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作者:破晓荆棘      更新:2022-05-02 05:01      字数:16910
  “甄陶姐姐,你真好看呀!”

  城南小院内,九刀正坐在个板凳上,对着往帕子上绣着什么的甄陶说道。

  “哼,你这小鬼,比起云树来可是滑太多了……”

  甄陶仍是低着头瞅着帕子,不过听九刀这么一说,她捏针的手倒是动得更快,绕着帕子来回上下翻飞,几乎都快看不清手指了。

  “此乃实话嘛~”九刀嘿嘿一笑,说道:“论好看和聪明,你是在我心中,能排到第二的了!”

  “嗯?第二?”甄陶放下手,问道:“那第一呢。”

  “第一自然是我娘啊!”九刀昂头说道。

  “哦~你倒是个好孩子!”甄陶点点头,又细问:“那……你娘有多漂亮?”

  “我没见过她。”九刀摇头,甄陶听了,脸上有些怜惜之色。

  “嘿嘿,不过听我爹的手下说,她是比柔然的大女皇,还要好上许多的人呢!”九刀倒是不见丝毫的伤感,依旧兴高采烈地说着。

  甄陶也收拾了心情,笑问道:“比大女皇还要好,是指的容貌?可我听说,慕沙.希亚尔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呢!渊海师傅讲过,当初他们的队列,在经过紫悠城的王宫外时,大女皇就站在宫墙上。这时呢,忽然起了一阵风,卷落了她的面纱……看到她的脸的人呀,全都流鼻血了!”

  说到这儿,甄陶眼珠转了下,一手捏着下巴,说道:“仔细想想,渊海师傅说起这件事儿的样子……那时的他,应该也在流鼻血的人里面!”

  “哼哼,柔然的女人?不好看!脸色像白菜帮似地,眼珠儿里红的蓝的绿的啥色儿都有!跟鬼一样……不好看不好看!”九刀一通摆手。

  “白还不好?我想白,还白不了呢……”甄陶瞪起眼,“人们不是都说,‘西疆的男儿柔然女’嘛,多配呀!”

  “切,也就是我爹的那群手下,总是那样说,人多粥少,没见过世面!”九刀鄙夷说道。

  “……好吧,那你娘,是哪里人啊?”甄陶再问道。

  九刀立马换起得意神情,“她是出身于南方白氏,我外公叫白渊。”

  “白渊?!他是掌控着青龙军的白氏族长啊!”甄陶极度惊讶,“那你可曾去过你娘的故乡?”

  “没有……”九刀遗憾摇头,说道:“貌似我外公对我老爹说过,姓贺的敢踏入白氏的封地,他就砍了我们。”

  甄陶忙掩上笑,把这个话头打住了。

  “唉!我那个爹,也太怂了点儿……”九刀抱着胳膊摇头说道,“每次我说起去外公那看看,他就立马溜走。”

  甄陶白了他一眼,说道:“怎么能这样说?你父亲若是怂,这天下就再找不出一个有胆色的人了。那是感情上的事啊,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小孩子?!”九刀眼一斜,一指自个儿道:“我已十八岁了!我这手上,已然挂了不下三百具虫尸。哼,到了这儿以后,又多了一二三……七八九个人……”

  “好了好了。”甄陶摆手打断了他,问道:“看你这幅说话的样子,难道是和你父亲学的么?”

  “这个嘛……有吗?”九刀细想一下,随即断然摇头,思索着说道:“当然不是……”

  “哦,那就好那就好!”甄陶放下心来,小声儿地憧憬道:“战王嘛,就应该是气宇轩昂,正气凌然,举止谈吐沉稳端……”

  还没等她说完,九刀便是一拍大腿,大声说道:“他啊!说起话来,牛吹得都没边儿了!来,我给你学,像这样儿,他一端酒碗——”

  九刀抬起条胳膊,掐手做碗状,另一手翘个大拇指,阴阳怪气儿地继续说道:“我,贺长安!我这手上,已然挂了不下三万具虫尸。往上说,更是有一二三……七八九个至尊者……”

  甄陶木然,而后用双手捂住了脸。

  “这是怎么了?”下一刻,院内响起了晏离的声音。

  甄陶把脸从手里抬起来,和九刀看过去,见晏离正握着一卷书,好奇地走了过来。

  “哎呀,晏离大哥,你还看书啊?”九刀惊讶问道。

  晏离闻言略微诧异,瞅瞅手里,说道:“看书……不是应该的么?”

  “练刀胜过读书!”九刀想也不想便答道。

  “这不尽然的……”晏离听到他这样说,从一旁搬个了板凳坐下,开口道:“在我看来,读书呢,好比畅观风景,行奇异路,增长见闻在其次,而内在,则如生长灵魂一般,感悟自身所未经历之……”

  晏离越说便越发流利,面上渐有庄严昂扬之意,不料被一旁的甄陶猛地伸手拽了下袖子,不由打住。

  “又来你蛊惑小孩的那一套……”甄陶白眼儿说道。

  “本就是如此的。”晏离苦笑。

  这时九刀在旁突然插话:“对了!晏离大哥,这样看来,你家中的书,肯定有很多了?”

