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作者:木沐梓      更新:2023-05-11 18:18      字数:6368
  万鹄望着他的背影, 咬了咬牙, 可惜对方早已跑得没影了。官府的人擒住了没来得及撤走的西风寨匪徒, 又派人先将伤员带回城中安置, 其余人留下来带走尸体。许多马车破坏严重, 倒在路中央,万鹄带人清点一遍,忽然有人来报,不见了大公子的影子。万鹄心中一沉,连忙前去查看,果真万鸿乘坐的那辆马车也损毁严重,车里的人下落不明,也不知是方才先一步躲去了其他地方,还是叫西风寨那群人带走了。万鸿腿脚不便,要是前者应当走不远,要是后者这麻烦可就大了。万鹄心中懊恼,这两个兄长今日一个接一个的出了岔子,他回去怎么跟卫灵竹交代?一想到这儿,他咬咬牙翻身上了一匹马,同身旁的人吩咐了几句,自己则拍马朝着前头追去。苍茫夜色转眼间已经笼罩在山间,四周景物晦暗不明。万鹄骑马走在山道中,到了一处岔道口,见此处马蹄印凌乱,于是下马查看。他踩着石子走到一处草丛外,忽的从草丛里传出一个黑影,瞬间将他拖到了草丛里。万鹄来不及反应,只能剧烈挣扎起来,背后那人像是认出了他,手中力道一松,很快松开了手肘。差点叫人勒断了脖子的少年翻了个身剧烈咳嗽起来,一口气还没喘匀,便听草丛里的那人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这声音非常熟悉,万鹄抬起头才发现这人竟是闻玉。“咳咳……这话该我问你,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那群黑衣人呢?”“这种地方他们还想追的上我?”闻玉不以为然地回答道,她从小在山林间长大,一躲进林子简直如鱼得水。万鹄摸着脖子没好气道:“你没遇到我二哥吗?”“什么意思?”闻玉眉头一挑,就听他说:“你走不久,他就骑马追过去了,我以为他去找你了。”“我没遇见他。”闻玉将信将疑,“他不会武功,追上来干什么?”这我哪儿知道。万鹄心想,他想起卫嘉玉刚才那张冷得能杀人的脸,迟疑片刻才道:“……他好像很担心你。”从城门到西郊码头只有一条路,按理说二人在路上错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几个官兵押送着擒住的西风寨盗匪,正准备将人带回衙门,忽然听见大路尽头一阵马蹄声,刚离开不久的两人又骑马赶了回来。闻玉没等马完全停下,就已经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几步冲到几人面前,随手提起路边一个西风寨的水匪便往一旁的林子里拎去。负责看守的官兵大惊,忙要上前阻拦,却见万鹄先一步拦在了他们前头,笑道:“几位在这儿稍坐,我那姐姐只去一边单独问上几句话,一会儿就好。”他到底是万学义的儿子,通常情况下,众人也愿意给他几分薄面,于是几人相互看了一眼,这才慢慢吞吞地说道:“那可快着点,小公子也不要叫我们几个为难。”万鹄满口答应,勉强将这几个官爷安抚好了,这才追去了林子里。这回西风寨半路拦轿本为了劫闻玉回去报三蛇岭的仇,结果反倒中了官府的埋伏,见了她自然没有好脸色,万鹄进林子的时候,正听那盗匪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放狠话道:“除非你将我放了,否则休想从我嘴里套出一句话来!”万鹄心中一跳,生怕闻玉这就答应了他,不知为什么,他莫名相信眼前的女子干得出为了找到卫嘉玉私放人犯的事情。好在他还没来及上前阻止,就听闻玉道:“你以为我是来找你谈条件的?”那男人扯着唇角阴阳怪气道:“落在你们官府手上算我倒霉,你有本事就杀了老子。”见他这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样子,闻玉二话不说先卸了他两条胳膊,男子闷哼一声,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疼出一头冷汗,费了好大力气才没叫自己叫出声来。闻玉见状冷笑一声,她抽出袖刀,一手将他的脑袋按在了地上,随即手起刀落,转眼间挑断了对方的手筋。林子里的惨叫声响彻天际,听得林子外的几个官兵都不由悚然一惊,有人想进去看看情况,却叫身旁的人拦住了:“再等等,里头一个万家少爷,一个姑娘家,应当也不至于闹出人命。”林中握着刀的女子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杀你?你想得倒美。”万鹄也没想到她下手如此狠辣,白着脸站着一旁,一时间竟不敢走到近前。只看见地上的男人疼得直不起腰,如同一条死狗一般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又叫女子拎起衣领,一下掼到树上。“你有没有听过庖丁解牛?”女子握着刀,拿刀尖在他身上比划了几下,不疾不徐道,“我过去在山里打猎,每次带着猎物回来,都要自己拿刀将尸体剖开,把皮毛剥下来,把内脏清理干净,再把肉切分好了,才能拿去卖。”她一双眼睛盯着他,忽然冲他笑了一笑。