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在垄世明的传音刚刚落入苏易耳中，还未等后者反应过来时，朦胧云雾便已经在李火走出的山洞口凝结完毕。

  一袭纯白金边道服的白玉霓自云雾中浮现，抬手向着挥舞着青铜符文巨棍，宛如混世魔王般的漆黑魔猿轻轻一握。

  金冠滑落。魔猿顿时如遭雷击，身形倒飞而去，落入空中那道漆黑裂缝之中，一并将快要从中钻出的庞大异形昆虫也砸了回去。

  红衣如血的李火转身，脸上肌肉如蜈蚣般律动，手中铜钱法剑遥遥指向白玉霓：

  “哼，又来了个臭娘们。”

  “遮着脸装神秘是吧？”

  “老子最他妈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外表看起来清纯圣洁，实则到了”

  嚣张拓拔的声音戛然而止，李火直双眼忽然泛白，挺挺向着前方跌倒而去。

  但还未等李火跌在地面，立刻被其身后一只素手抓住衣领，轻易提了起来。

  山洞石门口的窈窕身影逐渐化作云雾消散，而后白玉霓才自抓住李火衣领的素手为起点，缓缓自一团云雾凝为实体。

  “师尊，还好有你在。”

  垄世明捂着多了块清淤的右脸，说话时声音有些漏气：

  “李师弟御召来的这黑猿有些本事，浑身铜头铁臂的，棍子还颇有力道”

  白玉霓微微皱眉，单指一点，一套黑色道袍顷刻出现在了垄世明身上。

  “我带小红去鉴妖镜，这瓶疗伤丹你先行用着。”

  “如果伤势有怪异，不见好转，你可自行出山用归一道法解决。”

  雾霭渐起，白玉霓和李火的身影一同缓缓消散。

  垄世明咧嘴一笑，在云雾消散后，忽而把视线投向树荫下的苏易。

  苏易和前者遥遥对视一眼，顿时会意。

  而正当苏易脸上浮现出一缕心领神会的笑容时，耳中忽然多了一道凝线传音：

  “你不许去。”

  “你和世明在六日前定下的约定也一道作废。”

  苏易：“”

  六日前的约定？

  原来白玉霓来得这么及时，是因为她同样在阴影处等了六日李火出关。

  此时，苏易才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能招收垄世明、李火、李玄天三大异类奇葩为徒的白玉霓，又怎会是个正常人呢。

  日升月落，又过一日。

  白玉亭内，苏易和依旧红衣如血的李火相对而坐，一道品着由白玉霓赠送的冰心茶。

  “昨日由于神通和道法关系，师兄颇有些疯癫，让师弟见笑了。”

  “听师尊说，你是以附身妖族修成的归一道法。”

  现在的李火已不如昨日般癫狂，而是犹如一个普通的青年，在轻轻喝下一口热茶之后，微笑着对苏易说道：

  “能和我说说化身千万的感觉吗？”

  “我虽每次入梦都会变成他人，但每一场梦都只会成为一个。”

  苏易喝下一口冰心茶，只觉灵台清明，杂念退却：

  “化身千万的感觉很奇妙，有点像是在做一场能够自由控制梦境的清醒梦。”

  “我既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却又能够随意凭借自身意识操控在归一道法影响下的万千小妖。”

  “我可以化身为一只具体的小鼠，在山林间饱餐残羹冷炙，也可以化身一群小鼠这种集体概念，聚而吞象。”

  “那个时候，我即是云峰妖族。”

  李轻轻火放下茶盏，略微皱眉思索后，轻笑道：

  “听起来就像是化身了妖族的天道。”

  “这种随心操控一切的感觉一定很美妙吧？”

  回忆着李玄天混杂记忆中，感情波动最为剧烈的那一段，苏易叹了口气：

  “对，极为美妙。”

  “美妙到几乎要放弃最后的归一，永远成为笼罩在云峰内的妖族天道。”

