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十里外的小木屋里，宋琬抱着柴火艰难地从半掩的矮门挤进院子，走到墙角把柴火放下码好，又往旁边鸡舍的石槽里舀了几勺水，随意的拨弄一下槽边的饲料，宋琬想了想，还是没往石槽里面加。饲料已经快要吃完了，可她这几天没有收入，并没有额外的银子去买饲料，又舍不得拿仅存的那点米去喂鸡，想了想，也只能不好意思的用语言安慰一下那些饿得咕咕叫的小鸡们。

  “乖，再忍上几天，等我把那些鸡蛋拿去换了钱，你们就有吃的了。”

  虽然知道小鸡们肯定听不懂她的话，这么说完还是让她觉得心里好受了些。蹲下身来揉揉一直在腿边打转的黑狗，把它赶到一边去玩。宋琬数了数今天还没做完的事，起身走进了木屋。

  宋琬推开门，才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曹满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曹满坐在桌旁，手里把玩着折扇，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状似无事的寒暄。“小琬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很不会掩饰情绪。”他说道，闲适的语气不像来逼问，倒像是无事时来串门的闲聊。

  “宋琬不知曹知事说的是什么意思。”宋琬语气平淡的回答。“就算宋琬在守孝，也不至于每天哭丧着脸对人吧？”宋琬忽然想起来她以前也经常和曹满这样斗嘴。

  “沈长陵告诉了你什么？”可这次难得的，曹满没有再和她打太极，直接切入主题，“你以为我和李远没看出来你这几天的奇怪吗？”

  宋琬把手里的东西随手摆到了橱柜上，她一时没控制住力道，摞起来的瓷碗碰撞出清脆的响声。眼前这幕让曹满饶有兴味的挑了挑眉，不过他没有说话，只是等着宋琬开口。

  宋琬没有让他失望。“江婆婆的事情跟你们有关吗？”她压抑着声音问道，“你别对着我说，你对着宋爷爷说。”她伸手指向墙角的香案，抬头对上曹满的眼神，毫不躲闪，“你只要说，我就信你。”

  “你哭了。”曹满没有马上照她的话做，而是朝她走来，伸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宋琬后退一步让开了他，“你说不说？”她沉声问。“不说就给我出去，我现在不想见你，不想见你们，我现在谁都不想见。”她用力的拉开门，然后看向曹满，逐客之意十分明显。

  曹满看着她的动作，叹了口气，“你知道宋老对我有恩，我是没办法向他说谎的。”他走到香案前拿起三炷香点燃，朝宋老的灵牌恭敬的拜了三拜，“曹满在此以性命起誓，江婆婆的意外与我没有任何关联。”他将三炷香插进了香炉，又按着礼数作揖。完毕之后才转身看向宋琬，“现在你信了？”他无奈道。

  宋琬半信半疑的打量了他半晌，最后还是打消了请他出去的打算。她走到桌旁坐下，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曹满也跟着她坐下，却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沈长陵跟你说了什么？”

  “……”可宋琬只是不言不语的盯着他。

  曹满见识过她的倔强，又叹了口气，回答她之前提出的问题：“也没什么事，就是大家都记挂着你，尤其是李远。”他说道，“你也知道最近知府事情忙，他那边脱不开身，只好让我过来看看你。”

  “我没事，我很好。”宋琬答。

  “好到连你院子的狗都吃不饱？”曹满有些玩味的看着她，调侃道，“我刚刚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大黑差点饿得扑上来把我给吃了。”

  听到这话，宋琬有些心虚的撇开头。曹满说得没错，她已经很多天没有给大黑喂食了，都是靠它自己在外面刨别人家的剩饭吃。“等我的工钱发下来就好了。”她随便找了个借口。然而曹满显然来之前就已经调查过她，知道她在说谎，他也难得心善的没有戳穿。

  “做工太辛苦了，回来我们知府干活吧，包吃包住，捕快的月钱你也拿过，你知道待遇很好。”他说。

  宋琬毫不迟疑的拒绝了他：“我还在守孝期，于理不得入仕。”

  “知府的捕快没有官职，算不得入仕。”

  “我得喂鸡，还有砍柴，打扫院子，我不想让这里荒废。”

  “会有人来做。”

  “大黑离不开我。”

  “带回去。”

  “它会咬人。”

  “我管着。”

  ……

  两人你来我往许久，宋琬终于感到不耐烦，“你知道我不会回去的。”她说。

  “我知道。”曹满答，“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宋琬叹了口气，她闭眼平静思绪，道：“因为我不知道。”说到这里时，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我不知道你们之中到底谁是在说谎，而谁又不是。我发现我现在根本无法相信任何人。所以无论我选择了哪边，我都会忍不住去怀疑他们所说的话，去查证他们所做的事，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们了……”

  “然后你就选择留在这里？”曹满的语气中似有不悦，“小琬，你知道吗？战争一旦开始，就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更何况你还牵扯了那么深。宋琬听懂了曹满没说出口的话。

  “沈长陵独自去淮安了，他给我看过的证据只有侯斌的书信，信上讲他调查到了知府侵吞公款的一些事情，那信不在我手里，它被沈长陵放在了哪儿我也不知道。这就是我了解的全部情况。”她语气平淡道，“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关于你们的事沈长陵也从我这里得知了大部分，现在公平了，我也没有用了，你们可以放过我了吧？”

  “我们非得弄成这样吗？”曹满皱眉，他以为宋琬不会这样轻信沈长陵，“你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多年，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宋琬没有回答他。

  “随你。”曹满少见的被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惹出了火气，“我就是看你过得辛苦了想过来给你送点东西，”他说着把袖里的锦袋扔到了桌子上，袋子落在桌上，里面发出金属碰撞的响声。“里面的钱不够可以来知府找我们要，当然——”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眼神又往香案那里扫了一眼，“要是嫌脏的话，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