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节
作者:醉又何妨      更新:2023-05-08 03:06      字数:4367
  应翩翩想起自己与傅英最后一次见面时,对方所说过的话,心底冷意沉沉。他听着窗外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房间里的光线逐渐暗下来,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身体逐渐感到了一种僵冷的麻痹感。这时,外面的门突然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应翩翩知道不会有别人,除了池簌,也没人敢这样不打招呼就进来。他抬起头,看到月光跟着池簌一起进门了,朦朦胧胧的,仿佛将对方整个人裹在一层不透明的亮色中。树影随风而动,随着池簌的脚步从他身上滑过,池簌就在应翩翩的视线里忽明忽暗。应翩翩坐在那里,在黑暗中凝视池簌靠近自己。然后就是熟悉的气息笼罩住他,池簌弯腰把他抱进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他柔声道:“怎么了?”应翩翩的脸贴在池簌的胸膛上,能够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闷闷的震动,他抬手抱住池簌的腰,好一会,才慢慢地说:“突然发现了一个秘密。”池簌低头看了看应翩翩,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倦怠,于是没有追问,只是道:“如果很棘手,我会陪你解决,如果让你伤心,那我就……”他想了想,吻了吻应翩翩的唇:“就哄哄你。”池簌的指尖温热,将应翩翩的脸抬起来,轻轻捏了一下:“有没有稍微好一点?”他黝黑明亮的瞳仁里只有应翩翩一个人影,目光比月色还要温柔,怎么看都觉得十分窝心。应翩翩心里堵着的那块石头也仿佛稍稍松动了一些。他轻声道:“我在想,人的心真的很奇怪,有的时候,越是爱,就越是恨,越是在意,越是疯狂。疯到最后,或许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的话中带着一种喟然的叹息,听不出来是在说谁,但又仿佛说谁,也都多少能沾的上这句话。风依旧从窗外的树叶上面吹过,夜鸟和虫鸣的声音隐约夹在风声中响起,反而衬的夜色更加静谧,薄纱似的月影慢慢在房中挪动着,将他们两人照在一起了。池簌道:“发现的这个秘密很让你心烦吧?”应翩翩点了点头,又说:“而且还没有查实,我心里有些乱,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那就先不要想了。”池簌说:“你今晚生了这一场气,还没用晚膳吧?吃点东西,歇一歇。”应翩翩没什么食欲,刚摇了摇头,池簌却道:“那是这里厨子的手艺不合你的口味,我去给你做点来。你稍等等。”他摸了摸应翩翩的头,朝他一笑,随手点亮了灯,起身出去了。他们这次所住的是京郊处一座简单的小院,并不大,因此灶台也离得不远,应翩翩甚至可以听到池簌砍柴和打水的声音。这种琐碎而家常的响动,就像是应翩翩每次躺在池簌胸口听到的心跳声一样,那么轻微,却难以忽视,不可或缺。不多时,淡淡的饭菜香气便随着那个人一起重新回到了房间里。池簌的厨艺一向是没得说的,虽然大概不会像专门的厨子那样做一些大菜,可家常饭菜都口味极佳,而且一定能够保证,样样都是应翩翩爱吃的。除了饭菜,他甚至还炖了一道小吊梨汤。应翩翩先天肺寒,这道汤应定斌从小就在家里给他备着。后来到了边关,新鲜的梨子不好运输,还是下头的人费尽心思找到一处温泉,借着那温暖的地气,在泉水旁边种了那么一棵梨树出来。只是上面结的梨到底口味要酸涩一些,不比池簌这一回用的是京城新出的上好雪花梨,很有几分儿时的味道。