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离国并没有给吴提太多的时间来权衡这个艰难的选择。在双方开始谈判的第二十天后，离国皇宫那边递来帖子，邀请突厥使团与他们一同参加皇家每年一度的秋猎。

  突厥与离国之间的谈判在此时陷入了僵局，离国此举显然是为了缓和这几日因为拉锯而略显僵硬的气氛，突厥并没有理由拒绝这个邀请。不仅如此，耶律克等人在京城里面呆了十多天，每日往返于礼部和公馆，也早就腻味了这样的生活，这下听说可以出城去纵马射箭，也都纷纷提起了兴致。

  几番考量之下，吴提最终还是决定去这所谓的秋猎盛事上看看。

  而也就是在那里，吴提第一次遇见了顾晓。

  那是一个不怎么晴朗的午后。

  天空里布满了浓厚的乌云，遮得不露出一丝阳光。沉重的铅灰色如同灌满了铅的铸锭一样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明明没有什么坏事，但大家心里还是感觉闷闷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在猎宫里的赛场上打了几场马球，无精打采的比赛让整个氛围变得更加糟糕。最后连沈珏都懒得再坐下去了，老早早就退了席。他们这些外来的使团倒是给足了东道主面子，强忍着哈欠看完了比赛。

  礼官宣布结束的时候，原本就稀稀落落的坐席里早已没剩着几个人。听到结束，大家都如蒙大赦般拍手鼓掌，然后陆陆续续地退了场，甚至懒得往比分牌上瞟一眼，连最终谁获胜了都不知道。

  回到休息的营帐，耶律克等武将直呼无趣，相邀着去旁边的山谷里喝酒去了。随行的几个谋士还在准备接下来的谈判，都各有各的活计在忙。吴提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所有人中的唯一一个闲人。

  绕着使团的营地转了一圈，他也没有找到什么事情好做，又不想回营帐里闷着，想了想，只好提步往营地的西边走去。

  猎场营地的西边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树林，密密麻麻地植满了乔木。不知是不是南方比较温暖的原因，这里的乔木还没有开始落叶，整片树林看起来郁郁葱葱的。

  这片树林是皇家从猎林里边辟出来专门供人漫步散心用的。来这里的绝大多数是那些不善骑射的贵门女眷，这里足够安全而平静，可以供她们玩耍取乐。不过年事已高的官员也常常来此，偶尔还会有那么一两位大人喜欢来这里交流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如此说来，其实吴提并不属于以上三种人中的任意一种，不过他并不介意这样的格格不入。相反，离开了一贯在座下的马匹，放弃平时习惯性的那种大步流星的动作，将双手负在身后，以一种悠哉悠哉的姿态在生机盎然的树林里缓步而行，这倒是一种再新奇不过的体验。

  更何况吴提突然发现这样的体验还很舒适。

  不过吴提所享受的静谧与舒适并没有持续太久，当他走到不知道是林间的哪一处空地时，他听见周围的林子里隐隐传来了压抑着的哭声。

  听这声音，倒还像是个女人。吴提心想，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又遇着了负心郎，正在那里暗自愁怨呢……

  像这样的事情，为了不招惹麻烦，吴提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正想提步往远离哭声的方向走，却又看见有两人从他即将前往的那个方向走来，而其中一人他还十分熟悉。

  耶律克？他怎么会在这里？

  未等那两人走近，吴提就闪身躲进了旁边的树丛中，借着粗壮的树干掩饰住了自己的身形。待那两人走近，他凝神细看，眼熟的那人的确是他的部下耶律克没错。

  可他不是与徐进喝酒去了吗？他们说要去的河谷在营地东边十里之外，可现在怎么会出现这里，旁边还跟着一个汉人？

  而且思索了片刻之后，吴提想起来，他曾经在谈判场上见过那汉人，他好像是礼部的一个官员，就是他来向他们转告的愿意割让一半幽州的条件。

  他们俩什么时候厮混到一起的？吴提疑惑，毕竟当初那人来公馆的时候，耶律克可是一点认识那人的迹象都没有表示出来。

  吴提的出身是个不怎么见得了人的私生子，他的母亲是离国人，但吴提从不怯于谈论自己的身份。而也是因为出身的缘故，他对于民族和血统并没有太强的执念。在他的治下，只分归属于部落的子民和非属于部落的外人，并不分他的血统来源何处，因此在他的麾下，也有不少曾隶属于离国或者其他部落的有识之士受到重用。

  他的部下深知他的脾性，因而如果他们对于离国或者别的地方的人有什么好感，也从不会因为害怕被歧视而刻意隐瞒。

  除非这关系里其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样的怀疑让吴提心里十分不舒服，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如果耶律克与那离国官员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那么他们之间的交往就无需如此大费周章的瞒着他，甚至还把徐进拉来做他的挡箭牌。

  他们在此秘密碰头，到底要谈论些什么？

  因为想要解开心中的疑虑，在那两人走近的时候，吴提没有从另一个方向离开，而是选择了隐蔽着身形继续后退，与二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暗中偷听着他们的对话。

  不过那两人实在是过于谨慎，即使是在无人的密林中，他们谈话的声音依旧很小，几乎算得上是窃窃私语。吴提已经尽量在不会被发现的情况下缩小了与他们间的距离，却依旧只能从他们的口型和偶尔传来的几个词里猜测他们谈话的内容。

  但如果一直这样的话，他偷听到的内容基本没有任何价值。

  正在吴提紧锁着眉头思索解决的办法时，那两人终于在一块空地上停下了脚步。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簇茂密灌木丛，如果能藏在那里的话，以灌木丛到那两人的距离，听清他们的对话应该不是问题。

  只是吴提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选择竟让他陷入了一个更尴尬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