她这一笑灿如春花,本该是叫人心驰荡漾的美人,此时在这男子眼中却与地府修罗没什么两样,叫他遍体生寒,说不出话来。果然下一瞬间,那把青色短刀就已经刺穿了他的琵琶骨,将他钉在了树上。鲜血随着惨叫声一起迸溅出来,万鹄站在不远处,叫那一声惨叫吓得差点没站住,刚要上前拦一拦,就见闻玉已经干脆利落地卸了对方的下巴,那声才刚出口的惨叫声便瞬间消失在了空气里。男子看着她的目光已是又惧又惊,闻玉却丝毫没有心软的迹象,反倒将扎进他肉里的刀子搅了一下,眼见着那人脸上终于血色尽失,一副快要痛昏过去的样子:“我最后问你一次,”她冷着眉眼,满身煞气,话里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你要是不说,这林子外还有不少你们西风寨的人,我一个个拖过来问,我就不信个个都这么嘴硬,总能问出我想知道的。”那男人叫她卸了下巴,口不能言,像是终于意识到她方才说的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口中呜咽着不知在说什么。“说点我爱听的,不然我保证这是你最后一次用这条舌头说话。”女子说完这句话,终于又将他下巴又安了回去。“我……我说……”·夜色降临,坐卧岭西面两个人影穿过茂密的山林,万鹄跟在女子身后,想起刚才那一幕还是心有余悸:“你以前真是打猎的?”闻玉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她心里记挂着卫嘉玉的安全,无心搭理他,二人按着那男人说的找到一片竹林,弃了马往坡上跑。万鹄不死心,又问:“刚才那人要还是不肯说,你真的会割他舌头?”闻玉奇怪道:“我刚才杀人你都不怕,我说要割他舌头你就怕了?”她今日杀意冲天,一身邪气,活脱脱一个杀胚。万鹄疑心今晚卫嘉玉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能单枪匹马屠了整个西风寨。倒是闻玉像是到了这儿才发现他竟跟来了,不由古怪地看他一眼:“你跟来干什么?”万鹄瞪着她,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乐意,你管得着吗?”说起这个,他又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愤愤不平道:“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这么多人跟着我们来了,我姐姐岂不是也有危险?”闻玉道:“你二哥一早就已经调派了九宗在金陵的人手负责护送万雁,她这会儿比你安全多了。”卫嘉玉不会武功,平时也很少下山。这次是回家探亲,因此门中并没有安排其他弟子同行保护。谁成想这一趟探亲,不但卷入了姑苏无妄寺的命案,还遇见了金陵水匪。自从那天出门发现有人跟踪之后,他就联系了在金陵可用的人手,不过这次假意送亲已有官府同行,便将那些人派去保护万雁,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此地竟还有其他人马黄雀在后,这才出了纰漏。万鹄一听是九宗的人跟着护送,一颗心放下一半。但他因为这个又想起刚才在半路上的事情,脸上神情忽然间有些变幻莫测,过了片刻才咬着牙问道:“……刚才你在马车里,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闻玉起先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但很快又想起了出事前他在轿子旁边对“万雁”说的那番话。万鹄见她神色一顿,便知道她必然是回想起来了,脸色越发难看:“你当时为什么不说?”万鹄一想到自己说了什么,又想到她当时竟然还装模作样的假装万雁应了一声,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闻玉大概也感受到了他的难堪,于是沉默片刻之后,回答道:“我已经忘了。”她这话敷衍得就连小孩子都不能相信,万鹄气恼道:“你骗谁呢!”“你希望我记得吗?”闻玉面无表情地问。身旁的男子瞬间噎住,终于彻底闭上了嘴。两人抄近路爬上山坡,果然就瞧见下面黑黝黝的一片隐隐有水声,下面似乎是一条河,而这西风寨就藏在这河滩上游,几十艘大船停在丛林深处,如同一座坐落在山中的移动堡垒。附近支流众多,有什么风吹草动,大船只管换个地方躲避,难怪官府一直无法掌握山寨的具体位置。闻玉循着火光朝下头看去,见大船四周都有人放哨把守,但河滩底下有个废弃的船坞,刚才那男人果然没有骗她,从这船坞底下走只要小心着些,就能避开船上人的耳目,悄悄混进船上。但这船上少说也有几百人,要是卫嘉玉当真被这群西风寨的人掳走,关在这里头,凭她一个人如何能带着他顺利出来?她稍稍沉吟片刻,很快下了决断。闻玉转头与万鹄打了个手势,少年稍稍犹豫这才靠了过去,便听她说:“把你身上的剑给我。”万鹄一怔:“你要我的剑干什么?”闻玉道:“你骑马下山去绕山帮找蛟龙堂堂主卞海,要他带上人手走水路来这儿,西风寨今天刚和官府打完一场硬仗,趁这个机会正是报当日三蛇岭之仇的大好机会。”