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刀(2)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01 18:10      字数:6031
  “昨天我在下河街的一家当铺买了一把刀,据说是过了新炉的明刀,样子很不错。”魏青装作随意地说。

  颜宁辉看上去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声:“哦。”

  魏青心里叹了口气,但仍继续说:“我是学剑的,本来对刀并没有什么研究,只是因为那刀的样子很好看才买的,本想带回上海做纪念。”她看着颜宁辉,对他冷淡的态度其实已经恼火到了极点,但又不好发作,很是郁闷,“只可惜昨天晚上被人抢走了。”

  颜宁辉一愣,终于回过头来看向了魏青,继而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你被人抢劫?报警了吗?”一边说,一边随手拿起了电脑台上的记事本和笔,“什么时候?在哪里?”

  对于颜宁辉的职业反应,魏青不禁有点傻眼,只得对他说:“我没有报警。”

  颜宁辉皱皱眉:“为什么不报警?”

  “那人是道上的人。”魏青回答,接着把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颜宁辉耐着性子听完,显得有些吃惊:“你说你家住在八楼?”

  “是啊,所以他跳下去的时候我差点吓死。”魏青点着头,对颜宁辉的吃惊抱有同感,“不过并没听说发生有人跳楼的事件,说明那人轻功了得。”说完这句话魏青自己都觉得有些搞笑,这岂不成武侠剧了么?

  这时邹虹的声音传了进来:“哟!你们谈得蛮投机嘛,吃饭吧,边吃边聊。”她言语中带着种奇妙的揶揄,魏青一愣,终于明白过来,看了看颜宁辉,苦笑——不是吧?而颜宁辉似乎早就知道的样子,“哼”了一声,站起来走向饭厅。

  吃饭的时候,颜宁辉对颜宁峰说起了刚才两人房间里的对话内容。

  颜宁峰一脸肃然,想了想问道:“魏小姐见过那人的脸?长得什么样子?”

  “个子不高,大概一米七左右——不会超过一米七五,人看上去比较瘦,单眼皮,薄嘴唇……头发不长,留到耳后……差不多就这些了。”魏青回忆道。

  那兄弟两互相看了看,表情中似乎都有些不可思议的样子。难道他们已经知道那人的来历了?魏青赶紧问:“你们有什么线索吗?”

  颜宁峰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我们认识的人中倒有一个与你说的很相似,只是他绝对不是那种会上门抢劫的人。”

  魏青不以为然:“人心这种东西谁知道呢?”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邹虹起身去接了电话听了两句,便转过头来叫颜宁辉:“宁辉,协会的张老师找你。”

  颜宁辉眉头一扬,站起来去接电话,颜宁峰则回过头来继续跟魏青说:“我刚才听宁辉说,魏小姐的意思是不报警了?”

  魏青点头:“既然都是道上的人,我觉得没有必要劳动警方了。”这么说多少还是因为她对警察有着诸多心结。

  颜宁峰见她这么说,脸上的表情竟然松了些,道:“既然魏小姐这么说,那我们就以道上的规矩来办这件事了。魏小姐也不要因为我们是警察就对我们有什么别的想法。你是小虹的师妹,我们怎么也是要帮你的。要是你下午没有什么事,我们吃过饭后就可以出发去那人的住处。”

  “不必了。”颜宁辉不知什么时候讲完电话走回来了,“下午协会有活动,岳刚带队。”

  颜宁峰一听便道:“好,那下午就直接去协会吧。”见魏青一头雾水的样子,他笑着解释,“我和宁辉都是市武术协会的成员,这个岳刚就是我们猜想的那个人。”

  魏青有好一阵子都以为,行帮是昭陵最大的帮派。她总记得那个上学时坐在自己旁边,爱唱《孤星泪》的男孩子,一脸桀骜不驯的样子,对她说:“在昭陵,没有比行帮更大的帮会了。”

  在跟着颜家兄弟去所谓“武术协会”的路上,她才知道,原来“武术协会”才是昭陵最大的“帮派”。不,如果把昭陵看作一个江湖,那么行帮充其量就是个市井帮派,而“武术协会”则是所有“白道正派”的联盟,因为它是与市体委挂钩的机构,居然还有合法的经营执照,这让魏青觉得有些好笑。

