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作者:阿堵      更新:2023-04-29 21:46      字数:7022
  “过来。”颜幼卿靠近些。手里被塞进一个小包,继而闻到一股浓郁的甜香。“饿不饿?专门给你留的。”闻到香味时,颜幼卿的口水便已泛滥,腹中亦是一阵空鸣。昨日傍晚给伤者、学生等分发完食物后,他也分到了一碗汤、两片面包。这点分量自是远远不够,但他过去也曾饥饱无常,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这一年多生活安定,变得远没有从前能忍饥挨饿。此刻被饼干香味一勾,嗓子眼里简直要长出手来。他转念一想,便明白这饼干来自何处,感动之余又有几分哭笑不得。正要说话,却被安裕容一手捂住了脸,随即那香甜滋味便到了嘴边。不由自主张嘴接住,饥饿之下只觉可口至极,本能地合上齿关,差点把捏住饼干的手指咬下一截。安裕容轻笑一声:“这是蚊子见血饿虎逢羊啊……跟我假客气什么。”颜幼卿脸上火烧火燎,几乎无地自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般失了分寸。安裕容仿佛看得见一般,手指揩去他嘴角碎屑:“自己吃罢,省得叫我喂到鼻孔里。”感觉他一时没动作,伸手摸摸脑袋,“跟我不用不好意思,就是特地留给你的,旁的人峻轩兄谁也不给。再说大伙儿都指望你保护呢颜少侠,饿趴下了可不行。”听见对方极小声地“嗯”了一下,安裕容咧嘴笑笑,蹑手蹑脚摸到桌前,端来一杯水。毕竟是自己住处,闭着眼睛也知道东西位于何处。向颜幼卿悄声道:“喝点水,别噎着。”颜幼卿接过去,急于掩饰般仰脖一口灌下,临到见底猛然止住,把剩了一口的杯子塞回来:“你,你也喝。”想叫对方也一起吃饼干,奈何都是碎块,黑灯瞎火中实在不便分食。犹豫片刻,三两口吃了个干净。安裕容将杯子里剩下的水喝掉,润润干渴的咽喉,十分惬意。把颜幼卿揽到身前,也不管他如何别扭,压低嗓门说话:“校长问你愿不愿意来学校做正式校工?如此洋鬼子即便有心追究,亦多半无可奈何。”颜幼卿被他话中内容吸引,无暇窘迫,仔细思量一番,才道:“恐怕不妥。一则东家那里不好解释,二则学校终归是个人来人往之地,时日长了,不仅是他,也怕有其他知情人认出我,给校长先生惹来麻烦。我还是留在东家处,辞去白日接送小姐的活计,专管夜间看守总店细货库房,或者跑码头等货接货。这般等同隐身,几乎不必露面,想来洋鬼子纵使神通广大,也不至翻遍海津地界寻我一个无关紧要之人——只是得有一段日子,不好与峻轩兄及徐兄见面了。”安裕容心知他其实是不欲连累自己与徐文约。然而此事说到底,还是自己连累了他。只是虽属一时冲动,却是内心所向往,况且彼此心意相通,共同进退,可算求仁得仁。如今也不必再说什么场面话,设法周旋到底,竭尽全力便是。琢磨半晌,道:“你这法子也不是不行……”忽地岔开话题,“你先前定了耶诞节次日动身去接家人,眼下局势不稳,可想好怎么办没有?”“原先定的计划,可能要放一放了。不过我想还是要回去看看。这么久没有音讯,也不知嫂嫂他们日子过得如何。”“那便这样,只要车站通车,你便先回去。等探望了家人再回来,届时风头已过,不论藏身库房,还是隐身码头,都要安全得多。”颜幼卿也觉得如此最为合适。最好叫阿克曼误以为自己已然逃离海津,最终放弃搜寻。“只是峻轩兄,洋鬼子会不会再找你……”“放心。我会说你是校长雇来的,纯属巧合而已。我清白得很,担心被人抓把柄的是他,不用怕。”听见“纯属巧合”四字,颜幼卿不由得一笑。忽想幸亏阿克曼那洋鬼子不识夏文,没读过怀谷散人的惊世大作《仙台山历险记》,否则一定明白他早已与山匪之流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了。