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作者:阿堵      更新:2023-04-29 21:46      字数:6862
  洋楼窗户式样无不细窄修长,盎格鲁风格尤其典型。若非颜幼卿瘦小轻灵,换个其他人,除非有缩骨绝技,只怕都没法自一扇窗悄然潜入。颜幼卿在茶水间门口略停一停,侧耳细听,紧接着毫不迟疑往一个方向追去。数息之间,便看见了端着托盘的女侍背影。木质楼梯铺了地毯,女侍走动时尚有轻微脚步声,而缀在她身后几米开外的颜幼卿,则一丝声响也无。偶尔有人经过,颜幼卿总能提前察觉避开,如此顺利跟上了最高一层。女侍托盘中有数个杯盏,颜幼卿闻出香味,应是苦涩如同汤药一般的高馡。只见她径直走到尽头处房门口,轻敲几下后推门而入,门内有低语传出。颜幼卿仔细聆听,又用心回忆,觉得应是阿克曼本人无疑。走廊尽头是一个露台,想必阿克曼队长常在此俯瞰练兵情形。颜幼卿贴墙而立,看见那女侍很快出来,托盘中少了一个杯子。他原本还担忧阿克曼有客人,见女侍托着剩下的高馡依次送入另外几个房间,遂放下心来,耐心等她全部送完,下楼离去。这才闪身出来,握住门把,轻轻推开。房间内居然没有人。颜幼卿凝神,听见侧面传来水声。原来阿克曼队长的办公室自带盥洗间。气派的大桌子上摆着正冒热气的高馡,以及一盘甜点。颜幼卿想起来了,这会儿正是西洋人所谓下午茶时间。墙上挂着一排马具。颜幼卿轻轻跃起,摘下马鞭,候在盥洗间门口。阿克曼洗净双手,取下毛巾仔细擦干,预备好好享受一番下午茶点。自午后开始,电话接连不断,全是关于旧城突发兵变,为何不加强警力,护卫租界的质问,叫人烦不胜烦。笑话,该护卫的地方,早派人保护妥当。打电话来问的,都是不知内情者。既然不知内情,自然也不在优先护卫之列,问了也不可能告诉对方。再说了,按照约定,傍晚之后,租界巡警即恢复照常巡视。只要这几个小时里,听从劝告,不擅自离开住宅外出,就不可能受到人身伤害。至于些许惊吓,实在不算什么。毕竟,政治总有其残酷的一面。为了更大的利益,难免要牺牲一点局部小利益。阿克曼伸手拉开盥洗间的门,尚未迈步,却被不知哪里伸出的一只手猛地拖拽出去,踉跄中膝盖弯曲,半跪在地上。对方动作实在太快,阿克曼反应过来使力挣扎,已经被那铁钳一般的手指将两只手腕都掐在背后。再要继续挣扎,便感到手腕被什么细长柔韧的东西绑住,竟是越挣越紧,越挣越痛。颜幼卿一条腿压在阿克曼背上,叫他无法起身,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握着枪,抵在他太阳穴上,也不管听不听得懂:“老实点,别叫!”这一套动作下来,阿克曼还有什么不明白,闭着嘴连连点头。颜幼卿钳住他一边胳膊,枪口不离太阳穴,将人押到房间另一边待客沙发上坐下。阿克曼这才有机会看他模样,见是个素不相识的小个子年轻夏人,低声追问:“你是谁?谁派你来的?来干什么?”颜幼卿掏出安裕容的名片,拍在他面前茶几上,吸口气,操着仅学了不到两个月的生涩盎格鲁语,一字一顿道:“你,叫他,进来,说话!”磕磕绊绊,气势十足。一句话说完,又加了个斩钉截铁的“快!”枪口往人脑门上点了点。阿克曼听懂他的话,往名片上扫一眼,有些莫名其妙。派人潜入警备队内部来威胁自己的,居然是圣西女高校董会秘书?这未免太过出乎意料。