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节
作者:青丘一梦      更新:2023-05-04 05:51      字数:5414
  康熙道:“可想给他娶个什么样的福晋,你心里总得有数。”敏若笑道:“甭管什么样的,我瞧着再好,他不喜欢不也是无用?左右成了婚是他们小夫妻过日子,妾心里寻思着,不如就给他找个合心遂意的。也不拘出身门第,只看女孩的品性。”康熙看她一眼,倒是闲话家常般的平和,听不出话里有什么深意,好像只是日常闲谈,“也不能门第太低,折辱了咱们安儿。”敏若轻笑了一声,“咱们这等人家,和谁议亲都是低娶,还管怎样的门第吗?只要他喜欢就成。有什么折辱不折辱的,又不是嫁闺女,自古来只听说名门女低嫁是折辱,没听过低娶就是折辱的。除非他自个没出息,那对男子汉大丈夫来说才称得上‘折辱’,除此之外,什么事称得此二字?”她说起这话来,神情平和又坚定有力,康熙便知她心口如一,摇摇头,只道:“你总有道理。”敏若却又叹道:“说起婚事,咱们瑞初的婚事才真是难办。”她脸上染上忧愁之色,掰着手指头给康熙数,“蒙古那边且不说,当年就挨过安儿的打,如今怕是无人敢上前。如今京师里这条道也被瑞初自个给堵死了,那鞭子甩得倒煞是威风,现在还有哪个冤大头……不怕死的敢上来啊!”“你这说的就不对了。”康熙沉下脸,道:“咱们瑞初千般好、万般好,只有他们配不上瑞初的份,还有他们挑剔瑞初的份?都嫌自己命大了!”见他拍桌子,敏若撇撇嘴,“您有本事,现给您闺女绑个上门女婿回来啊?安儿也罢了,好手好脚有差事个男子汉,没有剩家里的。可咱们瑞初那性子,是断不可能到人家里受气的,虽说是尚公主吧,可便是额驸,也没有在公主面前忍气吞声、低服做小一辈子的理,稍有胆气一些的,早晚有压不住的那一日。但要说随意找个还算过得去的,便是瑞初她自己肯,妾也舍不得啊!再要找个性情唯唯诺诺的,更是委屈了咱们瑞初。这婚事可不难办?瑞初的性子可不是妾一人惯出来的,您也得想想法子啊!”对不起了瑞初宝贝,额娘先拉你出来给你哥挡挡枪,谁知道你这狗爹忽然提你哥的婚事,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她打心眼里不想安儿的婚事不明不白地就被康熙用利益、平衡推着定下了,哪怕不能让安儿找个自己喜欢的,至少瞧着顺眼、合眼缘,日后能够平平静静过日子啊!何况安儿如今也确实还小,太早成婚对身子不好。她连侍奉的人都没往安儿身边安排,一是为了送给未来儿媳妇一个“干净纯洁”的儿子(至少在她手里的出厂设置是),二就是因为太早有了男女之心,对正常的身体健康发育不利。康熙这家伙最好别在她带领儿女长命百岁的大事业上拖后腿。见她满面忧愁,康熙不禁皱眉,道:“你真是上了年岁了,几时这般多思多虑。咱们瑞初何等尊贵的身份?只有人求着做她额驸的!便是出嫁了,她的公主府就在京师,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额驸敢对她竖一下眉毛?何况咱们瑞初那样好,只有人上赶着求娶的份。”他就差明白地告诉敏若她想太多了,敏若叹了口气——康熙在这一点上自我感觉未免有些良好了,其实现在瑞初的婚事还真有一点老大难但这也不算什么,瑞初嫁与不嫁,都看瑞初的心。若是瑞初自己不愿,哪怕是康熙赐婚,她也会想办法为瑞初转圜斡旋。在婚事上,瑞初其实拥有比安儿更多的自由和自主权。