑得起啊…”

  越靖婉一声长叹,眼角已微微湿润,那泪却如何也聚不起,落不下。

  “清平乐,乐清平,”我道,“或许父王是希望你安乐太平呢?”

  越靖婉闻声一顿,失笑道:“越西,可没有你这样宽慰人的。”

  “你本不需要承受这一切的,”我淡淡道,“你不必时时刻刻都要端着长公主的仪态,也不必次次都要做到最好,更不必每件事都要顾全大局,思虑良久。这本该是承阳公主的事情,你大可像其她公主那样,整日玩乐,生死无虑,本就无甚可忧。可是你全做了,你撑不起,却要应撑着。其实本没有人要你喜欢牡丹。”

  亭中半晌无音,只底下的游鱼还不知世事深浅,快活如常。

  越靖婉呆愣着,突然放声大笑,连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越西,我好糊涂啊。”越靖婉这么说,两行清泪斑驳。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越靖婉突然又笑起来,像是个真正无忧的少女,“我终于选了芍药了,没有将牡丹一同带进土里去,见着父王我得好好给他看看,非得让他夸我漂亮不可…”

  越靖婉的笑声将整个景颐殿的生气全部都唤了回来。我走出殿门,毕安问我:“姑娘,王后可有交代?”

  我摇摇头,道:“她已经无甚可求。”末了,却又想到了什么,“你将她的尸身带回越国时,记得告诉她母亲,在她坟前种些芍药,她不喜欢牡丹的。”

  毕安闻声似乎不明所以,却还是应声称“是”。

  牡丹是花中之王,芍药是花中之相,牡丹的华贵掩了芍药,芍药虽不受世人追捧,却也免俗尘之气,如今越靖婉,应是得偿所愿了。

  越靖婉被带至刑场绞杀,无人相送也无人为之恸哭,陈国百姓似乎都愤怒极了,我听毕安说,长街上挤满了人,百姓争先恐后地要上前责骂这个“妖妇”,什么鸡蛋和烂菜叶子,统统砸到囚车里,短短的一段路,越靖婉走了半个时辰。

  我听着心里难受,陈棠月许是瞧出来了,让毕安闭了嘴。

  越靖婉同乐阳从前也不甚交好,到了陈王宫却始终互相帮扶,不论乐阳有何算计,身处在如何境地,越靖婉都尽力相帮。即便是从前最不与公主王子亲近的我,越靖婉仍旧在暗中帮扶过许多次。

  我无法寻到缘由,或许就如同在野宫之时,我冒险救乐阳一样,因着这“半身血脉”所以不同。

  越靖婉死后,愤怒的百姓还不肯罢休,似乎要将其挫骨扬灰才罢手。陈棠月命人将她的尸身秘密送回越国去,又给了许多银两,供她母亲后半生无忧。

  越靖婉的母亲从前是越宫中最让我厌恶的宫妃,因着是侧妃出身,父王一即位,除却封了我母亲为王后外,又立即册封了已经育有一女的侧妃为四妃之首,从前听闻那侧妃在王宫里给了我母亲许多难堪,连母亲这样甚少将喜怒哀乐摆在脸上的人,见着她也不由皱眉。我也时常听闻她与母亲简直是剑拔弩张,由此,宫人基本上见着她便将那时尚且幼小的我抱着躲开,只是有几次躲不过撞见了,她倒是笑呵呵地来瞧我,说了好些话,但大多就是哄孩子的,末了又给了我几块糕点。宫人接过后一转眼就给扔进太清池去了,说是里边有不干净的东西。其实里边什么也没有,我那糕点喂过宫里不知哪家主子的猫,那猫现在还在房顶上乱窜呢。

  在我的印象里,她每每带着越靖婉赴宫宴,都是极为端庄娴静的模样,半点不想宫人所传的张扬跋扈的模样。

  后来年岁渐长,那侧妃渐渐就没了动静,几乎足不出户,连宫宴都甚少见着她。想来那时容华夫人风头正盛,除却那些个才入宫的新人颇有微词外,剩下的诸如这位侧妃的老人,大多都同母亲一样,避世于殿中,对着王宫里的花谢花开再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