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巳时，东宫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可仔细一听，早没了先前吵吵嚷嚷的劝酒声。

  沈长陵趴在大厅的桌上，满脸通红，浑身酒气，早已醉得不成人样。他也不耍酒疯，就眯着眼睛趴着那里，形似睡着，嘴里小声咒骂着沈长风：“混蛋皇兄，又把我留这给你挡酒……”

  林烨承和范旭刚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摇摇晃晃地回到大厅，他俩刚刚也被灌了不少酒，现在都有些醉意。看见沈长陵在桌旁，也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没一会儿就依次倒下了。三人索性就这样头对头地趴在桌上。

  ……

  “你们说，皇兄那个没义气的家伙现在是不是已经红烛帐暖了？”沈长陵嫌坐着无聊，笑嘻嘻地挑起话题。

  “殿下，不要妄言。”范旭虽有些酒意上头，但眼神还算清明。

  “范旭你别跟个老和尚似的，天天‘妄言’来‘妄言’去。”沈长陵烦透了范旭这一本正经的腔调。“再说了，我妄言哪句了，‘没义气’还是‘红烛帐暖’啊？”说起这个他就来气。拜完堂后没多久，皇兄自己就悄悄跑了，留他们三个在这帮他挡酒。父皇、宰相他们老一辈的不跟他们闹，但那些小辈的敢啊。一个二个约起来，说什么新郎跑了伴郎要受罚，排着队灌他们仨酒。可怜他这胃啊，大清早的被皇兄提溜起来什么都没得吃，到现在里面全是酒……

  “待会儿我要吐在菜盘子里，你们可别嫌我恶心。”他晕晕乎乎地说道。

  林、范两人听完，什么都没说，只是挣扎着起身，走到大厅另一头，找了张干净的桌子趴了上去。

  沈长陵：……

  交友不慎啊……

  *

  寝宫里很温暖，桌上两支臂粗的大红蜡烛是屋里唯一的光源。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是太子身上的味道，顾晓昏昏沉沉地想到。她今天卯时便起床梳洗，随便塞了几嘴糕点，就一直被折腾到现在，路上也没能再吃点别的垫肚子。饥饿和困意已经让她昏昏欲睡，要不是头上还顶着这么大个凤冠，她可能往床上一倒就能睡着。说的这里，他们让新娘戴凤冠不会就为了防这个吧。迷迷糊糊里，她胡思乱想。谁的馊主意，真坏……

  “吱呀——”

  门开了，冷风伴着酒席的喧闹声灌进来，一下子把顾晓惊醒了一半。

  “辛夷？青衣？”顾晓含糊地喊着自己侍女的名字。外面酒席那么热闹，太子肯定还在那陪酒，东宫的侍女进门前都会先问候一声。这个没动静就开门的来人，只可能是她的侍女。“我饿了，我想吃东西。凤冠好重，我头疼死了，快帮我托一托……”知道是自己人，她随意地撒着娇。

  一阵静默后，回答她的是个男声：“是我。”

  剩下一半睡意也被吓跑了，顾晓现在彻底清醒过来：“太……太子殿下。”

  一双红鞋在她面前站定，然后遮挡她视线的盖头被掀开。明明暗暗的烛光里，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眉眼依旧，却似生人。

  喜服里那人，挺拔、瘦削，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双丹凤眼微微眯着，眼里是她看不懂的深沉。

  三年前那个会笑会哭会脸红的剑眉星目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离国未来的储君……

  “太子殿下。”她低头，凤冠上的玉玦随她的动作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沈长风神色复杂地盯着她。如果他没看错，以她刚刚的嘴型，脱口而出的第一个字，

  分明是“长”。

  他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转身走到红木桌旁，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

  他把白玉杯递过来时，顾晓怔了怔。

  他瘦了……

  那只执杯的手骨节分明，在烛光的映照下还能隐隐看见几道白色的未愈的疤痕。她伸手接酒，指尖不经意间相触，有些微凉……

  合卺酒喝尽，沈长风随手将杯子置于床头。

  “别动。”她感觉后脑覆上一只温暖的手。沈长风将她搂入怀中，开始认真地解凤冠上的头发。一缕缕青丝从凤冠上落下，他的动作很慢，她感觉微凉的指尖在发间穿梭，将落下的头发一根根理顺。他的怀里很暖、很坚实，泛着淡淡的檀香味。她的脸有些微微发烫……

  “好了，去吃点东西……”他的话音在看见顾晓睡眼朦胧时戛然而止。“算了，睡吧。”他将凤冠放到一旁，轻轻托着她褪去外袍，又把她的双腿抬到床上，拉过被子来帮她掖好。一切做完，俯身在少女额头落下一吻。他起身的时候，感觉胸前微微一紧，低头，是顾晓伸手扯住了他的喜服。

  “长风哥哥……”少女攥着衣服，脸在枕头上无意识地蹭了蹭，显然还在梦里。

  沈长风看着顾晓的睡颜，嘴角微微扬起，眼中也多了些不一样的神采。若顾晓此时醒来，大概会以为还在梦里，才看见了曾经十七岁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吧。

  *

  顾晓是被饿醒的。

  看了看窗外，大抵是深夜了。顾晓心疼地摸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昨天一天婚礼，她除了清早的几块糕点和傍晚的合卺酒，便是水米未进。好容易等太子殿下帮她取下凤冠，她又直接在人怀里睡着了。想到自己倒在太子怀里的感觉，又联想到刚才的梦，顾晓忽然老脸一红，耳朵还有越来越烫的趋势。翻身下床打算找些吃的转移下注意，身后却传来一阵响动。顾晓回头，沈长风正从床上坐起，一边揉着眼睛问她：“怎么突然起来，发生了何事？”

  他他他他……“太子殿下，”顾晓终于从脑子里的一堆“他”中找到了她想说的话。

  “嗯？”

  “……”理智再次被太子殿下的低音炮震飞。

  “饿了？”她失魂的时候，沈长风已穿衣下床，顺手拿过件外衫给她披上。外衫是他的，罩在顾晓身上有些大。于是顾晓顺手扯了根带子，裹好衣服后用带子在腰上绕两圈，熟练地打了个结。

  看着眼前人行云流水的动作，沈长风忍不住微微一笑，走过去牵起她的手。

  “走吧，去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