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间，千山掠影；惶惶时，万水涌过。

  几个月后，殷笑见到了那座城的轮廓：它呈现给人的部分就像神龙宽大的身躯，鳞片折射的光穿进云层，那里便又多处一个太阳。神龙的躯体涌现出一种青色，这一片山脉中，它深沉且冷峻；他在顶峰俯瞰着脚下的人群。

  殷笑仅遥遥望了一眼，便被它的气势所震撼。他不由想起在路上所听的一个传说，那是个老人讲给他听的：

  那是个很远的事啦。应该是一千多年前吧，我的爷爷曾对我说过这件事。当时这儿还没有城，也没有人，更没有那么多的山和水，什么都没有。只有黄沙和一年到头的刮不尽的大风。而且这儿一年也下不了几滴雨。

  后来呀！老人说这话时眼睛都亮了。从数千里外的天岛飞来了一条青龙。我爷爷说它是龙神派来的天龙，为的就是改变这儿，造福生灵。那青龙就像那座山一样高，但可比它长多喽！它到这儿之后，张开嘴就这么一吸，那天就黑下来了；然后它再这么往外一吐，大雨就哗哗地直往下掉。

  殷笑看着老人手脚并用，绘声绘色地讲着，心中升起一丝温馨的感觉。这雨一下就是三天三夜，到最后，那水深的呀，人一进去，半个身子都看不见了。等到水干了，那草就像笋芽儿那样，一下就窜出来。

  就这样，这里成了一片绿洲。再后来，那人呀，各种元兽呀，都像赶集似的来了一大片。那些来了的人，见这儿的山呐，水呀都好，也就住了下来。这里面，据我爷爷说就有城内各大势力的祖师爷。

  那时，大家都很和睦。直到有一天，殷笑发现老人话中夹杂了难以言明的情感，好像是一种穿越了千年的苦痛和愤怒。他说：

  这儿来了一群神秘人，他们骗人们说他们是龙神派来的使者，是来召天龙回去的。当时的各位祖师爷相信了他们的话。祖师们还商量着等到第二天宴请这些事着呢。

  可当天晚上，那些可恶的家伙就趁着祖师们睡熟，把主意打到了天龙身上。这群混蛋！

  老人气的胡子都抖了起来，等过了一会儿，老人才又道：

  当祖师们发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他们把龙丹带走了。没有龙丹天龙怎么活啊，到第二天它就死了。但天龙的心是一直牵挂着这儿的。他把死了以后会有敌人侵犯，所以……

  这时老人的眼泪就哗地流了出来，他抹了一把，歉意地笑了笑。

  天龙死去后，它的身躯就化作了那座城。诺。就是它。祖师们也后悔当初相信他们，可是晚啦，这座城庇护了人们一千多年，那都是天龙的心血呀。

  人们为了纪念它就用它的名字给这座城起名，它就叫青龙城。

  殷笑看见路旁人们脸上朝圣似的表情，再看向那个青色城池时脸上也多了一丝钦佩。为那条天龙。

  路旁和在有相同目的的人数不胜数。他们有的是商贩，旅客，浪子；有的是大家族的侍从，门派弟子和无阵营的修士。他们都在一条路上，朝那座青色城池，行进。

  殷笑走在其中，他换了身黑袍。茫茫人海中，一丝莫名的惊慌和空虚找上了他。心中顿时充斥起一股失落。一场事故让他背着碎的不完全的梦，睁着还不清醒的眼睛步入世间。他的步子走得多么匆急呀！

  耳畔嘈杂的声音多了起来，殷笑被拉回现实。在他前方是一条犹如大江一般的人流，殷笑觉得自己的手只要稍微动动就能碰到别人的屁股。

  青龙城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这里是北门。大开的城门像是一只巨兽张开的大口，源源不断的食物被它吞噬。不过这巨口中间还有一道障碍，人们可以往来。

  对于殷笑来说，这是一个陌生却纷繁的世界。它是一个新的开始，一扇未知的门。

  他随人流而去，去到另一片光影交织的界限，在一场喧嚣中，叩开了一扇大门。从此，或是海阔鱼跃，天高鸟飞；或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而大门再度关上了。也消散了，永远的。

