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作者:顾了之      更新:2023-05-02 20:50      字数:4161
  惊蛰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将她扶到妆台前坐下, 拿梳子替她通起发来:“奴婢听谷雨说, 您昨夜给沈少将军回了一封信。”“哪里是一封, 就一句!”姜稚衣飞快眨了眨眼, “我只是觉得谷雨说的有道理,若他迟迟不归,舅父接我的人都要到了, 到时候难道我还得等他回来才能走……”“如今沈少将军并未禁您的足, 侯爷的人一到,咱们即刻便可启程, 沈少将军在不在应当都无妨吧?”姜稚衣轻咳一声:“正所谓礼尚往来, 他若禁我足,我得了机会自然二话不说就走, 他如今既然以礼相待,我总要与他打过照面再离开,也算不失大家风范。”“所以您盼他回府,只是希望等侯爷的人到了,可以第一时刻同他正式作别, 顺理成章离开,与他一别两宽,好聚好散?”像是被什么字眼刺着,姜稚衣眼睫一颤,静止在了铜镜前。“回京退亲之后,他在河西做他的少将军,您在长安当您的郡主,您与他便从此各安天涯,两不相干?”姜稚衣喉间一哽,搁在妆台上的手攥了攥紧。“往后您若得遇良人,便再定一门新的亲事,沈少将军也可再觅新人……”“他不准!”姜稚衣脱口而出。惊蛰手里的紫檀木梳一顿,停在了她的发梢。姜稚衣目光轻闪了下,慢慢直起腰背:“我的意思是……他身上背着这么多秘密,与我阴差阳错稀里糊涂了一场也便罢了,还敢再去祸害别人不成?”“可长安离河西那么远,您又与他退亲了,他若真要祸害谁,您也管不到他不是?”姜稚衣蹙了蹙眉,生气地抱起臂来。“郡主,奴婢只是做个假设,您莫怪奴婢多嘴,这段时日奴婢眼看着您与沈少将军——起初您对沈少将军态度缓转,奴婢担心您是同情他的身世才对他心软,想您若因着一时心软留下来,将来必会与他再生矛盾……可这些天沈少将军不在,奴婢发现您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又开始担心您因着一时嘴硬离开,怕您与沈少将军分开之后反而过得不开心……”姜稚衣出神地看着镜中人不开心的脸。惊蛰替她梳好发,搁下梳子:“您昨夜难眠,想必也在思虑这些,不管您做什么决定,奴婢都陪着您,只愿您留下不是因为心软,离开也不是因为嘴硬,否则来日定会后悔的。”用过早膳,姜稚衣照例带着元团去庭院里晒太阳。暮春时节,穿着薄薄的春衫已无冷意,姜稚衣抱着元团坐在秋千上吹着和风,静静想着惊蛰方才的话,思量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忽然低下头叫了一声:“元团。”元团一甩两只白耳,昂起脑袋来。姜稚衣摸摸它的脑门:“你有没有遇到过很凶很可怕的狗狗?”元团吐着舌头看着她,不太明白的样子。姜稚衣自顾自抬起眼往下说:“如果有一只恶犬,他曾经对你很凶,把你关在他的笼子里不让你出去,你很害怕,想逃离他,跟他发脾气,他却说自己关着你是因为喜欢跟你在一起……你一开始肯定不信,是不是?”“可是后来他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慢慢改好了,变得温顺起来,每天在你跟前献媚打转,渐渐地你就有点忘了他凶巴巴的样子,也感觉到他似乎真的喜欢你,而且他记得好多好多你曾经跟他说过的话,与他做过的事,你发现他可能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所以,他当初也不完全只是因为怕你对他不利,才把你哄骗进他的笼子里,可能还因为他是喜欢你的,或许这两个原因各占几成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会想原谅他吗?”