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风站在殿里，身上是还没来得及卸下的战甲。三年的漠北军旅生活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风霜的痕迹，也抹掉了少年人的稚嫩，磨出了几分军人特有的坚毅和果断。

  沈珏身穿龙袍端坐在大殿正席，此刻看向儿子的眼神中满是赞赏：“你此番率军深入漠北，大败瓦恩，降服突厥，给离国立了大功。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守卫疆土、征战沙场为父皇分忧，本就是儿臣的责任。”沈长风躬身抱拳，向父皇行了一礼。“不过，儿臣确有一事想请父皇成全。”

  “说。”

  沈长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却转瞬被坚定所替代。只见他一脸正色道：“儿臣想请父皇为儿臣赐婚。”

  语惊四座。朝堂上一阵骚动，满朝文武都在小声和自己熟人议论，眼神不停地在太子和站在右边首位的那个大人之间来回游移。

  沈珏掩嘴轻咳了几声，文武百官霎时闭嘴，朝堂恢复了安静。

  “顾家那个姑娘？”沈珏问道。

  “是。”

  “那不知顾卿意下如何？”他看向右边首位的那名男子，那就是顾晓的父亲，离国唯一一位异姓王爷，祁王顾安辙。

  顾安辙躬身行礼，道：“小女自幼爱慕太子殿下，若得知此事，定喜不自胜。”

  “既然如此，那这门亲事就那么定下了。”沈珏拍拍手，召来随侍的太监。“李公公，你去告诉皇后，当年她点的鸳鸯谱，现在就靠她来收尾了。”

  “嗻。”太监领命退下。

  “众爱卿还有其他事吗？”沈珏扫过座下大臣。“若无事，就退朝吧。”

  朝会已散，顾安辙还没踏出殿门，就被贺喜的官员团团围住。

  “恭喜王爷。”

  “王爷得胜而归，现在女儿的亲事也有了着落，真是双喜盈门啊。”

  “太子殿下与王爷素来交好，如今又订了这门亲事，更是亲上加亲了。”

  恭维道贺声不绝于耳，可其中又有几句是真心的呢？顾安辙扫过周围面带喜色的人群，里面的人他大多不认识，认识的几个也都是平日里朝中的对头。当年与他一起辅佐圣上的人啊，早就都不在了……

  圣上和太子的好意他理解。他现在是离国唯一的异姓王，执掌兵权，受将士爱戴。他的妻子是皇后的救命恩人，还有江湖名门桃花谷作后盾。女儿顾晓与太子关系甚好，还曾被皇后钦点为未来的太子妃……连街上卖水果的都知道，祁王府的权势如日中天。

  而正所谓树大招风。纵使他平日里克己守礼、严管家仆，圣上每月还是会收到十来封奏折弹劾他嚣张跋扈、纵奴伤人，并悄悄暗示他有反意。

  “你说你怎么就那么遭人忌恨呢？”圣上把一沓控诉他强抢民女不成，于是恼羞成怒灭人满门的血书扔到他面前，“要是朕不是从小跟你玩到大，看见这血书早把你拖出去斩了。”

  虽然圣上和太子信任他家，但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他曾与圣上商议过此事，所以这几年太子随他征战四方，就是为了逐步接管兵权，并在军中树立威望。如今立顾晓为太子妃，也是为了让祁王府在他卸任之后还能有个倚仗。漠北之战，太子已经成功赢得了将士们拥戴。等晓晓出嫁，他也就可以功成身退，和芸娘归隐江湖了……

  *

  “什么，我今年要出嫁？可我才刚及笄啊。”

  辛夷一脸奇怪地看着自家小姐，不明白她为何那么激动：“小姐您今年及笄，自然是可以出嫁了啊”

  “辛夷你不知道，太子殿下与小姐相识多年，今日为小姐向皇上请求赐婚，小姐这是喜出望外啦。”青衣端着一盘洗好的葡萄走进来。她是顾晓的贴身侍女，从小陪着顾晓长大，小姐和太子殿下间的深情厚谊她都看在眼里，此番看一对璧人终成眷属，她比自己出嫁还高兴。