无论是出于帝王、父亲的恩宠,还是身份的特殊性。敏若希望两个孩子都能如意,最起码在婚事上,别强结了两对怨偶,一生心里都不快活。她如今只想知道康熙忽然提起安儿的婚事,是什么意思。不摸清楚康熙的心思,她心里就总是不安稳。第一百二十八章关于瑞初婚事的话题最终在康熙和敏若的一起沉默中走向终结,康熙拍了拍敏若的手,表示:“你就莫要杞人忧天了,咱们瑞初那样好,怎会愁额驸?”敏若叹道:“只盼届时能有个心性坦荡磊落之人,若是天命成人美,还令他们情投意合,能有这样一人与瑞初相伴白首,我便知足了。”才怪。我闺女要组队还是要独美,我都听她的。生为皇家公主,在享受了荣华之余也会受到更多的束缚。但瑞初与她的姐妹们不同,她从出生开始,便因为康熙而背负上了另一份沉重的分量。康熙将瑞初捧到人前,让她成了众矢之的,给他带来好处,也让瑞初成为了有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一份危险的背后,也是束缚。瑞初或许能打破束缚,又或许不能,无论瑞初怎样选择,她这个做额娘的都会全力支持。活了三辈子,见惯了人心丑恶之处,敏若不觉得婚姻一定是人生的必需品,哪怕是如今这个时代,瑞初已经稳稳抗住康熙施加给她的一份重量,既然如此,又为何不能在别的地方稍稍自由一些呢?飞出去的自由只能靠她自己争取,敏若无法替她做到,但在终身之事上,敏若会尽全力,帮瑞初争取到最大自主权。康熙瞥了她一眼,道:“不说瑞初了,她还有朕、有她兄长们,日后怎样都是不愁的。就说安儿的婚事,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敏若抬起头,目光盈盈,柔和又坚定地道:“无论安儿还是瑞初,妾都只愿他们能得一心人,相互扶持,度过余生岁月。我亦不求安儿聘得高门女,哪怕是汉人出身,只要品行端正、心胸豁达,我也同样会将她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康熙深深看她一眼,敏若脊背挺直,一瞬不退。半晌,康熙轻叹道:“安儿是何等身份,岂有迎汉女为妇的道理。”他明白敏若的意思,自然清楚敏若话中指的汉人并非是如瓜尔佳氏那般的汉军旗人,而是民人汉人。其中退让恭谨之意,其实已经分外明白了。敏若轻声道:“妾这一生,就这一双儿女。只要他们事事合心顺遂,便比什么都好。安儿的婚事,妾还是想等他自个开了窍,好歹给他找个顺眼、顺心的,日后过得合心遂意比什么都好。”康熙道:“天家男儿顶天立地,怎能耽溺于男女之情上?”他并未严正否决敏若的说法,因而这句话其实并没有什么深刻含义,只是这家伙比较反感恋爱脑而已。在他心里,女人就是他王朝皇权上的点缀,一朵开败了,或者不喜欢了,再插上另一朵便是了。真正能走进他心里的就是那么几个人,或有情分深浅之分,总归绝无“独一无二”这个说法。这大概是大行太皇太后在他身上留下最深刻、也是最成功的教育印记了,又或是先帝偏爱孝献皇后董鄂氏乃至其子,给这位先帝的“朕之第一子”他三哥留下的阴影太深,让他内心深处下意识地抵触所谓“一心一意”的“真爱”。他许出去好几个一生一世,却只许那虚无缥缈的来生。说的时候嘴里出去几分,心里留下几分,只有他自己清楚。敏若温顺垂眸,康熙见她不言语,倒也没生气——过了这么多年,他清楚敏若性子中的坚韧与执拗,就如同清楚她的心软与柔善。半晌,康熙轻轻叹了口气,道:“乾清宫还有折子要批。你这小花篮不错。”