  既然是与体委挂钩,那么活动场馆由体委提供也就再正常不过,当颜家兄弟带着魏青来到市体育馆的时候,魏青不禁想起陈老师曾说,武术是被时代淘汰了的技艺。看看现在——体委、体育馆……接下来是不是会出现体操运动员?她撇撇嘴。

  室内场馆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兄弟俩让魏青坐在观众席休息,然后去跟场馆里的人们打招呼。

  魏青注意到他们几乎认识所有到场的人,不愧是警察……

  “南瓜头?”一个声音出现在魏青身后。

  魏青愣了一下,确定这声音是在叫自己,不由回头去看,于是就看到了一个高个子男人正站在不远处,朝自己露出一脸坏笑。

  “包子?”她不确定地吐出两个同样不入流的字眼,就见那人脸上的笑越来越浓。

  “居然真的是你!几年不见,变成美女了嘛!”高个子斜眼看着她笑说。

  “是啊,后悔当年没追我了吧?”魏青笑着回应,并且得意地看着被自己称为“包子”的高个子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我可没有变成玻璃。”包子打了个哈哈,然后伸手在她的头上揉了揉,“留什么长发,揉起来没有以前爽了!”

  “我是女生,谢谢!”魏青拍开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

  包子愣了愣,然后说:“啊,你什么时候去变性的?”

  “曾鹏!”魏青终于忍不住叫起来,“我警告你……”

  曾鹏哈哈大笑:“要不要我给你唱‘同桌的你’?”

  “你去死吧!”魏青瞪着他,没好气地说。

  ——是,他们是同桌,小学同桌三年,初中又同桌三年……只是他们的同桌生涯完全没有那首歌唱的那么浪漫。那六年间,他们之间唯一做过的事,便是努力争夺对三八线的占领权。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句话两个音,魏青看看曾鹏,曾鹏看看魏青,忽然一起笑,又同时开口:“你先说。”

  “喂!”魏青眉头一皱,笑骂:“别学我说话!”

  这次曾鹏没跟她争,耸耸肩:“正派人士聚会,邪派人士偷听,这不是武侠小说里最常见的情节嘛。”

  魏青打量着他,有些惊讶:“你爸爸呢?”

  “死了。”曾鹏回答得平淡,一丝悲哀的意味都没有,“七年前死在监狱里,自杀。”

  “对不起。”魏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曾鹏笑笑:“你道什么歉,他一死,保住了多少行帮的兄弟,值得。”

  魏青皱了皱眉,抬头看他:“你现在接了他的班?”

  曾鹏扯了扯身上的西装,嘴角挑着一丝诡异的笑:“还在考虑中。”忽然,他的下巴朝远处一点说,“你的条子朋友来了,我先撤了。”说完,他转身飞快地从体育馆边门蹿了出去。

  颜宁辉带着一脸疑问走过来,看着魏青,淡淡地问:“刚刚那男人……是你朋友?”

  魏青回他一个浅浅的笑:“是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她将目光往上一抬,便看到曾鹏远远自体育馆二号入口处笑嘻嘻地朝自己挥手,不由得想笑,看了一眼颜宁辉,又强忍住了。

  颜宁辉毕竟机警,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不过曾鹏早已溜到别处,他便什么也没有看到,只好回过头看着魏青:“那人不简单,魏小姐要是不想惹太多是非,最好不要跟他来往。”

  “他有案底?”魏青问。

  “那倒没有,但是他爸爸是行帮的前老大,几年前死在牢里,行帮的线索就此断了好几年,一直没有突破口。最近严打,前老大的儿子却突然回来,我们不可能不注意他。”颜宁辉说。

  “哦……”魏青应了一声。

  “走吧,岳刚来了。”颜宁辉催促她。

  “好。”她放眼往场馆里一看,不用找,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个叫岳刚的憨厚青年穿着白色圆领衫、黑色灯笼裤,站在场馆中央,正与颜宁峰说话,一抬眼看见魏青走过来,脸色顿时变得尴尬异常。

  魏青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还跟昨夜一样,一脸腼腆无害的样子,心里冷笑,这年头连抢劫犯都长得人五人六的。

  “岳先生,还记得我吧?”她定定地看着对方说。

  岳刚脸一红,点头:“当然……当然!”