  “倒是有些的。”晏离笑道。

  九刀眼睛一下冒出光来,问道:“那你着可有那本《金鳞物语》?我爹曾说过,他最喜欢这书了,连黑王也喜欢!不过我家里的那本,貌似被我娘找出来烧了,你这儿可有?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瞧着越说越兴奋地九刀,再看看也是随之渐有兴致地甄陶,晏离的脸却是慢慢红了起来。

  “咳,这本书,我这儿倒是没有的。”晏离呛了一下,摇头答道。

  “有,还是,没有啊?”甄陶一脸狐疑。

  晏离尽力地使目光更为真诚,对甄陶说道:“这个,真没有……”

  随即他飞快地岔开了话题,问道:“对了,九刀,那天你给云树吃下的虫心,是不是……”

  “虫心?”九刀疑惑地打断了晏离的话,随即恍悟道:“对对对,那个绿色的玩意儿,是叫虫心……那个东西,是在我离开白虎城后,我爹命人送来的。它也是用至尊者的躯体做的,副作用很小!不像低级的虫心那般,会抢夺人的血肉,如果到了气力完全耗尽的时候,就会自己脱落了。”

  “这样就好,我是见云树一直不醒,担心是哪里出了问题,想来,应是过于疲惫了吧?”晏离放下心来,如此说道。

  “是啊,按理来说,他早就醒了才对。红豆配绿豆,鬼都打不动嘛……”九刀摊手道。

  “不过,云树的身上突然凭空出来的创口,又是怎么回事?”甄陶在旁说道。

  晏离皱起眉头,摇头道:“这个却是不知了,那道伤口,明显是利器造出的。往最离奇的地方想,就算是他的身体自己破裂,也不应该是那样……”

  就在这时,后院又传来了游云的焦急呼声。

  “快来!又出事了!”

  晏离与甄陶悚然对视一眼,晏离立即起身,甄陶也抛开怀里的针线包,二人顿时化为两道白红虚影,转瞬不见。

  “啥事儿……啊?”九刀话还没问完,就只看到了两个板凳。

  当晏离和甄陶停身在云树的小屋内时,就见秦临川攥着绢布的手,正从云树的脸上移开。

  在他的脸上,多出了两道深深地伤痕。从眼角起,一直斜着拖到了下巴上,新的血又开始自伤口里漫出来。

  “这伤?”晏离张口难言。

  秦临川眉头紧锁,缓声说道:“似乎,是被野兽的爪子,抓了一下。”

  “野兽?先是刀伤,又是——”游云说着,眼中燃起了焦躁的火焰。

  九刀这时不明所以地跟了进来,见到这情景,也是立即呆住。忽然,他大叫了一声,一指云树的手臂。

  见他这般,其余几人把目光从云树的脸上移开,再往下一看,见云树的左臂上,已经有红色浸出了衣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甄陶手足无措,忽然定住身子,急急喊道:“是不是他的梦?他在他那个梦里,遇到了什么东西?”

  “有可能……”游云闷声答道。

  “梦?”九刀在旁挠头。

  晏离在这时已将云树的袖子挽起,几人细查,秦临川道:“依旧是抓伤。”

  老人猛地用力咳了一声,再挥手道:“把他扶起来,脱了上衣!”

  等到毫无知觉的云树被晏离和游云板起上身时,屋中的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云树背后,已尽是血色。

  “快!扯了衣服!”秦临川吼道。

  游云直接自后将云树的上衣撕开,在露出的背上,抓痕竟有七八道之多,大半都深入到了背肌中。

  晏离看着云树的脊背,胸膛起伏一下,长长地吐了口气。忽然,他眉毛一跳,似想到了什么,急俯下了身,细看着云树床上铺着的褥单。

  末了,便见晏离身子一僵,他紧接着伸出手,拨开了云树的枕头。

  枕头下,还有一片暗红地血迹。

  “血?这是在何时出现的?”游云皱眉道。

  晏离注视着陈旧血迹,边回想着,轻声说道:“应是……在云树和九刀出事的那天早上,云树当着我的面时,没有立即起床,而是在我离开后,才……”

  “这么说,那时他就?”游云喃喃说道。

  秦临川想了片刻,说道:“看血的位置,那处伤应该在云树肩后。”

  “可能哎!”九刀在旁突然出了声,“那天我在刚见到云树时,他就没能用出空沙。之后肩膀也不能动,直到我给他吃了红豆才好起来。”

  “这样看,云树的那个梦境有变化了……他被强行留在了梦中,而且,又遇到了某种东西……”秦临川沉声说道。

  “那我们能怎么办?小师弟他……他到底,在做什么呢?”甄陶忧心说道。

  ……

  ……

  ……

  “受死!”

  在这黑色的世界里,在这只有他一个人的地方,在处于三只狼型怪物的包围中,沉默地与它们周旋到了这一刻的云树,终于吐出了压抑太久的怒吼。

  来自手臂和背后的剧痛,激发了身体之中最深处的力量。云树突然加速,从来自身后两侧的包夹中成功脱离,直接对着面前的那只凌空扑下的怪物冲了上去。

  他做出的这个举动,似乎令这只怪物也始料未及。便在这一瞬间,还在空中的它,被云树从它提起下抓的两条前腿中挤了进来,而后——

  带着破军雷元气的强化,云树的左手探前,一把掐住了它粗大的喉咙!

  紧接着,他便被怪物巨大的身躯给压了下去。

  在这期间,云树已把将心伐反握起来的右手送出——将手中银刀,整个攮进了怪物的脖颈!

  最后,云树直接被痛嚎着落下的怪物砸回到了地上,在它开始倾倒的过程里,云树也是闷吼一声,借着它下意识甩动起脖子的反应将刀抽出,于怪物栽在地上的前一刻,翻滚了出去。

  再次抽调力量,云树试图站起,可还未等他完全挺直身子,便突觉在背后又涌起了一股凛冽地杀意。他只能勉强再往前挪了一下身,下刻,就好似被鞭子抽到的冰嘎一般,不由地打着旋儿,栽进了一丈外的黑色草丛。

  “大爷的!”云树再爬起身。

  这次,他在刚站起来,还趴俯着身子的时候,就向着望北的城门方向直窜了出去。

  望北城的北城门,距离他现在的位置不到百丈。

  这一次,云树是自从未走过的北城门出城,却不料,仅走了这么远,便遭到了袭击。不过也幸好是只走了这么远,不然一下冒出的这三只黑色的‘狼’,必定会让他死在这鬼地方!