再看那校董会秘书名字:三个夏人文字后边跟着盎格鲁文:伊恩?安——总觉在哪里见过……电光石火间,触动往事,历历在目。阿克曼猛然抬头,扭转脑袋,盯住颜幼卿的脸。似曾相识,不堪回首。“是你?!”这句颜幼卿完全听得懂。带着些微隐秘的得意之情,答道:“是我。你好,阿克曼先生。”说完,颇觉意犹未尽,心想回头要问问峻轩兄,“偶然重逢,别来无恙”,用西洋话该怎么讲。“你又要干什么?!你以为这里还是仙台山的匪巢,可以让你放肆妄为么?你告诉我,谁派你来的?有什么目的?”颜幼卿不理他说了什么,捏着名片举到他眼前,重复道:“叫他,进来,说话!快!”想起最近新学的几句,慢慢接着道:“他现在在外面。你别撒谎。撒谎,杀了你!”阿克曼不是能轻易吓住的主儿,奈何颜幼卿本是心中煞神,积威残留颇重,深知对方言出必行。放软调子,道:“可以,我叫他进来说话。只是我的秘书不在,我需要打电话给一楼门卫,叫他们放行。”因放耶诞节假,驻地文职人员多数不在。否则颜幼卿不至这般轻易直入内部,挟持警备队长。颜幼卿只听明白有限的几个词,却做出一副尽在掌握,胸有成竹模样,将手枪略微收回,冲阿克曼冷冷点头。电话在办公桌上,阿克曼抬步走过去。“等等。”颜幼卿叫住他。一边拿枪指住他脑袋,一边疾步走到桌前,拉开抽屉,伸手抄底乱翻。不出所料,在最趁手的抽屉里翻出一把精巧的手枪。“不好意思,这份礼物我笑纳了。”手枪插在腰上,继续翻掏,又摸出两排子弹,塞进衣袋里。阿克曼脸色明显变得沮丧。他差点忘了,眼前之人乃是极有经验的匪徒,今日不如他愿,恐怕无法可施。走近电话,阿克曼露出为难之色,转过身,努力举了举被马鞭绑住的双手。颜幼卿不为所动,伸手抽出桌上的鹅毛笔,扯了一张印着洋文的公文纸,吐出一个字:“说!”阿克曼明白过来,电话号码已经难不住学会盎格鲁语的匪徒了。“〇三九五……”颜幼卿记下号码,开始拨号。拨通之后,将听筒放置在阿克曼耳旁,枪口依然不离他太阳穴。短短几十秒拨号时间,阿克曼脑中闪过许多念头,最终决定见安裕容一面。无论如何,就曾经的交往而言,这两个人信用终究不错。比之后来结识的许多夏人高官军长,反倒似乎更可靠些。他不知颜幼卿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地,亦不知他如何与当初同为人质的安裕容再次扯上关系,更吃惊于这山匪头子竟然学会了盎格鲁语,简直可怕。然而海津上任年余,对于华夏诡谲复杂的政局,对于列强间此消彼长的博弈,对于竭力保障帝国在远东的利益,都有了更深切真实的体会,不复初来乍到时的简单直接。安裕容由卫兵首领送进阿克曼的办公室。女侍跟进来,十分有礼地询问需要茶还是高馡,是否该添一些点心。待闲杂人等全部消失,颜幼卿才从阿克曼高大的椅背后现身出来,枪口再次顶在对方脑袋上。安裕容与颜幼卿对了个眼色,道:“阿克曼先生,请您立刻下令,联合警备队加强兵力,保护圣西女高。”阿克曼眼角余光瞥一眼墙上挂钟:“三个小时后,警备队自然会出动。”“若是能等,我何必走这一趟。两刻钟内,我要看到巡警列队在校门外,阻挡乱兵。您知道,我耐心不算好,您身边站着的那位,耐心更不好。”“你们不敢把我怎么样。我的人都看见进来的是你,如果我发生意外,你以为你逃得掉?”“多日不见,阿克曼先生胆色见涨。不过我们既然进得来,自然也走得了。华夏地方广阔,藏龙卧虎,不是只有一个海津。