五月里正是栀子与石榴开花的时候,一早敏若亲自撷了花回来,然后拣了个竹编的小篮,往里插花妆点。一年四季,殿内的鲜花摆设也要随着时令变化调整,人这一生无非几十年,敏若尤其珍惜还睁着眼睛、还拥有至少小范围内自主权的每一天,享受生活就要过好生活。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那份风雅情调就是生活中的消遣与妆点。闻康熙此言,敏若温声笑道:“皇上若喜欢,不如便带回去做个摆设,摆在殿中,批折子时眼睛若累了,瞧一眼这鲜艳颜色,或许也舒心些。”康熙道:“既是你亲自收拾的,想必是心头好,你便自个留着吧。若是有心,再做一个与朕也好。”敏若温顺俯首:“妾便再制一篮花,命人送到乾清宫去。只是物件粗鄙简拙,还请皇上莫要嫌弃。”康熙看她一眼,笑了,“你做的自然都是好的。”送他出了永寿门,敏若慢慢回到殿中,看着那篮红白交映的颜色,心里终于一松。榴花多子,宫内外成婚了的妇人或者将要出阁的少女都多以此装饰,或做衣衫首饰花样,或插戴在头上、摆放在屋里。被摆得多了,也就逐渐隐隐指代一点姻缘。康熙说这篮花好,又将这一篮给她留下的意思,便是遂了她的心的意思。或许今日点头是看在她与安儿近一二年步步退让、安儿又刚受了委屈的份上,但是没关系,有了今日这一点头,日后的事情都好办。她只要两个孩子都好好地过完一生,不必为人棋子,连婚姻、未来都要成为平衡稳定之局中的一点。她作为母亲,心疼安儿不得以的退让,也心疼瑞初生来便不得不承受的禁锢。这世道、这皇权不容人意,她却总要为孩子们争一把。敏若在炕上坐定了,自斟了一杯茶,慢慢饮尽。这个时节,殿外的风车带进来的风也带着暑气,又裹挟着廊下摆放的茉莉香花的香气。敏若缓声嘱咐:“再撷些花来吧,从库房里再找一个这样的小竹篮来,答应皇上再做一个花篮送去乾清宫。”一面说,敏若一面抬起手指了指炕桌上那个点缀着红白二色花朵的小竹篮,艳红与洁白相映,娇艳中不失清丽,点缀着片片绿叶,聊增清新之意,一眼看去,确实令人眼前一亮。这一篮是她为自己做的,算是她今日的心头宝,早起便带出去剪花,又千挑万选出了她认为最好看的一个小竹篮做成的。给康熙的,可不配让她自己出去折腾忙活。兰杜应了是,敏若留在殿内,倚着凭几静静出神。便如她知道那花篮不是康熙随口要的一样,她自然也不认为康熙今日忽然提安儿的婚事,只是看到安儿大了而随口提起的一句。若只是随口一提,康熙并没有与她长谈儿女婚事的必要,也不必在话题转到瑞初身上后又刻意拉回到安儿这里。试探也好,暗示也罢,她都受着,今日这一关也算是过了。历史上康熙给十阿哥安排的嫡福晋,出身蒙古阿霸垓部,与太宗皇帝靖懿大贵妃出身同族,其父是阿霸垓部郡王,可谓出身高贵。然在迎娶了这位母族煊赫的嫡福晋的同时,十阿哥也在某种程度上彻底失去了继承皇位的可能。如果敏若记得不错的话,这位出身博尔济吉特氏的嫡福晋并不长寿,历史上十阿哥的第二任嫡福晋应是出身赫舍里氏,是太子的亲舅之女,这一桩婚事也明显含带着浓重的政治因素。敏若当然不认为安儿不可以娶蒙古福晋,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嘛,无论是从心理的民族思想上,还是在她并不期盼安儿能够成为皇帝这一点上,她都不认为安儿娶蒙古福晋有什么不好。她只是不想让安儿婚事也成为康熙的筹码,成为康熙随意摆布用来控制约束安儿的存在。即便还是有一部分不能娶的禁忌,但哪怕是一点点自主权,也是值得争取的。