  差不多拼尽全力,才仅杀死了一只黑狼。剩下的力气,或许能让他用出一次空沙,但能不能击中其余的那两只极其敏捷地怪物还是另说。在它们之后,当他到了精疲力尽之时,还可能会遭遇新的危险。云树实在不想也不敢在现在,就把所有的气力都押上去。

  在距城门还有近二十丈的地方,云树背后又挂一记彩,他拼力往旁矮身,躲过了记来自身后的怪物的扑杀。正要继续之时,便突觉大腿上一阵剧痛,他咬牙看去,另一只怪物竟已用嘴钳住了他,正要加力往一旁撕扯!

  云树大吼一声,下意识抡起刀,猛地披劈在了它的面上。那怪物痛吟一声松了口,云树却又被重又上来的那只撞到了丈外。

  躯体在一瞬间脱力,两只狼型怪物又一次蓄力,吼出透着志在必得的咆哮突了上来。不过,它们刚奔了几步,就好像是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鼻子都是歪到了一边去。

  这时,只能徒劳地微扬起身,用无力的一手抬起刀来的云树,眼中重新闪出了希望的亮光——在他与那两只怪物之间,似乎,多了一层略微发着黯淡光华地屏障。

  终于攒起一丝力气,云树撑刀立起,看着那两只现已稍稍后撤了些,开始发出了不甘地嘶吼的狼型怪物。

  “这座城,居然还有这种东西……”云树极度惊讶地抬头,看向在空中闪动着的淡淡流光。

  看来,这一层薄薄地屏障,可以将那些怪物,隔绝在望北城之外。那么,他之前曾隐约感受过的,这座黑色城池带给他的些微的安全感,可能就源自于此了。

  等云树喘匀了气,两只黑狼依旧还逡巡不去。

  他再一咬牙,对着它们俩竖起了一根中指。

  接着,云树大喊道:“你们给老子等着!等下一次,我定然都砍了你们!”

  然后,他灰溜溜地转过身,不理两只怪物的愤怒嚎叫,一瘸一拐地往城门走去了。

  “每次,每次跑出来,就准遇不到好事儿……当我之前的话没说……大爷的,你大爷的……还好,它们进不了城……”云树抱着刀,低声嘟囔着骂道。

  等进到了月城里,他又站住脚,四面瞅了一瞅。再喃喃说道:“这,我还能去哪儿?”

  脑子里乱哄哄,呆立片刻,云树一咬牙,再上了城墙。

  望北只在北方和西方设有两面城墙。余下的两方,城池之南挨着蓝河,与蓝河对岸的拥蓝关之间架有石桥。城池以东,便是高耸着的少阳山。云树爬上北城门,站于城上过道,透过垛口,再向外望去。只一眼,便觉得在胸腹间,像是被一根棍子给搅了一下——

  城池之前,在刚刚他杀掉那只狼型怪物的地方,那只倒地的黑狼,已经被另外的两只给撕碎了……

  而在它俩之后,一只接一只的怪物,从黑雾中窜了出来,此起彼伏地嚎叫声连成一片。站在远处的城上,云树依旧觉得头皮阵阵发麻。

  “这些……恶心的‘狼’……”

  到现在,他算是体悟到了,刚刚,他用一瞬间做出来的逃走的选择,是多么正确的事……

  而被扯成碎块的那只黑狼,从它的身上,没有所谓的类似血一样的液体喷溅出来。各个部位,直接被叼在了其他黑狼的嘴里,在入口的一霎那,它们好似变为了黑色的沙子一般……下一刻,就被吞咽到了其他黑狼的肚子里。

  最终,它们似乎得到了些微满足,从此地慢慢退离,重又消失了。

  云树定定地看到现在,用力逼着自己打了个冷战,把肌肉里欲出不出地恶心和恐惧挤了出来。

  就这两次,遇到那种黑狼的经历来看……似乎,这种怪物开始多起来了,而且,开始接近望北……

  这又是一个新的,又恐怖的想法。

  “没完没了,没了没完……”云树深吸一口气,心中又多了焦虑与无奈。他皱眉想了又想,终于把憋了一会儿的气吐出来,又自城上的过道,重往西城门的方向挪去。

  一点儿一点儿前进,一块儿又一块儿的黑色城砖被迈了过去。

  最终,云树穿出了北城墙与西城墙交接处的角楼,随即,他下意识地向西方瞄了一眼。

  ……人?

  好多的……人?

  那些人,中间立着的……

  “靠!”

  云树猛然不顾腿上的疼痛,立马蹲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惊慌地低声念叨着,云树扣着前面的矮墙,慢慢地露出头,小心地望了过去。

  他记忆中的,于空无一物的西城门外的广阔原野上,此刻全挤满了‘人’!从此距离看去,宛如一大团蚂蚁。

  等他再仔细看过,那些‘人’,真的不是人……

  它们形态各异,通体多是漆黑之色,都有着畸形的怪异肢体。而每个‘人’的肢体,甚至头部的数量,都是不同或是大小不一的。

  从云树的位置,听不到它们发出的一点儿声音,但看着它们在彼此相对时,张开的遍布头颅的眼睛,或是裂开横贯脸庞的嘴巴……加上在它们的‘五官中’,透出的森寒冷光与邪恶的意味,令云树顿觉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鬼东西!”