  “或许我辈修行的那最后几步，成为合道境的感觉大抵便是如此吧。”

  李火闻言脸上升起几分敬佩，拱手道：

  “师弟的道心真如磐石金铁，李某自叹甚远。”

  “我还听师尊说，你在归一后不曾用鉴妖镜，便明辨了三我？”

  苏易颔首，李火面上敬佩之色更甚，再次拱手：

  “师弟真是天纵奇才。”

  李玄天的确是天纵奇才。

  苏易也是如此认为。

  因为他自李玄天的记忆中得知，那时李玄天在面对被困于血肉牢笼的自己时，的确被有自己临时忽悠的那套“蜂巢思维生命”理论说服。

  而正是几乎要沉沦在一化为万，无所不能的感觉之时，李玄天凭借自身毅力明辨三我，施展出了最后的“归一”法印。

  只因他对修成金丹的痴迷渴望远超无所不能。

  可惜他遇见了自己。

  苏易又在心里为李玄天上了一炷香。

  片刻平静的品茶，苏易忽然看见李火嘴巴微张，面上露出几分迷茫，眼中失去光彩。

  两人周身环境莫名多了几分阴冷。

  “师兄？”

  苏易一声轻唤。

  很快，李火嘴角溢出一缕鲜红，滴滴融入他的血色道衣之上，眼中逐渐恢复了清明：

  “抱歉，我没有师弟那般坚如磐石的道心。”

  “我时常分不清自己是谁，必须用疼痛维持清醒。”

  “如果以后师弟见我如昨日般忘记自我，不必客气，全力打醒我即可。”

  啧，果然是一门三癫。

  这个也是徘徊在正常和不正常之间的存在。

  苏易品了一口清茶，想了片刻后对李火说道：

  “师兄能在梦中化身他人，可否在醒来后在现世再次寻得那人？”

  李火一把擦去嘴角上的血迹，拿清茶漱了漱口：

  “应是不能。”

  “我所化身的他人大都不在此界，甚至连修行体系都完全不同。”

  苏易想起那破空而出的漆黑魔猿和狰狞怪虫，的确不像是这个修仙世界的画风。

  “哦。那师兄能详细举些例子吗？”

  “我看西域禅宗有言，一花一世界，一砂一极乐。”

  “真的还有其他的世界吗？”

  李火微微一笑，放下茶盏加茶，顺手还为苏易添满：

  “当然，就拿昨日我化身的那人来说吧。”

  “那人最开始是生活在一个以法律嗯，法家规则维持的凡人世界，并无修行之人。”

  “对了，那个世界还有一种叫做‘枪械’的兵器，很是有趣。”

  李火以铜币法剑的剑柄末端抵肩，一只手扶住剑身，另一只手握住剑柄护手处：

  “扣下那所谓的‘扳机’，也就是触发机关的开关，就会有铁制尖锥喷涌而出。”

  “你能想象吗？即使并未修行，亦不加以凡间武学修炼，只要手持枪械，便可轻易夺取他人性命。”

  一边说，李火还来回摆身，摇晃法剑扫动：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其余那些身体脆弱的凡人顷刻就会死亡。”

  模仿间，李火脸上的兴奋之情不加掩饰，仿佛乐在之中。

  苏易：“”

  他自然能想象出李火心中模拟的场景是什么样的。

  收回前言。

  这个李火不是徘徊在正常和不正常的边缘，而是游离在朝向正常的不正常边界。

  “唔，这些都不是重点。”

  “我化身的那人名为李伽玉，一开始只是普通的凡人生员，循规蹈矩。”

  “后来，天地异变，先是有怪虫降世，后来便是域外妖魔和”

  听着李火仿佛总结人生般的陈诉，苏易看向碧空如洗的青空，心中缓缓生出一个念头。

  既然有无数世界存在。

  那么若是自己修成最终的逍遥之仙后，又怎会没有机会重返前世的世界呢。

  得回去让老板享受一下致使自己魂穿的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