跟康熙谈自主,其实多少有点作死。但如今她与安儿已退让至此,无论娶什么样出身的姑娘(除非娶个满族旧族著姓出身、家中在朝内底蕴深厚、其父叔位高权重、buff叠满的满洲贵女),都不会对康熙的平衡之道造成影响。既然如此,又是在安儿今年又受了一回委屈、明显退让的基础上,想要谋求一点在婚事上的自主权并不是件难事。今日试探的结果尚好,至于日后君心如何难测……只要安儿不是喜欢上了出身家世与她今生相仿、甚至胜过钮祜禄氏敏若的满洲女子,那就没有问题。因为康熙的纵容,就是建立在永寿宫一脉的知进退、退让之上的。退让已经存在,这是既定的事实。哪怕康熙日后心思有变,也有转圜的余地。媳妇,管他满蒙汉,她只要儿子喜欢。撷了花回来,兰杜见她抬手斟茶,神情平缓、动作从容,心内稍安,轻声道:“娘娘,花摘回来了。”敏若点点头,命道:“叫人去阿哥所瞧瞧,让安儿空了过来。”“是。”兰杜笑着应下。安儿好容易回宫一次,四阿哥和九阿哥都舍不得放人,天色将晚了,安儿才得空过来一次。敏若正与瑞初正在庭院里消遣,春日种的菜已经长得绿茵茵的了,瞧着甚是喜人。安儿入宫带了些野菜过来,这个时节野菜都老了,他带进来的倒是都青嫩水灵,可见是迎冬仔细挑拣过的。乌希哈拿了小篮子就着黄昏日光挑拣,迎夏兰杜在一旁盘算着库房账目,迎春无事,便拉着兰芳在廊下坐着挑拣丝线,兰芳不耐这些,只是大家都有事做,她便跟着混日子,显得自己也在做点正经事。这样悠闲的黄昏常常降临在永寿宫,带着一股子人气儿,有敏若眷恋、喜欢的人间烟火气。瑞初端详着那些地里长着的菜,道:“总觉着没有往年哥哥在时长得好了。”去岁陪着敏若出宫“养病”那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几乎是她自出生后与安儿分离最长的一段时间。今年安儿出宫,又打破了那最长分离的记录。敏若知道她是想安儿了,又或许还对安儿回宫一趟就被四阿哥和九阿哥给占住了有点不满。敏若笑吟吟地瑞初道:“想哥哥了?”瑞初抿抿唇,轻轻“哼”了一声,敏若忍不住轻轻点点她的额头,“多大人了,还傲娇。”瑞初不知傲娇何解,但略能领会到其中涵义,转过身来端端正正地对着敏若,认真地道:“哥哥好容易回宫一次,一回来便是太子哥哥成亲,然后又成日被绊在阿哥所里,每日在永寿宫的时间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还不许女儿生气吗?”从小到大,她那点幼稚劲好像都放在额娘和哥哥身上了。似乎又因为一直以来对外输出不足的缘故,该有的幼稚劲都被积攒了起来,在外头能独当一面了,也不影响她向额娘撒娇,跟哥哥吃醋。当然,大多数时间里,瑞初还是比安儿沉稳的。二人正说话,只听安儿带笑的声音传进来:“哟,咱们小公主这是吃醋了不成?真是难得,我该寻个拿笔杆子的给记下来!往后流传万世呢?”敏若白他一眼,“嘴里没个把门的。”背后说人的话被当事人听到了,瑞初可半点不局促窘迫,镇定自若的直起身,淡淡道:“本来回来的时间就少,还怕人说吗?”“我在宫中还能再待几日,后儿个是公主学旬休,我一早就过来,陪你和额娘一日好不好?”安儿笑嘻嘻地凑过来给敏若请了安,然后去哄妹妹。瑞初睨他一眼,“好四哥、好九哥、好十三弟却也不要了?”安儿胡乱摆手,“这几日都陪足了,就等着额娘和你有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