  云树移开视线,看着握得死死,犹在微微打颤的双拳。过了一小会儿,他再咬住了牙,眯起眼睛盯过去。

  “你们,是在做什么?”

  带着心底浮现的疑问,云树看向那些‘人’的中央。

  那里立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高足有五六十丈,直径达二十多丈的黑色圆柱。

  在这个巨大圆柱中间,还横着,生出了一根长有百丈,三四丈粗的‘棍子’。

  而那些‘人’,正举着它们的一只手臂,或两只手臂,或三只手臂……从它们的手中,生出来诡异的黑色物质,不断地汇集到这个巨大的东西上面。

  云树一直打量着它,到现在,它,在他的眼中……

  越看,越觉得它像是一把……

  “锤子?”

  “锤子……”

  云树眨了几下眼睛,忽地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城墙。

  “锤子!”

  在这个瞬间,他想到了一个难以置信,却是最真实的答案……

  锤子。

  那是把锤子。

  那真的是一把锤子。

  那是一把用来直接将望北城城墙砸开的——锤子!

  ……

  ……

  ……

  “云树?!”

  “醒了醒了!”

  “小师弟?”

  睁眼看向周围,几张都满是带着诧异和惊喜的脸庞。

  只恍惚了一瞬间,云树眼中便闪过一丝惶急与慌张,忙一用力便要坐直,然后,不由僵着上身惨叫了声。

  “慢点儿慢点儿……”游云在旁大喊道。

  “别急,看看你身上的伤!”秦临川沉声提醒道。

  几人的匆忙提示和一阵疼痛,将他唤回了神,云树这才先扫了自己几眼。见身上,已经满是被晏离几人缠上的纱布,药粉的冲鼻味道弥漫在屋子里。

  云树心里一紧,看这个情景,之前他试图藏起来的事,还是被发现了……不过幸好,幸好他又一次做到了活着醒来。

  “云树啊……你这身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九刀问了出来。

  “这些……”

  云树慢慢抬起手臂,想着该如何表述,他身边的人,也都在静静等待着。

  纷乱复杂,而又压抑诡谲的画面,开始在云树头脑里闪过。黑色城池,黑色狼怪,黑色的‘人’,以及黑色的……锤子!

  思至此,云树悚然抬头,他带着迫切和慌张,而又坚定快速地对着秦临川等人说道:“师父,师兄,现在我必须得……去西城门看一看!”

  ……

  ……

  ……

  第二次,九刀又念出了这行字:

  “看我砍翻你丫的……哈哈!”

  他开始捧腹大笑,再对云树说道:“原来,这句话竟然是你刻的?!”

  “……是。”云树直直地盯着这行字,稍后点了一下头。

  “刀功倒是……挺一般的。”游云也在旁打趣了句。

  “我头回见的时候还在想,是哪个家伙的刀法这么差劲儿,哈哈哈……”笑着笑着,九刀突然觉得,一旁云树的表情,看上去越来越怪异。

  “咦?云树?你这是……”他不由收了笑,问了出来。

  晏离也发现了云树的异样,“小师弟,你就是要来看你刻下的这句话?”

  过了一会儿,云树才发生了声音,涩声说道:“这些字,是我刻下的……但,不是在这里,刻下的……”

  “这是……什么意思?”晏离一愣,再细看着云树,见他脸上的表情愈加凝重,以至透出了隐隐地恐惧。

  晏离心意转动,想起刚刚在路上,云树所提到的那些梦中事物……

  “难道……这行字?!”一个想法如凭空炸雷般,在晏离脑里现出。随即,他艰难问道:“小师弟……莫非,这行字,是你在你的梦里时,刻在城墙‘这处’的?”

  “是……”云树再点头。

  自旁的游云与九刀,以及晏离,都是瞬间怔在了原地。

  ……

  ……

  ……

  望北城主府。

  “季公子请再稍等片刻,按往日看,城主应是就快来了。”府中书房内,一位仆从边往茶壶内续着新水,边掉头回着季心的问话。

  “……好。”季心应下,眉宇间透着丝丝不耐和焦急。

  仆从自侧门出去了,季心顿觉坐立难安,便又从椅中站了起来,在书房中来回乱走。

  前些日,他正沉心于修行之中,就得知消息,季锲竟被萧诺行下令扔进了牢里,还是死牢。惊怒之下,他欲去探视而不得,再赶来拜会萧诺行,也三番五次的被拒之门外。今日,他总算未吃到闭门羹,却还是被晾在了书房里。从上午到晚上,萧诺行一直都不见人影。

  胸中焦虑,而又怒火难熄,季心环视着这间堂皇书房,心里除了鄙夷,便是不甘。但这口气,却不得不咽下……季家已家道中落,怎还有被萧氏平视的资格?

  为了把那个蠢材弟弟,从满是粪便与死亡,臭气与蛆虫的人间地狱里捞出来……他季心再如何狂妄,也得更衣戴冠来到这里。明是拜访,却暗是祈求,请萧诺行放人。

  “曾几何时,我居然要……”

  季心低声恨恨说道,又忙将话咽下去,咬牙环视着房内事物。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于正中墙壁,挂着的一副画上。

  这幅画,便是神画师赫连轻缨的《北望山河》,对他来说,都已是早有耳闻。于那三丈长卷上所绘的,正是在第一次北风之乱中,东州与兴君两方,在龙侯山下的最后决战。

  季心与它,隔着很长的距离,在乍看向它的第一眼里,只觉得那上面乃是一团模糊地墨色。可是,第二眼后,他便瞬间神入其中!

  从不知何时起,他竟已站在了画里!