这一点,想必您已有所领略。倒是阁下你,若糊里糊涂把命送在万里之遥异国他乡,才是真正不值得。我们既然进来了,就没有敢不敢,只有做不做。”阿克曼不满道:“冈萨雷斯是疯了么?叫你这般乱来?我早告诉他,关好门躲一躲,就算乱兵经过,又怎么样?难道还敢在租界里杀人放火?”“哼!”安裕容冷笑,“乱兵敢不敢在租界杀人放火,我可不清楚。阁下如此自信,莫非主使者额外给您通了消息?自然,他们多半不敢跑到皇后大街来杀人放火,但冈萨雷斯先生开了校门接纳夏人,贝罗街上挤满旧城逃过来的民众。莫非你以为,乱兵追过来,会因为进入租界地面,就忽然受到主的感召,放下刀枪,成为善人?”阿克曼没想到冈萨雷斯有此举动,一时愣住。“阿克曼先生,我主仁慈,泽被众生。你们西洋人是人,华夏人也是人。你今日故意拖延,袖手旁观,任由乱兵屠戮平民,我们校长先生必定联合校董会,向西、夏媒体披露实情真相,进而向贵国公使提出抗议。届时贵国政府迫于舆论压力,阁下以为,在海津,甚至在夏国,你还待不待得下去呢?”见对方面色突变,安裕容心头一松。联合警备队龟缩不出,必是与某方势力暗中有了协定。然此举有违人道主义,若真被西、夏媒体追问出内幕,作为直接负责人的阿克曼多半被推出来当替罪羊,召回国内。阿克曼绝非愚笨之辈,立刻想清了这一点。“我们很着急,给你一分钟考虑。一分钟之后,便告辞了。”安裕容优雅从容地喝口咖啡,又吃块黄油饼干,拿起茶几上的餐布擦擦手指。心想这饼干味道甚美,非同一般。索性整盘子倒进餐布包好,带回去给对面嗜食甜品的人吃。不等他站起身,就听阿克曼咬牙道:“好,我答应你。”第23章 迷雾竟重重光复三年入冬这一场横扫京师及海津两地的兵变,因北方其时尚未使用南方革命政府所拟“光复”年号,故被称之为“癸丑兵变”。宣称欠饷讨薪的乱兵劫掠平民无数,烧毁宅铺若干。不仅如此,还冲击到了洋人聚居的租界区,甚至惊扰了南方临时执政府特意派遣至京师,专程迎接祁保善统帅南下参加总统大选的特使团。原本拟定冬至后南下参加选举,西历元旦日即可正式宣誓就职首任大总统的祁大统帅,忽然之间就走不了了。兵变虽然不过两日便被彻底镇压下去,但被吓破了胆的士绅商户、普通民众,无不把祁大统帅当作了危难临头的救命草,镇守一方的保护神。这还不过是传出个南下的风声,就有人不肯安分故意捣乱。哪怕全国统一的名头再好听,他老人家真要跑到南方去当什么大总统,北方缺了这尊大佛坐镇,谁知道会不会重新陷入混乱?正所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好不容易安稳了一两年,哪个受得了回去过之前那朝不保夕担惊受怕的日子?便是驻扎京师的列强公使馆,也在一两个公使出头推动之下,纷纷发出公告,希望祁保善先生能慎重考虑,以稳定北方局势作为当前之首要迫切任务。祁大统帅一时走不了,迎接他南下的特使团不甘无功而返,只得暂且滞留京师。因这场兵变而名声大噪者,当属海津圣西女子高中校长,花旗国传教士冈萨雷斯。他于乱兵追击之时打开校门接纳夏人民众,又说动租界联合警备队将乱兵阻挡在贝罗街外,此举不止保护了洋人,更保护了无数逃入租界的普通夏人,可说功德无量,一时被百姓传为活菩萨。此前许多不肯信洋教者,认为洋鬼子装神弄鬼歪门邪道的,竟有不少就此改信了洋圣人。当日虽有部分乱兵闯入租界,到底不敢与洋人巡警正面对上。