池簌一向话不多,往往应翩翩想说话的时候他会陪着,应翩翩不想说话的时候,他似乎也能敏锐地察觉到,而后体贴着一起沉默。应翩翩的心情也渐渐地平静。等到晚上睡觉之前,他跟池簌说:“对了,你小心点胡臻。”池簌这才道:“怎么?”应翩翩手指随便在池簌胸口瞎划着,一臂枕在身后,懒洋洋地说道:“他跟我说,让我提防七合教,还说你有可能会为了防止我娶鸿雁公主,故意挑拨北狄和穆国之间的关系。”池簌一下子从中捕捉到了某些他自己很在意的内容:“你要娶鸿雁公主?”应翩翩怔了下说:“没有啊,他自己这么觉得。之前有人上书,建议我纳鸿雁公主为妃。”池簌:“……那他可能也没有冤枉我。”毕竟当一个人想要吃醋争宠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应翩翩皱眉道:“失德善妒,日后如何母仪天下?”池簌道:“可是陛下昨夜还说,我要如何都答应我,只要我别再……”应翩翩刚才是佯怒,这下是真急,猛一下勾住池簌的脖子,把他的身子拉下来,一手捂住了他的嘴。两人面面相觑,倒都禁不住笑了。池簌比了个投降的姿势,应翩翩放开了手。池簌含笑道:“让你为难了吧。七合教毕竟出身草野,确实不应该在朝堂上太过招摇,我本来也想,等你顺利平了京城之乱,便让底下的人重新隐退,他们闲散惯了,也更喜欢江湖上的生活。”应翩翩说:“我不是因为你的事。你想怎样就怎样,要是我当个皇上还得委屈身边的人,那这个皇位我坐着也没什么意思。我偏要七合教风风光光,我偏要咱们光明正大,那又如何?”有带着宠溺的笑意从池簌眼中漫溢出来,这使他的整张脸都焕发出了一种难言的光彩。他温热的手掌隔着薄衣搂在应翩翩的腰上,低头吻了下应翩翩的脸,说:“不如何,很迷人。”“是吗?”应翩翩笑着搂住池簌的脖子:“怎么个迷人法,多说说,我爱听。”他本来是随口玩笑,没想到池簌真的很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的手指抚过应翩翩微卷的睫毛,说:“你的眼睛很好看,像是星星一样,总是亮闪闪的,从你的眼睛里,能看出各种各样的心情。”他又亲亲应翩翩的鼻梁:“鼻子也特别漂亮,我从没见过别人的鼻子生的这样挺拔又秀气。有时候你靠近我说话,鼻尖会蹭到我的脸,我有时候觉得很痒,又舍不得躲开。”“还有嘴唇,很柔软,会说各种各样动听的话……就是刻薄起来,也妙语连珠……”明明该是床笫之间调笑的话,可是他的目光专注,语气更加认真,就仿佛多了些说不出的意味,应翩翩一仰头,已经顺势吻住了池簌的唇。此时的灯火还没有熄灭,照的满室生光,他就在这摇曳的火光中被逐渐打开和占有,迷醉的美丽在这具无瑕的、完美的身体上绽放出来,教人欲罢不能,颠倒狂乱。池簌忍不住俯下身来,紧紧地抱住他,鼻端寸寸都是对方的气息。他感觉到应翩翩急促地呼吸着,随自己的节奏绷紧了身体,又脱力一般软倒在云絮一般的被褥间,化作柔情似水,慵懒无力。一种十分狂热的迷恋与爱意打心里涌上,随着血液传达到身体上的每一处。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以后又会不会发生改变,到了京城中,他们所要面对和迎接的考验,又何止人心?以往从不会患得患失,如今却早已一败涂地,既然无法料知未来如何,只好且先一晌贪欢。池簌不禁喃喃说道:“你哪里都很好,让我喜欢的不得了……一刻也不想分开。”第163章 梦短光阴促虽说这场新帝的登基大典必须要赶在应翩翩入京之前完成,时间有些仓促,但这场典礼还是被尽力操持的隆重而盛大,以昭告天下正统所在。殿宇巍峨,百官云集,钟罄悠扬,庄严华美,显出一副仿若盛世太平的繁华景象,几乎让人忘记所有的战乱与争端。可是与这副场景相对的,却是在场参加典礼的群臣们默然而压抑的神情,一喜一忧,气氛便显得说不出的诡异。