  越过龙侯高峰,由东向西望去,狂风漫卷而起的滚滚烟尘遮天蔽日,而于烟尘内,兴君的北燕铁骑,与东州虎贲军,如若躯体相缠,死死将彼此擒死咬合的两条蛟龙。震天的嘶吼与战鼓声传入耳中。让他震撼又难以明白的,是构成搏杀之人与疾奔战马的,明明仅仅为黑色的墨,而随着画内无数人手上的兵刃挥过,泼洒出的,却是红色的血。

  好似暴风中随意激射的雨点,在掠过空中的铺天羽箭内,骑兵战列一次次并驾冲锋,一次次穿透敌阵,铠甲上不断带出道道新的凹痕,而后在如浪潮般的齐声怒喝中,再一次次地整队回杀。

  季心早已忘记了呼吸,这一幕幕,令他的双手微微发着颤。接着,随一阵风声,有几人突然于画面中现身,蓦地进入他的眼底——

  白衣之人,当空伫立。随着他的怪异手势,在空中的尖啸之音足以撕碎耳膜,所过之处,鲜血绽放出的花朵铺开了整片大地。他是……风妖之王,铁燃棘!

  在与兴君对立的东州大军的后方,有一人站于土山之上,提手指点,急速发令。他身前,有军士高挥令旗,有兵丁带信上马。一股股钢铁洪流奉他意志,尽数投入进了前方滚滚狂涛。他是……梁王,梁千河!

  单手重剑挥下,踏云麒麟大旗随之倾倒,右手长戟指天,在立腿长嘶的战马之上,重铠里的青面络腮须之人狂笑不止。数千提起的马刀映射出的雪亮闪光,于黑压压一片精锐骑兵阵面上,形如冰封之湖。他是……兴君王,铁贵!

  覆盖了整个脸庞的铁面罩被掀起,透出的磅礴煞气,宛如泄洪之江,武士跃下早已力竭的马,自旁的数百术士收回蔽形大阵,大队麒麟卫现身抄上。在声震四野的虎啸声中,武士提刀冲在了最前方。他是……东州之虎,方朔!

  自皆是死战不休的人群之内,在一件又一件重物砸在地面上所发出的沉闷声响里,一人微眯的凤目猛然张开,青袍刹那隐去,于空于地,于铁燃棘于铁贵的身后,青袍瞬时现身!其手中晶莹巨剑,带着万条眩光。他是……狐王,梁镇阿!

  最终,一幕幕画面再次远去,季心的视线重又被带回到了龙侯山上。

  而后,他一下大睁了双眼!

  在他面前的岩石上,突然站了一位带着调皮笑意,眼中却满是看不穿的莫名情绪的少女……

  她低头直视着季心,忽得邪魅一笑,随后,将手伸到了喉间,横着,一划!

  下一刻,季心便觉心脏霎时狂跳,喉咙剧痛!前方的一切景物皆烟消云散,登时化为了无数刀锋!

  大骇下,季心一步步惊慌后退。可是,到了这时他才发觉,凭他再如何退,也退不出——这幅画了!

  昔日,于百王乱世,神州之上有传言:

  霜王,杀人以寒;黑王,杀人以魄;战王,杀人以刀;狐王,杀人以剑;法王,杀人以雷;女皇,杀人以美……

  而各方势力之外,在无数崭露头角的奇人异士之中,享有传奇神画师之名的赫连轻缨——杀人以画!

  在陷于龙侯山顶,肝胆俱裂,心中开始泛起绝望的季心,忽得感觉身躯一震一轻。他的眼前,即将临身的无数水墨刀锋,与漫天杀气,尽数开始消逝……

  再张眼时,他又回到了这处书房。

  季心僵着眼珠,缓缓向旁看去,一只手掌,正从他的肩上挪开。

  随后,在季心身侧,响起了萧诺行的声音。“神启境界之人,看赫连轻樱的画时,都需要以气束神,我若来慢半刻,你就会被这幅画里藏着的刀……切成千百块!”

  季心这才身子一软,大口地呼吸着,冷汗涔涔而下。

  “多,多谢城主相救!不然……我定性命不保!”待彻底脱离,他忙对着萧诺行下拜说道。

  “你需知,人一步行错,便要拿命相抵……”萧诺行点点头,缓声如此说道。

  季心愣住,垂头思虑一刻,抬头道:“城主的指点,季心定会铭记!”

  萧诺行再摇了摇头,说道:“这句话,也不仅仅是对你说的……想必,你定是为了你的兄弟,才来到了我这里。”

  “……是!”季心咬着牙应下,再俯身乞声道:“城主,我弟弟愚蠢顽劣,是我教导不周,看管不严,才让他屡次在城里……”

  待他说到这儿时,萧诺行抬起一手,示意季心停住。

  随即,他未放下手,而是继续抬着手臂扫了一圈房内,再问道:“季心,你觉得这城主府,这书房……如何?”

  “……很好。”季心不明所以,片刻后答道。

  “如果,你父亲没有死去,这里,就是他的……”萧诺行说道。

  季心听言愣住,不由微侧下头,眼神游移着,攥紧了手掌。

  “我与你父亲,曾齐驱于战场,就是在那场与兴君的决战中,他死于北燕铁骑的冲阵,尸骨为泥,未留一言……我能做的,也唯有在他走后,照拂下你们……”说完,萧诺行看向季心,“我心知,你一向都带有怨气,更知道,你是何等心性!你不忿于你季家头上压着别人,但你又真正牵挂着季锲,所以,你能放下尊严来求我,是因为这望北,在由我操持……”

  看着季心泛上了些许青气的面孔,萧诺行再说道:“看来你明白,这种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我先问你一件事:你可知道殷赤原,与南葛?”