  颜宁峰瞪着眼看他:“小岳,你真的抢了她的刀?”

  岳刚愣了一下,皱眉:“那不是她的刀,是我爸的!”他叹了口气,然后开始给大家讲那个故事。

  那时小城还很落后,铁匠铺跟丧葬铺一样必不可少。岳刚的父亲是个铁匠,在昭陵小有名气,他手工打造的铁器一直都很受欢迎,不论是最普通的煤灰钳子、铲子、锄头,还是菜刀、剪子。

  一天,岳家的铁匠铺来了一个人,他给了岳铁匠一柄古拙的刀,要求岳铁匠给刀开刃。

  “我爸爸说,他把那刀一掂在手里,就知道刀里有东西。”岳刚说得凝重,“那人说要给刀开刃,顺便把刀里的东西取出来。”

  魏青笑了:“你不是要告诉我,那是屠龙刀,里面放着《武穆遗书》吧?我会笑死的。”刚说完,见岳刚用力瞪了自己一眼,连忙住了口。

  颜宁峰看了看周围越聚越多的人,说:“看来小岳的故事还要说上一会儿,我们到观众席去谈吧。”

  另外三人一齐点头,到观众席坐下,继续听岳刚说他父亲的往事。

  岳铁匠接下这个生意,除了好奇以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对方给的酬劳真的非常多——至少在当时而言。

  岳刚说,他父亲到最后也没有说出藏在刀里的东西是什么,只说那人隔天就将那东西取走了,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刀就这样留在了岳家。过了几年,岳家忽然来了几个警察,把岳铁匠带进局子里住了一个月,然后又莫名地把他放了回来。岳铁匠回来后的当天晚上,就将那刀拿出来重新封好了。再后来,岳刚的奶奶生病,急需用钱,家里的东西一点点进了当铺,最后实在没钱了,只剩下那把刀和一柄当初为了学习明刀的锻造工艺用来练手、铸了一半未完成的废剑。废剑不论是从锻造工艺上还是从年代上都完全没有收藏价值,于是铁匠一咬牙,把刀给当了。没想到,全家的家什换来的钱都没有这把刀多,铁匠拿了钱就给老母看病去了。那时候岳刚才几岁,等到岳刚长大些,铁匠就对儿子说,以前家里有过一个古董,可惜给当了,什么时候有了钱,一定要赎回来。

  这个愿望,直到铁匠入了土也没有实现,岳家一直很穷。

  不过,岳家虽穷,但是在铁匠死后,每年都会有人寄钱给家里,数目虽不大,但勉强够岳家人生活。靠这些救济,岳刚才读了书……至于他的武功是从哪里学来的,他没说,大家也很默契地没有问。

  “这么说,你是为你爸去赎那把刀的,却发现被我先一步买走了,所以才来抢?”魏青瞪着眼问,“你就不能等天亮了光明正大地找我说明白了,问我要么?我看起来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么?”

  一连串的逼问,把这个憨厚男人问得头都几乎缩进了脖子里,红着脸说:“我当时一心急就直接找你去了,其实……四百块还是很贵的……”

  魏青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这人居然说得出口,看来要不是自己当时回房时间太凑巧,他其实是打算直接把刀顺走了事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便算是清楚了,魏青要是再要讨回那刀,似乎就有些碍着人做不成孝子的嫌疑了,于是耷拉着脸,不知道怎么回答好,毕竟人家钱都已经退回来了。

  她只好挤了个笑脸出来,故作大方地一笑:“得,我就当体验了一回现场版武侠大片好了,不过你先告诉我,你从八楼跳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岳刚眨巴眨巴眼,再看了看边上两个瞪着自己的男人,忽然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哦……那个啊?你家楼下的雨篷还是很宽大结实的。”

  幻灭!绝对的幻灭!