耶诞节前一天,兵变顺利镇压。耶诞节当天,京师杜府的人来到圣西女子高中,接走了在此避祸的外孙小姐黎映秋。同时也带来了乱兵不仅限于海津,且波及京师的消息。《时闻尽览》报社也在这一天恢复开工,徐文约有自己的渠道,很快收到更多关于此次兵变的详情,方知南方特使团被惊扰,祁大统帅决定暂不南下,以稳定北方局势。而此前南方临时执政府大总统亲自北上海津,与祁大统帅谈妥的南北合作方案,亦即西历元旦日前于江宁举行正式大选一事,也就此搁浅。谁也没料到,毫无征兆的一起兵变,后果如此严重。就目前所及,已经能够看到对未来整个华夏政局的影响。原本认为形势一片大好,对全国统一、民族复兴持积极乐观态度者,忽然发觉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易行。海津市面在逐渐恢复,舆论界却再无一个月前欢欣鼓舞之论调。乌云涌动,山雨欲来。耶诞节次日,颜幼卿再次登上海津-申城特快专列。他将在寿丘站下车,徒步赶往百里之外双清镇,探望嫂嫂与侄儿。时至年底,加之受兵变冲击,广源商行无法短期内重新开张,胡闵行同意他把探亲假延长至年后。元旦这一天,圣西女高留在学校的师生,借了校董科斯塔先生的豪华大宅子,举行了一场十分隆重的新年舞会,广邀租界名流富豪,热闹非凡。为感谢联合警备队危难之际对学校的维护,特地发送请柬,邀请官兵与民同乐。大伙儿刚度过了一个胆战心惊的耶诞节,这一场欢乐喜庆的新年舞会可说众望所归。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其乐融融。担任租界共治委员会委员及联合警备队队长的阿克曼,与其出任海津米旗国领事馆秘书的友人菲利普斯,作为圣西女高校董的约翰逊和科斯塔,还有留在海津仁爱医院就职的韦伯医生,以及挂名圣西女高校董会秘书的安裕容——当初仙台山玉壶顶上的难友们,除去已经离开海津的,竟然于此重逢,聚集一堂,也算是难得的盛事。只是被山匪劫持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经历,除却科斯塔津津乐道念念不忘之外,对于阿克曼、菲利普斯等官职爵位在身者,可说平生污点,奇耻大辱,实在不愿提及,彼此心照不宣便罢。这一场舞会,表面是冈萨雷斯在安裕容的建议下,说动诸位校董出资,对于联合警备队在兵变中的行动予以感谢,实则为了缓和与阿克曼的关系,希望他不要把被非常手段胁迫当成深仇大恨,铭刻在心。事实证明,作为一位合格的地方军事领袖,阿克曼亦有其胸襟度量,接到请柬,欣然而至。安裕容极力促成此事,自然是为了不叫阿克曼太过记恨自己,更不要为了面子,非把曾经的山匪四当家当作搜捕对象。为表诚意,安公子特意投其所好,费力张罗了一件据说八百年前乞颜可汗用过的马具作为新年贺礼。待校长冈萨雷斯与阿克曼谈完话,毕恭毕敬呈上去,口称将军,敬请笑纳。阿克曼状似漫不经心把玩着手里精美的鎏金马络头饰,这件古董足以弥补先后劫走三把手枪的损失,勉强出了胸中一口恶气。向冈萨雷斯道:“抱歉,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安先生谈一谈。”冈萨雷斯笑笑:“客人们都在等我,伊恩,你替我好好招待阿克曼先生。”安裕容点头称是。待旁人都走了,安裕容识趣地关上门:“请问将军,有什么是我可以为您效劳的?”阿克曼笑了:“伊恩,我可不是什么将军。你用不着这般奉承我。不过,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您喜欢就好。非常感谢您上一次肯帮忙。”