  季心又一怔,点头道:“知道,他俩与我同在书院剑武堂。”

  萧诺行的脸上看不出喜怒,“那你且说说,殷赤原与南葛,在平时,是何种脾性?”

  季心虽不知他何意,不过还是仔细想着答道:“他们二人……均勤奋守礼,殷赤原待人宽和,但善于藏匿,从未展露过修为。南葛的性子与他比,偏激烈一些,修为上,倒也是不错的。”

  “勤奋守礼,待人宽和……我再问你,你可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

  “身份?”季心诧异,随后摇首。

  萧诺行嘴角扯出一丝笑,说道:“我曾听闻,你在书院中,气势和风头都是最盛……对谁都能加以颜色,无论师长亦或同学,也包括,殷赤原及南葛二人?”

  季心再垂头,面上有些惭色。

  “好……那我现在就告诉你!”萧诺行眼中顿时闪动起了怒意,“那南葛,乃是南氏族长,南汉星的儿子!大商末期,白氏内乱,大半封地被其余四个家族瓜分……如今南方的五个大家族,南氏最富,与东州最为交好!你,是知道的吧?”

  “南氏的……世子?!”季心呆住。

  “而与南葛,走的最近的殷赤原……你,是能知道的吧?”

  “殷赤原,殷……他,他?!”季心登时倒退两步,一个‘朝’字,仅只说出来小半。在他的脸上,刚刚才褪下去的汗,又一次冒了出来。

  “你也知道审时度势,也知道何时该屈该伸,想必,你也能体味狂妄与谦逊的界限……那么,你做的够么!”萧诺行猛然喝道。

  “我,我……”季心脸色一下转为苍白。

  萧诺行冷冷一笑,高声说道:“他们,一个是东州世子,一个是南氏世子。他们,都能做到如此!你,一个当下还只能守着庭院,看着它慢慢腐败的所谓贵族子弟……你可有资格,随你之心所欲,你可有能力,去左右天下?没有!现在的你,连这里的事,都左右不了……”

  而后,萧诺行再摇头,指了指地下,说道:“就说这里,就说这望北,你以为我能左右?我已都不能了!我打废了我的儿子,卖出了我城主的权力,才能把他从殷赤原的剑下拖回来……而你弟弟,我能如何做?若是殷赤原举剑第一个杀他,我想拦,都没有立场拦!你为之奈何?你的弟弟,就是这么蠢!你那个舅舅亦是!包括,我的儿子!”

  至此,季心已失魂落魄,目中再无生气。

  “觉得后怕?觉得羞耻?可我告诉你,对于你来说,这可远远没有结束……但我需再告诉你,你还有时间和机会,去把这些……都翻过去!呵,人都是看其他人明白,自己却依旧走得糊涂……你看着我!”

  季心血气上涌,昂起头来,对向了带着看不清楚地眼神的萧诺行。

  “我对教子,并没有多少信心,看看云越,你便知道了……所以,对于你,我只从远处望着。虽然,你比起他更有出息,但也差得太远!我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否看到你出人头地……那些出自于寒门之辈,而其后立于人上者,都是大坚忍大毅力之辈!你虽高过于那些人,但你仍需知晓,豪门之辈,依旧有大坚忍大毅力之辈!现在,你季心可还有信念,仍觉得你在所有人里,是最具坚忍毅力的那个么?”

  季心双目充血,身躯颤抖,在萧诺行重若千钧的目光下,他松开已被他咬出了血痕的嘴唇,扬声说道:“我远远不是,但我定会做到!定会……居于人上!”

  萧诺行凝视他良久,终是又点了点头。

  “能这样说,我便觉欣慰。对于你弟弟,他一直安全,并没有同那些死囚混在一起,我会命人暗中将他送回你家。至于你那个舅舅,若是挺不到殷赤原离开望北,死,便由他死了……”

  “拜谢城主!”季心至此,眼中尽是感激与敬意,单膝跪地拜道。

  “就这样吧……我在今后的时间,与你们,应来往不多。望你自己,能践行你的道路,好自为之。”萧诺行举步绕过了他,走向桌案。最后,萧诺行侧头再说道:“深夜再出府,勿要被人看到……另外,你归家后,半月之内休要出门……记住了。”

  “……是!”季心一怔,随后立即应道。

  “你先出去,随意找点事做,打发下时间。如果……罢了,等这段时间过去了,我再同你谈话……走吧!”萧诺行背向他抬了下手道。

  “是……”季心看着他的背影,仍是重重一点头。

  离去之前,他忽地又犹豫一下。末了,季心还是再张口说道:“城主,今日我本想的是,如果,您拒绝释放季锲的话……我便用我所知的一个,可能对您有所助力的消息,来作为让您改口的条件……”

  “消息?“萧诺行转了过来,微皱起眉。

  “您的心意,我季心无以为报,唯有……这个消息!”

  季心环视一下四周,再上前几步,开始轻声讲述……

  夜深。

  书房中,只剩萧诺行一人。他坐在案后,身前杯中茶早已凉掉。

  似是又过了许久,在这刻,一个披着金甲的人,忽地出现在了窗边。

  “萧城主,这几天可好?不出意外的话,三日之内,皇王交予你的东西,就该到了……”

  萧诺行闻言点头,稍后,他发声说道:“我很感激,也很期待。”

  “哈哈……可在我看,城主现在的模样,不像是你说的那般呢?”那人笑了起来,唇上的八字胡往两边分去。

  “不管是什么东西,想得多了,盼得久了,等它真得到来的时候,心反而就定住了……”

  “城主说得,倒是确实。”那人带着笑意点头。

  “另外……作为得到黄金骨的报答,我会先送给你们,一个礼物……”静了一刻后,萧诺行开口说道。

  那人面上的笑意一下大了起来。

  “哦?!礼物……哈哈,只在现在,城主就能带给我们惊喜了么?”