  魏青看着他,忽然很想骂人,但还是忍住了。她看了看颜家那两兄弟,脸色也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这事真是乌龙得可以。

  回过头,还看到颜宁辉正看着自己,虽然脸上的表情跟他哥哥一样木然,可眼里泛着的浓重笑意却泄露了他的本性。魏青相信,如果现在让他一个人到某个没人的角落去,他一定会哈哈大笑到肚子抽筋!

  陈老师说得没有错,武术是被时代淘汰的技艺。

  场馆内六个网球场大的区域里,已经有人在相互切磋,但很少有人真的把招式打全,通常只是做一个起手式,然后开始描述后面的动作。

  “你们的活动就是这样的?”魏青看着场子里杂乱的人群问。

  岳刚说:“不是,现在是热身时间。”

  “过一会儿会有真正的比武吗?”她好奇。

  颜宁辉说:“有,但我们不参加。”

  魏青看他一眼,笑:“不够资格?”

  颜宁辉淡淡道:“嗯,他们的确不够资格。”他用下巴点了点场子里的人。

  原来所谓的协会活动,就是加入了“武术协会”的各位私人与公家,在每周固定的时间参加交流会。但其实真正下场的,多半都是入门的学生弟子,有了一定功底的,都不会真的出来显摆。

  颜家兄弟跟岳刚是校友,而且学生时代这三人还一起参加过全国武术大赛少年组的比赛。

  “没得奖?”魏青笑。

  这句话很不招人待见,岳刚干咳了一声,颜宁辉哼了一声,都没开口。

  还是颜宁峰笑笑,解释道:“当时我爸知道了,我们几个一起被臭骂了一顿,进八强的时候弃权了。”

  魏青呵呵两声,不再多说。就她的观察,这三人的功力已从举手投足间露出端倪:岳刚也许并没有能从八楼一跃而下的轻功,但身形轻健,显然是走敏捷路线;颜宁峰则沉稳镇定,眉眼间暗蕴神采,显然是三人中功力最深厚的一个;颜宁辉比岳刚高挑,比其兄纤细,五官清俊,轻易不露笑容,令人感觉阴沉冷峻,看来此人深谙摆酷之道。

  这三个人少年时想必也都曾轻狂过,有些本事便想参加武术比赛,扬名立万什么的,结果却被家长发现……可以想象,当时他们会有多么沮丧,想必临场弃权在他们心中跟临阵脱逃也没有多大区别吧!

  魏青笑笑,不再追问。她虽然好奇心重,但却没有探人隐私的爱好,而且,其实也不用多问,在颜家这样的武术世家,百分百信奉“暴力美学”,岳刚虽然还不知道,但这两兄弟,一定为此事挨了板子。

  跟岳刚化“敌”为友之后,魏青知道,原来他在体校做武术教练,而颜家兄弟则是外聘的校外指导,因此,场下比画来比画去的都是他们的学生辈,所以他们自然是不必出手的。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然,魏青眼角瞟到角落里一个人影一晃,定睛一看,却是曾鹏远远地在朝自己做手势。他的手指在凌空写着什么,写的速度不快,但也不慢,魏青仔细辨认,他写的是:晚上、八点、老地方、不见不散。

  写完,人影一闪,又从边上的侧门溜了出去。曾鹏前脚出去,后脚颜宁辉就扭头看过去,边看还边问:“你在看什么?”

  魏青脸一红,曾鹏这算是在跟自己约会么?抬头一看颜宁辉,忽然觉得脸上烧得更厉害,开口却是一句话冲过去:“你管得着么?”

  颜宁辉一愣,哼了一声,转头对他哥哥说:“我看到曾鹏在这附近转,行帮的人最近没什么动静吧?”

  颜宁峰微微皱眉:“据二和三说,他还没有正式接手行帮的事,不过行帮里对他的呼声很高,他接手是迟早的事。”

  魏青听他们说起曾鹏,不由留意起来,不经意遇到颜宁辉玩味似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心里就烦躁起来。而一旁的岳刚则带着憨憨的笑看着他们,对自己被完全忽略的事实倒是很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