阿克曼看着他:“伊恩,我帮了你的忙,现在有一件事,想请你也帮帮我的忙。”“哦?您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这件事,你一个人做不到。我要你和他一起,给我帮个忙。只要办成了,之前发生的一切,我绝不再追究。”安裕容脸色冷下来:“不知阿克曼先生要帮的,是什么忙?”第24章 各行其所是阿克曼靠坐在沙发上,点起一支雪茄,一副胸有成竹之态:“你放心,只是帮个忙,不是要你们干什么坏事。我是忠于女王陛下的正派军人,看得出来,你与那位朋友也是拥有热血与正义感的年轻人,听完我的请求,我想你们一定不会拒绝。”安裕容坐直身体:“阁下不妨先说来听听。”“十年前,贵国政府,嗯,应该说是贵国前朝政府了,与我国签订了《禁烟协定》,双方约定以十年为期,每年递减十分之一,最终在十年到期时我国停止并禁止对华夏输入鸦片。一个月前,你们南方临时执政府大总统与北方新军大统帅会面,再次与我国公使阁下确认了这一协定。”这个话题大出意料,安裕容当即侧耳细听。十年前华夏与盎格鲁之间签订《禁烟协定》,当时安裕容年少贪玩,不关心时务,并不知晓是怎么回事。倒是后来去了西洋大陆,了解了一些政局常识,方有所听闻。重熙五年,皇帝与革新派暗中筹备变法的同时,大力推行禁烟政策,恰逢盎格鲁国内政局交替,主事者欲改弦更张,有极富正义感之新任国会议员公开发表演说,抨击充满罪恶违背良知的鸦片贸易,最终促成了两国签订十年《禁烟协定》。不知不觉,十年期满。华夏南北政治领袖会谈,不论双方出于何种原因,均将确认此项利国利民的协定放在要务之列。安裕容点点头:“这件事我也从报纸上看到了。作为华夏国民,对此欢迎之至。”“实际上,协定在三个月前已经到期。我国政府恪守承诺,于半年前就停止了自东哈拉帕向华夏出口鸦片的官方贸易。只不过,你知道的,鸦片利润高昂,华夏需求旺盛,官方贸易虽然禁止了,民间走私却在所难免。我刚刚接到的消息,有一艘远洋货轮,载了百来箱鸦片,自明珠岛运到申城。因海关查验严格,滞留多日,至今没能上岸。之后……很可能会转道往海津而来。”说到这,阿克曼略作停顿,看着安裕容。安裕容心底大致有了猜测,忽觉沉重。并未开口,等待对方接着往下讲。“我国公使阁下是位非常善良正直的大人,我本人同样坚决支持《禁烟协定》,因此是决不能允许这些鸦片在海津港口上岸的。”无论阿克曼此语是否出自真心,安裕容都惊讶于他态度之明朗。肃然道:“那么请问阁下,需要我做什么?”“这艘船离开申城港,很可能会更换旗帜。海津码头也一定有人接应。有了申城的经验,他们必然会精心伪装,谨慎行动。我需要本地人帮我暗中查探消息,及时得到它抵达海津的确切日期,以及确切位置。”近十年来,由于《禁烟协定》对官方鸦片贸易的数量限制,导致供不应求,民间走私十分猖獗。许多地方,鸦片走私贸易几乎属于公开的秘密。明珠岛运往申城的这船鸦片,便是光明正大而来。只是没料到恰逢革命政府镇压匪帮,极力加强对申城港控制之时,想了许多办法,也没能顺利卸货。遂有意北上,赶着年前最后一个入港高峰,混在远洋货轮队列中,将之送到海津来。大约走私者更没料到,南北两方政治领袖恰于此时会面,代替前朝朝廷与盎格鲁公使正式确认《禁烟协定》十年之约到期。祁保善虽不愿孤身赴南方参加大总统选举,对于大总统之位却是势在必得。于此关键时期,落实《禁烟协定》这等极易收拢人心之举,自然不肯放过,决不愿这时候爆出鸦片走私丑闻。而盎格鲁公使自是愿意配合,经营本国在列强中的正面形象。双方一拍即合,海津港原本对鸦片走私船睁只眼闭只眼,这下当然不再成为可能。阿克曼收到自申城传来的情报,与港口海关同僚商谈之后,才发觉此事看似简单,实则颇为不易。若船只加以伪装,兼有本地夏人接应,甚至化整为零,直接在内海湾将鸦片分散装入小船,再偷运入港上岸,很可能毫无踪迹可寻。