姜稚衣说到这里一低头,见元团不知何时已经耷拉下脑袋,昏昏欲睡地趴在了她腿上,别说是没听懂,那压根儿是没听。姜稚衣叹出一口气,再一抬眼,看见三七惊疑不定地站在庭院门口往里张望,一个激灵坐直身板:“你什么时候来的!”三七连忙上前,低头拱手:“回郡主话,小人刚来,就是看这院里没人,不知您在同谁说话,怕您出了什么岔子,过来瞧一眼。”“……我跟元团说话呢。”“那小人好像听见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姜稚衣下巴轻扬:“元团前几天被外头的狗欺负了,我不知它还想不想原谅人家,跟人家一起玩,这便问问它。”“原来如此,那元团又不会说话,您问了也没用呀……”三七挠挠头,“郡主若想知道的话,小人倒有一个法子。”姜稚衣好奇道:“什么法子?”“原不原谅,要看元团喜不喜欢人家,您就让它们两条狗捱近一些,看看元团会不会蹭到人家身上去,狗狗想交朋友的话,身体是最诚实的。”喜不喜欢,身体是最诚实的……姜稚衣默念着三七的话,蹙拢眉头,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当晚临睡前,姜稚衣再次收到了三七送来的信。元策此行先往西北去甘州,再折东南去鄯州与兰州,最后绕回凉州,兜一个左旋的圈子。三天前来信时,他说自己已抵达兰州金城,今日这信中便说了他在金城的行程,详尽介绍了他在那里吃到的酿皮子,从那面皮的晶莹剔透,说到那酱汁咸、酸、香、辣、鲜俱全,讲了一堆酿皮子如何如何可口的话,最后说此地刺史留他去附近城池看看,他想着可再多吃几碗酿皮子,刚好她说陌上花开缓缓归,他便缓一缓再归。“……”姜稚衣看得瞠目结舌,凉州与兰州也就离了小几百里,吃食必定相通,她就不信他在凉州住了十九年,连区区酿皮子都没吃过?一碗酿皮子就叫他绊住脚步了,亏她今日还跟元团说他很久之前就喜欢她了,什么喜欢,也不过如此!还有,那“缓缓归”的意思是让他真的缓缓归吗?怎么连这都听不懂……真是秀才遇到兵,对牛弹琴!姜稚衣将信塞进匣子,一把推上匣盖,气得胸脯一起一伏。想想自己今日还病急乱投医到指望一条狗听懂她的心事,她看她心里也别装着事了,不如多睡一会儿觉来得实在!姜稚衣爬上床榻,拉起被衾,恨恨闭上了眼。许是带着怒意,姜稚衣这一觉睡得并不怎么踏实,辗转来去始终不成眠,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全是酿皮子。梦里的她晨起问惊蛰谷雨,今日早膳吃什么,她们说,吃酿皮子。到了午膳时辰,她又问午膳吃什么,她们还说,酿皮子。到了晚上,她说晚膳总不能还吃酿皮子吧,她们说,沈少将军买了好多好多酿皮子回来,整座府里现在全是酿皮子,若是不吃就要泛灾啦!姜稚衣气得头晕眼花,用力一拍桌。这一拍,却没拍着硬邦邦的饭桌,拍着了一块有点硬又有点软的东西,与此同时,一声闷哼在耳边响起。姜稚衣迷茫地睁开眼来,一偏头,看见榻边躺了个人,还没来得及倒抽一口凉气爬起,先看清了那张偏转过来的、面带困倦的脸。“姜稚衣,”元策握拳压了压小腹,再往下一寸,也不知方才那一记会出什么事,“跟你睡觉,还挺危险。”姜稚衣缓缓睁大了眼,披头散发地坐起来,朝四下看了看,发现此地是她的卧房,此刻也是她入眠的深夜。“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金城吃酿皮子吗……”姜稚衣惊诧地低下头去,歪头打量着半月未见的人,发现他眼下微有青黑,似是赶了许久的路都未着觉,不过身上换了干净的燕居服,闻着有股沐浴过后的皂荚清香。元策从方才那一阵“噩梦”里缓过来,看着她眨巴眨巴的眼,将人一把拉了下来。