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王山对林冽这种恭敬的态度十分受用，他满意的点点头，又杂七杂八的问了几句，才挥挥手让手下的小兵开门，放了林冽他们进去。

  “呸——”刚走进天水县城不久，离开了卫兵们的视线范围，林冽就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吐沫，低声骂道，“他以为他是谁？一个守门的小兵而已，以前拖着个鼻涕满街跑，现在穿上了官服，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沈长陵从他的话中听出了点故事，偏头好奇的问道：“你以前认识他？”

  林冽面色不善的点点头，“他是我二伯家的养子，他家穷，以前我们都住在天水县城里的时候，他还常常来我家吃饭。”

  听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沈长陵想，怎么会闹成如今这副模样？沈长陵在同伴面前向来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于是他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们的关系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我们看瞎了眼，那小子其实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林冽咬牙切齿的骂道，“这么对我们也就算了，连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我二伯二婶都没放过，他以后最好小心些，别落在我手里，否则……”林冽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不过沈长陵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点想要把那个人挫骨扬灰的味道。

  林冽看见沈长陵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不好意思的笑笑，看着天叹道：“刚刚想到了些过去的事情，没控制住情绪，倒让你见笑了。”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倒是想听听你的故事。”沈长陵回答。他知道听一个人讲故事是了解这个人的极好办法。

  但林冽只是微哂，“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他显然不想再次回忆起那些糟糕的往事，“说了也只是徒增其扰罢了。”

  沈长陵没有追问，只是朝他微微颔首以作回应，然后把自己的目光收回到眼前的两匹马儿身上。对于林冽的态度，他并不着急，因为他肯定林冽马上会主动告诉他这些往事，他没必要不停的追问去讨人嫌。

  过了一会儿，沈长陵听见林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他猜对了。果不其然，叹完气以后，林冽开口了。“你想听的话，我也不介意说一说。”他道。

  林冽十五岁以前，只是住在天水县城里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他曾经以为他会这样一直平凡下去，成长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青年，娶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然后变成一个再普通不过中年，得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接着把孩子再普通不过的抚养成人，最后再普通不过的寿终正寝。

  这是一个普通人心中再普通不过的愿景，但命运告诉人们，当你没有任何权力或者金钱时，即使生活在盛世，普通也只会是一种奢望。

  林冽十五岁那年，他的家忽然就没了。母亲拿着几张薄薄的银票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家。

  他离开那个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和父亲母亲搬到了附近的一座山上，一起搬过去落脚的还有曾与他们同住天水县城的街坊邻居，有些林冽认识，有些则不。

  他们在那里安家落户下来，还有不少衙吏过来帮忙搬运东西和开垦田地，父亲和母亲往家里添置了不少东西，他们的衣箱里也多了许多新样式的衣服和首饰。林冽注意到新村子里的其他人家也发生了相同的变化，从他们的表情和交谈看起来，他们都对这样的改变很满意。

  只有林冽和他的朋友们有些惆怅。

  因为他们的新家里没有了可以漫无边际的草地和嬉闹戏水的河流，这里到处是坎坷不平的山坡和丛丛簇簇的灌木，其中不少还带着利刺，一不小心就会被扎得生疼。还是少年的他们对于大人们所流连的那些金银首饰以及优质的生活水平并没有太大概念，对于他们来说，搬家让他们失去了玩耍的乐园才更值得惋惜。

  但少年人最大的好处便是忘性大，他们总是能轻易的忘记那些令他们不愉快的地方，然后找到一个全新的快乐源泉来替代。虽然没有了以前可以放肆嬉戏的河流和草地，但少年人们不久后就发现这里的山林依旧充满了神秘和乐趣，他们在林间探索穿梭，捡起地上的树枝幻想自己是大侠在追踪逃窜的坏人，他们在灌木丛里设下各式各样的陷阱，总能在隔天捡回山鸡或者兔子，与同伴在村外面的空地上搭一个小火堆来次露天的宴席，他们像冒险家一般不断深入未知的地方，揭开山神的神秘面纱……

  但这样的生活也仅仅持续了三个月。

  开春的时候，原本应该是这群少年最高兴的时候，因为春风带来了万物的复苏，自然也让蜗居在家里的姑娘们愿意出来看看这外面的繁花似锦。他们早就从隔壁村新认识的同伴那里听说云山有对唱山歌的习俗，都在心照不宣的准备着，又并不高明相互试探，担心哪家的谁看上了自己心仪的姑娘。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他们清好嗓子，就被本村的人给叫回了家。

  原来是他们村和住在上游的隔壁村之间因为用水的问题起了冲突，矛盾甚至激化到两村人都抄起家伙干上了。有群架，在里面打架或者拉架的人自然少不得受点伤，轻则敷药包扎，重则卧床休养，都不是能下地干重活的人，春耕的重担自然就落到了这帮少年人的头上。再者，就算大人们受伤不严重，可这梁子已经结下，又怎么会让自家的孩子跟打破自己头的对家孩子玩？于是索性让他们下地干活，也省得以后大家见了面尴尬。

  少年们的肚子里倒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既然爹娘叫自己回去干活，那就回去吧，和同伴一起玩的事情可以等以后有空时再说。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个“以后”竟让他们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