且不说应翩翩在此之前早已登基,他们站在这里,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之感,单想着要将整个社稷基业交给这么一名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一个只会言听计从的妇人,以及一位出身西戎的异姓权臣,就让人实在无法感到半点安慰之情。可是对方党羽众多,根本难以抗衡,大势已然至此,事态会发展到一种怎样的境地,谁也难以控制了。放眼望去,前列高阶之上,几乎站的都是与左丹木与裴家交好的世家公顷,倒是趾高气扬,颇见狂态。小皇帝磕磕绊绊地在礼官的引导下行礼之后,走上长阶,坐在了御座之上,太皇太后坐在他一侧的垂帘后。而另一侧稍下首的位置,竟赫然还有一金座,乃是为了左丹木所设。左丹木平日还算低调,往往习惯于隐于幕后行事,如今争夺正统皇位,已经到了应该立威的时候,他才一改作风,峨冠金璎,蟒袍加身,公然走到了皇上的身边,令司礼官宣读旨意。这旨意并非出自于当今皇上,而是以黎慎礼的名义写就。在黎慎礼刚刚去世之后不久,朝中为了继承人的事情争论不休时,左丹木就已经透露过了其中一份的内容,其中写了黎慎礼属意先太子之子黎绘继位。另外一份,则是提到左丹木虽然来自西戎,但却为汉族血脉,早在先帝尚未登基之前,他随西戎使臣来到京城,便有意认祖归宗,弃暗投明,并且一直在暗中帮助先帝。先帝有感于他的忠义之心,在遗诏中也特意提到,若有朝一日自己大归,便钦封左丹木为辅国太保,辅佐新君,位出于群臣之上。这两份旨意并非捏造,而确为黎慎礼所写,并且知道此事的也不止左丹木一人。只是这是因为黎慎礼登基之时没有子嗣,又为了安抚重臣,收伏人心,才特意做此安排,以示宽宏,在他提笔写就的时候,这两道诏书只是政治作秀的工具,黎慎礼从未想到竟真的能够用上。毕竟他还那么年轻,才刚刚如愿登上皇位,正应该是意气风发,大展宏图的好年华,他的敌人都已经被打败,死亡这件事,实在是太遥远了。这两道诏书也是让左丹木今日敢公然站在这个位置的底气,可是下面的官员们显然并不这样想。诏书宣读完毕,小皇帝礼成登基,论理接下来就是群臣参拜,但除了左丹木以及裴家的党羽山呼万岁之外,其余臣子们却都面面相觑,尴尬而立。皇上如此年幼,本来就难以服众,但好在到底是皇族嫡系血脉,又有先帝遗诏,跪也就跪了,太皇太后历经数朝,身份在那里摆着,虽然不是皇上亲母,但也勉强说得过去。但他左丹木算什么东西,一个投机上位的小人,以前甚至还说不定跟着西戎残害过穆国将士,他又凭什么并坐在上面?这叩拜的,又是黎氏皇族,还是他们卢家母子?就算如今忠义之士多遭贬斥,势单力孤,不得不一时蛰伏,此时面对这样明晃晃的狼子野心、不轨之念,也万万难以忍受了。礼官见众人跪拜不齐,也不禁有些尴尬,低低请示了几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回身唱喏再拜。这一次,人群中却有人不禁高呼:“臣敢问陛下,臣等今日叩拜的到底是何人?!”小皇帝居于上座,听到此言一怔,不禁转头求助一般看向了帘子后面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冰玉般冷淡的声音从帘后传出:“何人御前失仪,大声喧哗,对陛下不敬?”这女人向来沉默寡言,仿佛只是一个任由她儿子摆布的傀儡,在群臣眼中淡的就像一道看不见的影子。可此时,她一开口就能看出并非简单人物,没有被对方指控的内容带着走,而是直接便给那人扣上了“御前失仪,不敬陛下”的帽子,顿时占了先机。但说话的人却并没有因此被吓住,而是昂然大步而出,高声道:“臣启禀娘娘,自古尊卑有别,君臣循礼,上位者遵循礼制,为臣的才能谨守谦卑。如今朝堂之上礼制废弛,臣又该遵循何方之礼?”太皇太后淡淡道:“今日之安排,全是遵循先帝遗诏,又何来礼制废弛?你当面指斥,不光是对陛下不忠,亦是对先帝不敬,难道这就是你的人臣之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