  “是的……”萧诺行抬起眼,注视着他。

  那人走上前来,与萧诺行对视着的眼神中带着玩味。

  “那么,城主,这是个什么样的……礼物?”

  “神武卫。”

  那人登时站定,在下一瞬,他面上的笑意,全部化为带着狂热的狰狞!

  ……

  ……

  ……

  一处房中,于烛火下。

  殷赤原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另一只手放了笔。

  随后,他站起身,但仍低着头,继续看着下方的桌案。

  眼下,是一封刚刚写好的书信,盯着纸上的寥寥数十字,殷赤原面上,未带一丝表情。

  良久后,他抓起了案边的一枚竹筒。在那竹筒上,烙印着红色的纹路。殷赤原又思量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地将那张纸卷起,再塞进了竹筒内。

  一手捏着它,殷赤原踌躇片刻,开口轻声说道:“腾武……”

  屋中角落,一具漆黑铠甲上,亮起了两点光。

  “臣在。”

  “我的叔叔,殷耀……他还在拥蓝关么?”殷赤原道。

  “是。”

  殷赤原微向南扫了一眼,再道:“他奉我父亲的命令,去往东北的阳高郡,监督调往龙侯山的粮草。为何却在拥蓝关停了七天,还迟迟不动?”

  “风寒。”

  “风寒……呵,从何时起,风寒竟可以厉害到,连通天境界的人,都挡不住的地步了?”

  “不知。”

  殷赤原一握手中竹筒,思索着轻声说道:“怪事情……你需注意:我这封信,不要经过我叔叔的手上。连鬼狐,也不能……对了,将我叔叔的事也记下,分出暗卫跟上去!这个反常,我们有必要弄清楚,我叔叔的年岁,似乎也不小了……”

  “是。”

  而后,殷赤原沉默下去,腾武便也不再言语。

  “腾武,你且说说看……在这世上,你最敬服的人,是谁?”过了一会儿,殷赤原又看了看手中竹筒,顿了一下后,发声问道。

  “黑王。”

  “黑王……”殷赤原一挑眉,“在……东州之内呢?”

  “王上。”

  “那么……黑王,和我东州比起来,哪个更……重要?”殷赤原拿着竹筒,磕了磕桌角,最后问道。

  “东州。”

  “好……”殷赤原点头,“我开始能理解了,和东州比,我应该……做出牺牲。”

  在相距这栋房子不远的一处墙根下,越过一丛灌木——

  身着夜行衣,与这处的黑暗融在了一起的秋熠,开始缓缓地移动手臂,将手伸向了刀柄。

  ……

  ……

  ……

  “啪!”

  披金甲之人,突然现身在城主府里的一处空旷厅堂中,轻击了一下手掌。

  下一刻,便有几十人从房中各处的阴影中步出。

  “呵呵……你们准备的如何?”金甲之人带笑问起。

  一人行礼应道:“回鲜于主上,万无一失!定能将黄金骨顺利送到!”

  “你该明白,那只是一个开始……我们要一个一个捏死的,是接下来的,一连串猎物!”姓鲜于的金甲之人握拳斥道。接着,他又带着唇上的八字胡笑了起来,缓缓道:“另外,那位精明的城主,居然带给了我们一个……几十年前,就该得知的消息……而我们,在之后要做的事情里,必须加上它!”

  “敢问主上,这件事是……”又一人开口问道。

  “呵呵,自从我鲜于朋义,成为皇王卫士的那天起……我便被告知,我等一生的事业,都是为了清扫天下,使大衍……终成一统!”

  “是!”屋中人齐声低喝道。

  鲜于朋义再环视一周,带着笑意的脸上,有一半八字胡稍微落下,原本略有昂扬的笑容,顿时充满阴森。

  随即,他缓声道:“而我当初被告知的另外一件事,就是将昔日的那群神武卫……一个不留的,彻底杀死!”

  “可是……主上,神武卫不是明明早就都死光了么?”

  鲜于朋义话音一落,边角上站着的韩单开口问道。

  “死光了?”鲜于朋义猛然回头看他,“只是因为像你这般目光短浅,且战力不够,导致办事不力的人……才会这样想,会这样说!”

  韩单头埋得更低,在周围人的轻声嗤笑中后退了一步。

  无人能看到他此时已充满着幽深的黑雾的独目,以及那变得更为残忍的脸庞。

  “莫非,你们都以为,那支神武卫能一个不拉地,死在当年的华兴城中?”鲜于朋义冷笑,“就算那个疯掉的黑王早已经死了,炎王贺绌,也被我们杀掉……但是,他们是神武卫!是直到最后的一刻,我们也只敢用劲弩和大阵,慢慢磨死的神武卫!如果这样,还则罢了……但那夜的最后,战王到了!他能什么都不做,只留下几句话?满城的火焰与浓烟,都冒到了塌掉的城墙外头,谁知道贺长安,还借着这些掩护,暗中做了什么……”

  鲜于朋义提手,一把握住,再狞声说道:“将这个信息送出去……发危急情报!既然这望北里,又多出了神武卫,我们的布置可能会不够……如有必要,我会希望隐王能更早的到来。甚至,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强援!”