等到联合警备队增兵将整个贝罗街隔离开,遂悻悻然撤退,转头往下河湾最繁华的河滨大道及新开路一带而去。警备队的洋巡警们来得不慢,此前只有小股乱兵与聚集在圣西女高校门外的民众发生了短暂冲突。尽管如此,依然造成了少量伤亡。安裕容与颜幼卿直到电话确认警备队抵达校外,乱兵撤退,方才动身返回。怕阿克曼临时变卦,颜幼卿一个掌刀,把人劈晕在沙发上。两人回到学校时,重伤员已经被冈萨雷斯派校工送去了租界内距离最近的医院,轻伤者经过包扎安顿在了员工宿舍楼。死者尸体移放到侧面小花园,冈萨雷斯正一脸肃然念诵经文,为逝者祷告。在场的夏人听不懂这个洋人在说什么,却不由自主都跟着站起来,庄重肃穆,一片寂静。子弹与鲜血的震慑恐吓之后,宗教仪式起到了恰到好处的安抚作用。现实情形仓促简陋,死者亦非属教徒,冈萨雷斯吟诵了一段圣书上的安魂祝福语便罢。安裕容带着颜幼卿上前,低声将经过交待一遍。冈萨雷斯抬头,越过他肩膀看向后头的颜幼卿:“伊恩,你这位表弟,不知愿不愿委屈来学校做个校工?无论如何,总之今天是令阿克曼先生不高兴了。我可以正式聘用他,作为学校的一员……”随着花旗国携雄厚国力及与老牌列强相比很是不同的新殖民主义策略强势进入华夏,如冈萨雷斯、约翰逊等深入本地的花旗国人,信心底气日益充足。否则理由再如何正当,冈萨雷斯怎敢叫安裕容二人借用自己名头,暗中以武力胁迫来自米旗国的租界联合警备队队长。“谢谢校长,我和他商量一下。”安裕容明白冈萨雷斯是好意,将颜幼卿名正言顺纳入学校教工之列,倘若阿克曼事后找茬,也好出面庇护。只是此事还需颜幼卿自己愿意才行。为安顿伤员,冈萨雷斯通知教务长彼得开了员工宿舍大门。有警备队列阵在前,人群秩序井然,无人敢擅自乱闯。安裕容领着颜幼卿回到自己房间,徐文约等人均在其内。事急从权,卧室仅以屏风隔开,黎映秋及杜家女仆在里,男人们待在外侧地毯上。杜家男仆极守规矩,独自缩在门边。劝说无果,也只好由他去。安裕容问了问徐文约来时路上情形,又大约交待了下外面状况。有外人在场,许多话不便深说,遂就此止住。几人或心情沉重,或惶恐不安,一时寂然。六个成年人困守一间屋内,十分拥挤不便。然而比起露宿在外之人,没有鲜血伤痛,不必受冻挨饿,却又不知强去多少。入夜后,下河湾方向几处燃烧的火光愈发明显,灼烈耀目。时有痛呼惨嚎声隐隐自旧城内传来,模糊而又惊悚。许多因一时安稳欲图离开的人都被吓住,纷纷掉头返回,寻个角落与他人蜷缩在一起,彼此取暖,寻求安慰。安裕容与徐文约伫立窗前看了一阵,两人都没说话。回头瞧见颜幼卿盘腿坐在地上,双手交叠,垂首阖目,竟似早已入定。便是此等情境下,也忍不住相视一笑。“多想无益,得过且过。徐兄,你也早些歇息吧。”说着,安裕容躺倒在颜幼卿身边,将外衣团成卷,塞在脖子下当枕头,闭眼睡觉。徐文约关了灯躺下,没法像他这般岿然不动,一时记挂报社不知是否安全,一时担心兵变不知何时结束,一时又怕黎映秋有个意外长短。思绪纷纷,无法入眠。好在黎小姐虽然年轻,也算是经历过风雨,对自己又相当信任,害怕归害怕,并未慌张失措,才能安然避入此处。只是她亲人长辈俱不在身边,说起来还是因特意到报馆辞别才赶上了这一场变故,等于再次把安危性命交到自己手里……徐文约忍不住叹口气。杜家长辈之前就曾暗示过撮合的意思,报社形势大好之后,倾向更是明显。