他最近才在配合兵变一事上失手,虽不至有什么严重后果,到底丢了面子,不可能放过这艘刚巧撞到枪口上的鸦片走私船。一番商量谋划,定下了自觉相当不错的策略:既然走私船胜在有夏人接应,何不同样利用夏人来探查消息,为己所用呢?他料定安裕容不会拒绝。果然,对方低头考虑片刻,便给出了确切回复:“阁下有心查禁走私鸦片,我十分敬佩,非常乐意尽我所能帮这个忙。您手里有什么进一步消息,还望不要吝啬,及时且详尽地告诉我,以便更有效地给予协助。”阿克曼摇摇头:“只有你恐怕不行,还需要你那位武功高得不可思议的前匪徒朋友。我想,对他来说,潜伏在码头,甚至登上货轮,悄悄打探情况,应该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安裕容无奈一笑:“耶诞节当天,他就离开海津,不知去向了。他之前会与阁下碰面,确实是凑巧而已。不过您放心,这件事并不是非他不可。”竭力让语气更加郑重可信,“想必阁下也知道,华夏武术高手数量不少,海津是个能人辈出的地方,寻找肯帮忙的江湖义士并不难——然而在我看来,这么打探消息,并不是最好的办法。”“哦?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禁烟协定》全面生效,众所周知。想来那接应的人,绝不敢让货物滞留在手中。阁下刚才提到,鸦片有百箱之多?那么我想,船虽然还没到,也许接应者已经开始暗中联系买主了。”安裕容扬起眉毛,挑起嘴角,“什么人才能叫卖方完全放下戒心?自然是肯花钱的买主。”阿克曼来了兴致:“你的意思是……”“从前我家里也有长辈好这一口,我对这行买卖不算陌生,临时充个买主,大约看起来不至于不像。”安裕容翘起二郎腿,同样一副胸有成竹之态,“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需要与阁下确认。”“哦?你说。”“不知截获这一船走私鸦片,阁下打算如何处理?”阿克曼抖了抖雪茄烟灰,慢条斯理道:“自然是立即销毁。”西历3089年,夏历2538,《时闻尽览》北方分社元旦过后第一期报纸,刊登了关于癸丑冬至日兵变的独家专题报道。这份专题报道结集了自兵变发生以来的各方消息,迅速而又全面。除却《时闻尽览》京师海津两地记者发回的新闻及访谈,还转载了友刊相关稿件,甚至翻译了几份主要西方报纸针对此事的报道。而评论一栏,则邀请了几位不同阵营的执笔人,就事件作出种种分析揣测。其中以文笔泼辣犀利著称的某自由撰稿人,在题为《叛军乱匪,贼喊捉贼为哪般?》的评论文章中,毫不留情地对祁保善统帅及其麾下北新军陆军第三师进行了猛烈抨击,暗指第三师本属祁大统帅心腹之旅,向来深得信任,竟然因欠饷而致哗变,着实令人惊诧,不敢置信。其间必有不可告人之内幕。大统帅第一时间向外国报纸表示已确认部署有效措施,防止类似事件再度发生,实乃贼喊捉贼,其心可诛。兵变发生后,京师各界对于祁大统帅的态度变得十分微妙。一方面迫不及待竭力挽留,生怕他被南方特使团说动,同意离京南下。另一方面饱受惊吓的士绅贵族、国际友人,对于大统帅未能安抚住麾下士兵,亦是满腹牢骚。批评的声音陆续出现,然基本止于城市治安与军队弹压方面的失职,敢指着鼻子斥责统帅大人包藏祸心贼喊捉贼的,还真不多。安裕容翻着报纸,向徐文约道:“这篇也是你约来的?”“那倒不是。原本投给了京师《东方时务报》,被他们社长撤下了。负责时政版的编辑认得我,帮执笔人转投到我这里来的。”“《东方时务》为什么要撤下这篇?”徐文约忽然笑了笑:“裕容,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你我兄弟,无需委婉。”