  “这样……真的有必要么?只是几个神武卫的残余而已……”一人带着点儿轻蔑,疑惑说道。

  “蠢货!”鲜于朋义回头怒声喝道,他的话语中满透着锋锐杀机,而在他的声音深处,依然显出了一丝丝地忌惮……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我还需要说这么多过往?我怎么没让你们直接去除掉他们?!神武卫,他们是——”

  ……

  ……

  ……

  “他们是野火……”殷赤原沉声说道。

  他再看了一眼手里的红纹竹筒,抬起头看着头上烛光中的暗淡棚画。

  “神武卫,野火一般的神武卫……他们一如,我父亲为我起的这个名字……如今的神州,就是一大块儿飘在暗流上,即将融化破碎的冰。可能,第二次乱世,即将到来了……而我自信,我们的东州,会成为乱局之上,最有力的那一只手!所以,我们不能再允许,有新的人站出来打乱这个格局……”

  殷赤原目光转而坚定,他对着沉默站立的腾武,开始将手中的竹筒递过去。

  “将这个,带回奉元,告诉我的父亲——”

  “殷兄!可有时间说几句话?”

  殷赤原眉梢一动,听到了南葛的呼喊。

  心意弯曲几番,殷赤原抿了下唇,将手上的竹筒又收了回来。

  “腾武,你且先下去……”

  腾武当即消失,南葛的脚步,也停留在了屋外两丈。

  而后,殷赤原朗声对屋外喊道:“自然有时间……南兄,请进吧!”

  待南葛走入,殷赤原笑道:“都已是这个时候,你怎么想到来我这儿了?”

  南葛直到现在都微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摸样。坐下后,他又指了指旁边的空座椅,示意殷赤原也过来,一边说道:“自从那天起,我心神一直不宁,憋在家中几天,想了很久后,才做出了个决定……就来和你说一说。”

  闻言,正往南葛旁边的椅子走过去的殷赤原,步子在一瞬间中略乱了下。他落了座,松缓了下手腕,才以淡然的声音问道:“怎么?晏离告诉我们的话,居然令我这做事雷厉风行的南兄……如此苦恼?”

  “暂且算是吧……”南葛回答得有些词不达意,在这其间,他大致地看了下殷赤原的屋子。最后,南葛的目光又回到了房屋正中,那张最亮的书桌上。

  “赤原,刚刚你……在做什么?”南葛忽然又问出句话。

  他的视线也从书桌上收回来,低下的头侧了过去,看着殷赤原的手。

  殷赤原笑笑,说道:“随便读了读云中西霞宗的剑经,怎么了?”

  南葛这时露出一抹笑意,随即,他一点殷赤原的右手,说道:“在习文上,你与我相差不多,不喜,还总马虎……你看看自己的手上,上面还沾着墨呢。”

  “这……”殷赤原抬手一瞧,也尴尬地笑出声来。

  南葛对向了殷赤原,正了脸色问道:“你不会在看书写字上,还瞒着我。”

  殷赤原叹了口气,顿了一下,说道:“我刚刚写了封信。”

  南葛眉毛一挑,“不想让我知道?”

  “可能……你若是不知,会更好一些吧?”殷赤原思索着回道。

  “哈,这样看来,你刚刚的样子,也是做出来给我看的了?”南葛对他摇了摇手,再说道:“看来,你的心里,比我还不得轻松……不过倒是也说得过去,望北毕竟属东州,他们在你这里,就变成肉里的刺了。”

  “……你了解我。”殷赤原默然片刻,说道。

  南葛点头,“我来到望北,进了火麟书院,已有五年,与你同窗四载,应是了解了。同你的先辈比起来,你总是思虑重重,又少了许多血性。一直如此,多累呢?”

  “如今,我已经二十一岁了……拿现在的我,同这个时候的我父亲比起来,我可差得太多了……”殷赤原叹息一声,再摇头苦笑道:“若再不竭力进取,我又如何继任他的伟业?”

  “车到山前必有路。”南葛断然说道,而后他两手往上一翻,道:“你也知道,我家车多。”

  “哈哈……”两人随后笑起来,殷赤原玩笑抢话道:“既然如此,等你成了家主之后,可先别急着催我还你们那一万辆大车,估计我还要拽着它们,一直开到中州外去。”

  “好说,若是真能把车拉出去,再给你开过三千辆来,也不成问题!”南葛毫不在乎地一摆手。

  之后,他安静了会儿,对着殷赤原认真说道:“你也了解我,关于,那天晏离兄长的话……”

  殷赤原看向他,说道:“那么,你的答案……”

  “我相信他们!等将来,待我手握权力之时,我便会助他们……一臂之力!”南葛轻声,但坚决地说道。

  ……

  ……

  ……

  “刘小宝!你个死人,平时抓猫遛狗倒是有两下,一到这时候你就颓!再使点劲儿……使劲儿!死鬼……”

  “小点声儿!大晚上的,你嚎啥呀……我这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了……”

  灯下,小谢正直溜溜地瞪着刘小宝。确切的说,是直溜溜地瞪着刘小宝手里的刀。

  而刘小宝正呲牙咧嘴地,将刀拿一边的胳膊肘夹住,另一手攥着刀柄,拼命地往外拉扯着。

  “他娘的……一把刀,咋就抽不出来呢……”刘小宝又一次用尽力气,插在鞘里的刀依旧闻丝不动。

  “废物!”小谢翘着腿坐于床头,伸指一点。

  “啥?!我废物?你不是也拽不出来么!”刘小宝脖子一梗回道。

  小谢抄起枕头甩了过去,吼道:“你瞧瞧!你出去瞧瞧!谁家大老爷们儿,是天天跟自个儿媳妇比的?说你废物,你还不乐意了?!”

  “乐意乐意……我废物我废物……”刘小宝忙不迭地点头,边示意她放小声儿点。

  “哼……”小谢解开花头巾,一拔簪子,理顺了头发。歪在床上靠着被子,放柔了声音,挥挥手。

  “继续,加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