姜稚衣“哎”一声歪歪斜斜地栽下去,脑袋落到枕上,人被他揽进怀里。元策转身侧躺面对着她:“你都要我回来了,我还吃什么酿皮子?”后背是他坚实的手臂,身前是与她相捱的胸膛和他近在咫尺的脸,姜稚衣呼吸一紧,从头发丝儿紧绷到脚趾尖,小幅度地动着嘴皮:“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本想给你个惊喜,谁知你今夜睡这么早。”“所以你收到信的时候就——”“就归心似箭,快马加鞭启程回来了。”元策紧盯着她的眼。姜稚衣看着他的目光软和下来,心潮一潮又一潮来回波荡。元策眯了眯眼:“骑了一日一夜的马,就换你这么个眼神?”“那你还想要什么……”姜稚衣抬手摸了摸发痒的鼻子。元策视线随着她的手往下一落:“你说呢?”看清他眼神落处,浑身血液一刹间如决堤的洪水奔涌,姜稚衣张口便想来上一句“想得美”,却忽然在此刻记起什么,默了默,改了主意。“我说……”姜稚衣紧张地吞咽了下,“也不是不行,但是……我要先做个试验。”元策眉梢一扬,面露疑问:“试验什么?”试验看看,如果没有让人心慌意乱的刺杀,没有让人目眩神迷的杏花桃花,也没有让人心驰神往的风月话本,就只有一个原原本本的他,诚实的身体会给她什么答案。“反正……你躺好,不要动。”姜稚衣指了指床榻。元策迟疑着松开了她,平躺回榻上。姜稚衣坐起来,将披散的乌发拨到一侧,对着虚空酝酿了会儿,深吸一口气,刚要朝他俯下身去,看见他一瞬不眨盯着她的目光,抬手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元策在她掌心的黑暗里眨了眨眼,感觉到她似乎在整理呼吸,片刻后,一点点朝他靠近过来,靠近到一半,又在离他咫尺之遥的地方停住。元策嘴一张,正想问她到底要做什么试验——柔软的湿热轻扫过下唇。轰地一下,一把火直烧颅顶。她,刚刚,舔了他一下?第69章感受到元策突如其来的震颤, “行凶”之人自己也是一抖,为鼓足勇气而紧闭的双眼颤动着睁开来。看着眼下那薄薄的、因紧绷而抿成一线的唇, 回想起方才那一瞬舔舐的触感, 姜稚衣后知后觉到脸热,做贼似的退后了一些。沉默间,一个没有开口解释,一个也没有开口问话, 只有各自刻意压低的呼吸悄然起伏。姜稚衣跪坐在元策身侧, 悄悄抬起眼皮去瞄他。他的眼睛被她用手掌盖住, 看不出情绪, 高挺的鼻梁在烛火映照间投落下阴影,明明这么锋利的棱角, 却总在每次亲她的时候温柔地蹭她……心神轻轻摇荡,姜稚衣看了他一会儿, 再次慢慢俯下身去。别在耳后的青丝滑下一绺, 她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又亲了一下他的鼻尖。元策垂在身侧的一双手蓦地攥紧成拳, 下颌微微抬起。姜稚衣目光下落, 看着他绷紧的下颌线, 又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下巴。元策呼吸渐重, 喉结上下滚动。姜稚衣随着他的动作继续下挪视线,歪过头打量起他的喉结, 像在瞧什么新奇的事物。他仿佛知道她在看哪里, 在她的注视下又吞咽了一次。姜稚衣好奇地眨了眨眼,小心翼翼趴下去,亲上他的喉结。元策终于抬起手, 一把扣住她手腕,翻身而起。下一刹,一个天旋地转的颠倒,姜稚衣乌发如瀑铺散在榻,惊地一抬头,眼看他撑在她上方,颀长的身躯全然笼罩住她,将她纳入他阴影之下,那双盯着她的眼睛暗潮汹涌,像一头狼盯住了它的猎物。“……好玩吗?”元策眼睑一垂,哑着嗓轻声问她。铺天盖地里全是他的气息,姜稚衣心跳得快跃上嗓子眼,斜眼瞄了下他紧紧扣着她腕脖子的手,瑟缩了下:“还、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