“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他们撤下来不就是怕当真惹恼了祁保善?这写文章的胆子大,你什么时候胆子也这么大了?”“自从那天你跟我说了租界联合警备队的动作,我想了又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前两天读了这篇文章,忽有恍然大悟之感。文章虽为揣测,却不无道理。既是专题报道,汇集各方观点,这也算是一家之言。报纸乃自由发声之场所,既言之成理,自可刊登出来,给众人看看。”安裕容也笑了,抖着报纸道:“你搞出这许多观点争鸣,就是为了给这一篇打掩护罢?”“瞒不过你。你是没读原文,骂得还要厉害。就这已经被我反复斟酌过,改了许多措辞太过严厉的地方。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祁大统帅爱惜名声,一向不明着为难文化人。再说你也看出来了,观点争鸣么,又不是只有这一篇出格,未见得能引起多大争议。”安裕容又翻了翻。在一大堆观点各异的评论文章中,确实不乏奇葩之论。比方有人认为军队之所以哗变,乃是因为和平已成形势,军队将无用处。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指日可待。士兵们不甘失去生计,故有此极端之举。安裕容嗤笑道:“这是哪个混账?列强环伺——军队将无用处?!不甘失去生计——有田可种,谁乐意提着脑袋打仗?!写这文章的脑袋里都是大粪吧?”徐文约将报纸拿过去:“你注意点儿措辞。对了,《时闻尽览》准备改日刊了,你既如此义愤填膺,不如今日写一篇,明日我就给你发。”“成。这般喷粪之作,我便替你充当一回清道夫,洗刷洗刷版面,也替你那篇给祁大统帅捅刀子的雄文打个掩护。”“贤弟有此闲情逸致,愚兄求之不得。不是快开学了,你当真得空?”“嗯。”安裕容顿了顿,道,“我向校董会请了假,有些私事要办。给你写完这篇文章,可能要忙一阵子。等忙完了再来。”徐文约微微一愣:“是要去外地?”“不用,就在本地。”“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暂时不用。什么时候需要了,我再和你讲。”徐文约头一回听安裕容明确提及要办私事,想起他对自己身世素来讳莫如深,按捺下心中好奇,不再追问。“若是小幼卿回来了——我叫他在老家多待些时日,不必急着回来。不过,若是他回来见了你,我还没有忙完,叫他不要去找我。等我得空了自会去寻他。”徐文约道:“以幼卿谨慎的性子,定不会那么快回来。即便回来了,只怕也不会明着来见你我。你放心,我会留意各方面动静的。”腊月初八,离徐文约刊发安裕容那篇洗刷喷粪之作的批驳文章不过三天,忽有访客上门。门房说是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徐文约大觉纳闷,想来想去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这门客人。他待人脾气好,一位好开玩笑的编辑道:“社长孤身在北方跨了两个年头了罢?莫不是秦香莲寻陈世美来了?”徐文约笑啐他一回,满腹狐疑出去迎客。到了外厅一看,一名女子领着两个孩子站在地下,仿佛不认识,却又莫名眼熟。那女子见他出来,上前一步,道了个万福:“徐先生,冒昧打扰,万望见谅。”徐文约久在都市,平日所见多为新派女性,而旧式女性往往属于低俗的帮佣厨娘之流。对方这一礼施来,温婉端庄,睽违已久,立时叫他自记忆深处想起一个人。一面觉得不可思议,一面又觉确切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