这真是难以拒绝的好意,然而……大约感觉到他在地上翻来覆去烙饼,颜幼卿忽然睁开眼,道:“徐兄,无需太过担忧。今晚我不睡,有什么动静,定能立刻察觉。再说,咱们也并非手无寸铁。”说罢,顺手在腰间轻轻拍了拍。徐文约对颜幼卿的本事缺乏亲身体会,听他这般说,方知他并非单纯打坐,实为替众人警戒。忙道:“怎么能叫你一夜不睡?这样罢,你和裕容守上半夜,我与高叔守下半夜。”高叔,即杜家男仆。安裕容听到这,也睁开眼睛:“徐兄,且放宽心。有许多洋人在此,这里安全得很。不如趁着尚无其他搅扰,抓紧时间歇息。”徐文约道:“便是有洋人在此,也怕那红了眼的穷凶极恶之徒……”安裕容不由得冷笑,向他透出一点内幕:“若真是失控的乱兵,倒确乎难免。不过今日这一场却难说。看警备队反应,竟似早有预料……不管背后是谁闹腾,定不会当真得罪洋人。”徐文约吃了一惊,到底见多识广,当即明白他话中之意。咬牙吐出一句:“这帮不拿老百姓当人的军阀头子!”安裕容伸手去拉颜幼卿:“你也别盘着了,该睡就得睡。再好的功夫,也不如实实在在躺下睡觉来得舒服。我保证今晚无事,不用你这么直挺挺杵着。”颜幼卿自然可以叫他拉不动,却莫名地不愿在外人面前与他拉扯争执,顺势躺了下去,脑袋恰好枕在一条软硬适中的胳膊上。刚要挪开,却被安裕容摸到别在腰间的手枪。听见他在耳边悄声问:“怎么还有一把?”冈萨雷斯给的那把,回来就已归还。颜幼卿忍着耳后的痒意,也悄声回答:“今日意外收获。”安裕容似乎笑了一下:“不错。”颜幼卿不由得伸手挠耳朵,却戳到一个硬梆梆的下巴,忙收回手,颇觉不好意思。那边徐文约道:“你俩咬耳朵说什么悄悄话呢?”“冷得很,叫他睡过来点,给兄长暖暖床。”徐文约低声啐一口:“就你没个正形,可别叫女士听见。”颜幼卿本想挪开,听了安裕容的话,又不好动了。安裕容一个单身男人,统共也就两床棉被。房间里的被褥优先让给了两位女士,且捐出一床给了安置在一楼的伤者。此刻四个男人身上不过胡乱搭些被单。冬至日的夜晚已然十分寒冷,洋楼虽保暖不错,没有棉被,终究难熬。颜幼卿自恃有内力护体,且向来随遇而安,并不觉得如何。但思量片刻后,他认定峻轩兄玩笑话里大概很有几分真实——相交时间越长,就越知道对方看似戏谑浮浪之中真真假假,但总少不了那几分掩藏起来的真。峻轩兄大概是真的冷,可不好意思直说。想到这,颜幼卿便不动了。过得一会儿,还稍微往后挪了挪。他身量瘦小,如此一来,恰好整个落在安裕容怀里。安裕容没料到他有此一举,呆愣之间竟忘了反应。忽听颜幼卿轻声道:“我不冷。”顿时明白其言下之意,心神激荡间,伸手便把人扣紧在胸前。强自吸了一口气,喑哑道:“嗯,我冷。”凌晨时分,颜幼卿便坐了起来。他耳目灵敏,即便房门紧闭,也能察觉外边动静,甚至隐约能听见伤者断断续续的呻吟。这一夜,不知多少人辗转无眠。颜幼卿坐起身,安裕容也跟着醒了。屋内一片昏黑,侧耳分辨,其他人似乎睡得正酣。上半夜都睡不着,这时候疲累至极,怕是轻易无法惊醒。悄声问:“不睡了?”“嗯。”颜幼卿应了,就着狭小的空间伸展肢体。安裕容知道这是他平素起床的时辰,不再出声,也爬起来伸伸胳膊动动腿。碰到衣兜里鼓鼓囊囊一团,才想起是什么。昨日着急忙乱,人多眼杂,既不得空,亦不方便,好好一包饼干,只怕碎成了渣。不过这东西即使碎了味道也无甚影响,赶忙掏出来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