  ……喜出望外个鬼。顾晓腹诽。她刚刚是在奇怪自己为何会在十六岁被赐婚。因为按照她的记忆，无论是哪本书，在这里的情节都应该是明年太子重病，她嫁过去冲喜才对，这也是为什么她后来会疯狂爬墙绿太子，因为她觉得这样的婚姻对她很不公平。

  难道是她在过去十六年扇动了蝴蝶翅膀？顾晓猜想。两本书的故事都是从她十七岁出嫁开始的。关于她十七岁以前的生活，只在回忆或旁白里简单提过一点。所以知道穿书以后，她也照样过得随心所欲，就等到了十七岁再开始走剧情。目前看来，很可能是她在随心所欲的十六年里造了什么孽，然后导致婚礼被提前了。

  也不知道对后面剧情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顾晓最担心的就是她的米虫大计泡汤。

  不过无论她以那种理由嫁过去，都决计不会去作死爬墙。这样看来，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帮太子殿下保守好秘密就行。

  顾晓打定了主意。

  *

  殿下今天心情很好。伴鹤小跑着跟上自家主子。他家殿下此时正迈着轻快的步子穿过抄手游廊，手指在剑柄上无意识地敲着节拍，眉梢眼角皆是喜色。

  好久没见殿下那么开心过了。小厮心想。自打他家殿下去了军营，成日里看那些打打杀杀的，年纪轻轻就没了少年人模样。想殿下第一次上战场，回来以后又是发烧又是呕吐，还整晚整晚做噩梦，一个月就消瘦了十几斤，可把他吓着了。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殿下就变成了如今这般沉稳冷淡、生人勿近的模样，哪还有当年鲜衣怒马的影子。今天圣上答应赐婚，殿下才难得有了点笑容。

  “伴鹤，伴鹤？”

  “……殿下有何吩咐？”小厮刚刚沉浸在回忆里，沈长风唤了他好几声才把他叫回魂。

  “本宫刚刚问你，你觉得祁王爷说的是真的吗？”

  “不知殿下指的是王爷的哪句话？”

  “就是那句。”沈长风说着向他使了个眼神。看着小厮还是一脸茫然，他有些尴尬地撇过头，语气僵硬地补充道：“祁王爷说……晓晓喜欢……”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本宫”那两个字低到几不可闻。

  原来殿下指的是这个。小厮恍然大悟，道：“祁王爷是顾小姐的父亲，都说知女莫若父，祁王爷说顾小姐心悦殿下，那顾小姐肯定是心悦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奴才听闻皇后娘娘那边的宫女说，顾小姐每每去娘娘那儿玩，都要询问殿下的情况，想必心里也是一直记挂着殿下。”看着自家主子嘴角微扬，小厮心里跟个明镜似的，“奴才还听说，最近顾小姐得了一株翡翠兰，天天亲自侍弄，宝贝得很。”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就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沈长风想起以前在桃花谷的日子，不由得浅笑。“我记得母后说今年的贡品里有几株兰花，就叫工匠栽我寝殿外头吧。”转头瞥见栏下含苞欲放的迎春，又道：“对了，后院的桃花开了，记得让膳房的宫女收集一下花瓣，晓晓最喜欢用那里的桃花酿酒。还有……”

  沈长风正安排着东宫的改建事宜，忽听到墙的另一边有两名宫女在小声谈笑。

  “你听说了吗，今天宫里来了个道士，生得好俊。”

  “什么道士，别瞎说。那可是桃花谷主的大弟子云逸，天下第一神算，娘娘特意请来帮忙定婚期的。”

  ……

  宫女谈笑着走远。

  *

  沈长风从墙上移开，拂去衣袖上的灰：“既是同门长辈，于情于理，本宫也应当去拜会一下。”

  其实殿下你想去看皇后娘娘定婚期可以直说的。伴鹤内心腹诽。却也不敢出声，低头跟上自家太子，往凤栖宫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