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作者:Humpy      更新:2022-05-02 14:22      字数:2140
  住在村东头的老李死了,就在群架之后的两天。乱斗的过程里他被人拿棒槌打了头,回家以后一直在喊头痛,他媳妇起初还取笑他不像个男人,受了一点小伤就哭天抢地,像个隔天就要死了的一样,哪知道一语成谶,几天之后人就没了。

  按理来说,死了人的话应该由家属去县衙里面销户,尤其是这种非正常死亡的,还得派衙吏过来调查清楚死亡缘由,但是村里的人合力把这事压了下来。因为大家都知道老李头是因为在之前的斗殴中被伤着了头才死的,但是那场斗殴发生的原因是他们去挖了上游村子拦水的水坝,导致坝体垮塌,泻出的洪水淹了上游村子种的一大片果树。幸好之前县太爷过来的时候都在忙着拉架,没来得及询问事由,不然他们肯定讨不得好。

  所以这次村子里面的人怕再惹事,都不愿将情况上报给县衙,让过来调查的衙吏再把这件事给翻出来。所以大家都在劝说李家寡妇为了全村忍一忍,然后你一两我二两的给李家凑了点钱,好好的把老李头给安葬了。

  但是死人好安葬,还活着的人没那么容易安抚。牵涉到人命的事情从来不会那么好了结,尤其是对于死者的家属来说。

  “我发誓一定要那帮混蛋血债血偿!”李家儿子跪在灵堂上,扶着旁边悲痛欲绝的母亲,咬牙切齿的低喃。然而他的话只是引来了周围人“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规劝。

  李勤从未想过他会有一天那样无助。

  “但你又能怎么办呢?”当他找到他的朋友们寻求帮助时,他得到了这样的答复,“上次已经闹出这么大动静,县令大人才走没多久,你再搞事把他引来,村长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那我爹的仇就那么算了?”李勤用红肿的眼睛瞪着他们,他没想到这帮一直被他视为兄弟的人竟是如此反应。“死的不是你们的爹,所以你们才根本不会在意,我说得对不对?”他的声音近乎嘶吼。

  而他的朋友们只是沉默的看着他,没有回答。

  李勤恨透了他们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怜悯的眼神。那种在母亲接过安葬费时,在他们母子俩孤苦无依的跪在灵堂前时,在所有人在他经过以后交头接耳时……他从那些置身事外的人眼睛里看见的毫无情感的怜悯眼神。

  他们才不会在乎他怎么想,他和母亲只是这群人用来安抚他们良心的一个道具罢了。

  而林冽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李勤你冷静一点。”他上去想安慰的拍拍他的肩,却被李勤凶狠地挥开,“滚。”他从牙缝里漏出这个字。

  但林冽没有离开,他还坚持站在那里劝他:“伯父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再怎么难过,也得承认这个事实。”

  “我不求让他复生,我只想为他报仇。”李勤语气冰冷。

  林冽却不甚在意。“报仇,你要找谁报?”他问道,“当时场面混乱,根本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你不是没打过群架,你也知道,打红了眼的时候,见到会动的东西就抄家伙上,谁还分得清对方是不是自己的人?”

  不得不说林冽的确察觉到了村里所有人都不愿深究此事的原因。参与群架的人对于当时的情景根本没有完整的记忆,大家的脑海中的印象都是碎片化的,因而他们都害怕是自己挥的一棒槌打死了老李头。

  “不会有人查的,如果你想查,所有人都会拦着你。”林冽看着目光呆滞的好友,内心忽然涌上一股悲哀。“就连你娘也是。”

  现在李家没了老李头,只剩下一个体弱多病的寡妇和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没有村里人的接济,他们很难在这里生活下去。所以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李寡妇都不会准李勤去查出真相,就连去查也不行。至少在目前,利用着村民们对记忆的不确定带来的负罪感,他们母子俩还能在这村里衣食无忧的生活下去。

  “可我爹怎么办?”李勤垂眸,语气平淡到听不出疑问,林冽看到他的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拳头却攥得死紧。“阿冽,我爹死了啊……”这几天以来,林冽第一次听到好友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他想了想,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建议,“我以前听人说过,瀛洲那边有一个江湖门派叫月闲楼,传说他们的人遍达各处,天下每时每刻发生的事情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淮安最近在营建港口,正在招人去当水手,你或许可以去看看能不能通过他们的船去到瀛洲。”

  林冽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不是对的,但他知道李勤眼里亮起的光芒的确让他感觉好受了一些。

  “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他给李勤泼了一点冷水,“‘遍知天下事’那么夸张,很可能只是江湖传言,当不得真。”他担心李勤辛苦去到月闲楼以后会再次失望,于是先给他提了预警。

  不过此时的李勤已经听不进其他的话去,月闲楼的存在像一根救命稻草,给了快要溺毙在无助里面的他唯一的希望,“就算只有一点可能,我也要去试一试。”他语气坚定。

  林冽显然不大能理解他这样的执念,“李伯已经走了,你再这样执念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他问道,“先不说去瀛洲的路有多危险,就算月闲楼帮你找到了那个下手的人,你把他杀了给你父亲报仇,然后呢?”

  然后不过就是催生另一段冤冤相报的悲剧。林冽深深的看着好友,希望他能醒悟到这一点。

  但是李勤没有。

  他只是摇了摇头,道:“你不明白,因为那不是你的父亲。等你什么时候站在我这个位置上时,你就懂了。”

  或许吧,林冽想,也可能是他从来都没看懂过他这个发小。

  “你要小心,”他说道,“一定要活着回来。”这是他最后能给他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