  ……

  殷笑站到窗边，向下望着来往的人群，若是从下往上看的话，他——殷笑——所站的位置好像伸手就能摸到太阳。那是个炽热的火球，离她越近，也就越能感受到温暖。

  他从北门进入后，又走过两条街道。最后在一条叫云桐街的街旁找到了这座叫桐光客栈的地方。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称得上安静的地方。尽管如此，它也只剩了两个空房。殷笑住了其中一个。

  房内的条件一般，但是很干净。殷笑打开窗子，阳光照在了脸上。外面的人流没有丝毫减少的迹象，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直到再也看不见太阳的光芒，外面像是干涸的河床一般，再找不出一个人。

  月亮升起，家家燃起了曾灯，像是水中掉进了无数的珍珠，一齐闪起明亮的色彩。殷笑屋内没有点灯，但他这里的黑暗却十分柔和，还带着一丝这里独特的清凉。

  窗外灯火通明，殷笑却站在距灯火还有几步的距离。这是个既能看到外面也不会被灯火所侵扰的地方。他的脚下是黑暗的最后领土，在向前，地上是一片银白。他似是有些犹豫。

  突然，殷笑耳边响起了奇异的啸声，那声音激昂而嘹亮，像是一首飘荡在空谷中的信天游，殷笑随着声音抬起了头，便看到整片天空燃起了大火，烈火熊熊，好像某个惊天动地的人物推到了仙人的丹炉，那火或许就是来源于此。

  奇异啸声又一次传来，那片火海遽然一抖，依着某种神秘力量火海猛地拔高，然后团成球状。只听爆响顷刻响彻，那圆球中竟在刹那间腾起一条火红的巨龙。

  吼！

  各家明亮的灯火竞争相熄灭。这火龙——天地间最明亮的色彩——龙头朝天，发出了嘹亮的龙吟。

  月亮都不得不暂避风头，那火龙，睁着犹如太阳般眼睛的神灵，向着仿佛深渊般黑暗的长空，发出了决战的邀请。它为着这片光明的延续，为了拂去希望上的尘灰，无所畏惧！好一条勇气之龙！

  吼！

  天空中的烈焰熊熊燃烧，殷笑屋内连最隐晦的角落都充满了光亮。这片长空，像是太阳的葬场，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烈焰。而其中的神灵——火龙，正带着众火的企盼，即将踏上决意的征程。它必将失败，但那众火连同它终将不朽，化为永恒！

  夜空骤然明亮，黑暗在刹那间被烈火焚为灰烬，深藏的污浊也在这一刻惊悚于火龙的威严，神灵的怒火。它费尽全力的不顾一切地奔跑着。但神圣之光却已遍满了每一个角落。它赤身，它无所遁形！

  ……

  火焰开始枯萎了，黑暗却疯狂地生长起来。腾空的巨龙在顷刻间陷入了衰老，神圣之光也消退着。

  它的龙头依旧朝天，眼中是灰红的火焰，像是中了一种剧毒。它败了。光芒退缩到一起，火焰从巨龙眼中滑落，飘向夜空。但夜空中的它也竭力燃烧着，哪怕面对黑暗。

  巨龙的整个身躯也在一瞬散为火星，那是漫天的希望，死去的不甘。其中一些飘到了殷笑的手上，他低头——一片黑色。一股巨大的悲痛如飓风般略过了殷笑的心海。他闭上眼睛，为它痛惜着。

  它是像向往光明的信念，但黑暗却毒入了骨髓，它连同最后的仅有的一点希望都被同化了。那漫天的希望，落下后是尘埃，最后埋入地下的，是火龙凝固了的眼泪。

  那是满满一天空的红色柳絮；是沾染了鲜血的被抛下的渺渺雪粒；也是整整一个世界的闪动着生命的夜光虫。

  微小的光亮，飞进了家家户户。随后，犹如草原上的星星之火，青龙城内的灯光接连亮起。这是某种人尽皆知的仪式，共同的哀悼。

  殷笑也点燃了屋内的灯，他把那些粉末放进了火中，这是它最美的归宿。

  他后来知道这是青龙城最为壮丽，且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火龙泪。一场希望与毁灭交织的盛宴。

  殷笑眼中跳动着亮光。好一座城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