万鹄没想到她竟想去绕山帮搬救兵,不免有些迟疑:“他们要是不肯来要怎么办?”“你带着我的剑去,报我的名字,卞海不会不来。”如今此地只有他们两个,闻玉虽不放心但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托付,她从身后解下闻道交给他,万鹄却没有立即伸手去接。他长这么大没叫人这么郑重其事地托付过,万学义总说他整日游手好闲,什么事情交给他能叫人放心。他那时候总不服气,觉得是他们看轻了他,但如今闻玉肯信他,又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时,他才发现万学义说得不错,事到临头,他确实对自己没了信心。“我……可我还想见我姐姐一面,她……我还没和她道别……”他脑子里一团浆糊,下意识就想推脱,说到一半又觉得懊恼,讪讪住嘴。谁知闻玉听了虽有些失望,但却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既然这样,你骑马下山将这柄剑交给一个可托付的,劳他去跑这一趟,送亲的队伍这会儿还没走远,你追上去也还来得及。”她瞧着坡下的大船,不愿再多耽误时间,与他交换了随身的佩剑,便朝着山下掠去。万鹄站在坡上,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握着手中沉甸甸的闻道,深吸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终于猛地扭头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第60章 第六晚·怨憎会(三)岸边停着数十艘大船, 闻玉从船坞悄悄潜入果真没有惊动任何人。可这么多艘船,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卫嘉玉。正当她打算抓个船上的人拖到暗处逼问一番时,忽然听见底下的船舱里, 发出一点轻微的响动。闻玉避开守卫走到下面的船舱,掀开木板见下面似乎是个货仓, 她顺着楼梯下去, 角落里果然有人, 躲在木梯下听见头顶的动静吓了一跳, 闻玉眼疾手快地翻过栏杆一下落在对方跟前,在她发出声音之前, 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今晚寨子里不少人跟着高龙去拦万家的车队, 不少人负伤回来, 如今都在船上休息, 因此船上的守卫也比平时松懈不少。闻玉确定没惊动上头的人,低下头一看, 不由得愣住了:“时春?”女子一双眼睛又惊又怕地眨了眨,但认出她后, 又露出了惊喜的神色。闻玉看了眼周围,见她附近还有几个被捆了手脚昏倒在一旁的万家丫鬟, 看样子都是叫西风寨掳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在这儿?”闻玉替她解开绳子,时春揉揉手腕, 委屈道:“今天大公子给大小姐送嫁, 他腿脚不便, 我原本是派来伺候他的。谁成想路上遇见了那群劫匪, 我们几个原本是想掩护大公子逃命, 结果半路还是叫西风寨那群人给捉住了, 就带到了这儿来。”闻玉听说万鸿也被抓来了,但这货舱里却不见他的踪影,于是问道:“他叫人带去哪儿了?”“我不知道,我一睁眼就叫人带来这儿了。”时春苦着脸道,“我听他们说,这寨子里没有女人,弄死了可惜,不如把我们几个丫鬟先关起来。你说他们是什么意思,把我们关在这儿到底想干什么?”她年纪虽已不小,但心智与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没什么两样,闻玉一时语塞,只得说:“管他们什么意思,我带你出去就成。”“真的吗?你果然是来救我们的!”时春欣喜道,不过随即又发愁道,“不过我们走了,大公子要怎么办?”不单是万鸿,他要是被西风寨掳来这儿,那卫嘉玉也极有可能在着船上。闻玉问道:“他们暂时应该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害不害怕?你要是不怕,就先在这儿等我,我找到他后,立即回来找你好不好?”时春睁着一双大而透亮的眼睛看着她,忽然间笑了一笑:“我不怕,我相信你。”她又像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三两下解开来摊在手里。闻玉定睛一看,发现里面装着几只柿饼,红彤彤的柿饼上撒着一层雪白的糖霜,虽已经有些被压坏了,但依然还是被保存得很好:“这是我做的柿饼,分你一个,你吃了好有力气去救人。”闻玉想起第一回 在江月阁见到她的时候,她瞧着院子里的柿子树便说过要做柿饼吃,没想到她果真做了带出来,不由得微微一笑,替她将布包重新包好:“我不吃,你自己留着,饿了就吃一个,柿饼吃完之前,我一定回来救你们。”她说完这句话,又有些不放心,于是从身上取出袖刀,一并交给她:“你拿着这个,我不在的时候可以用来防身。”时春一愣:“你把刀给我了,你自己怎么办?”闻玉叫她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剑:“我还有剑,不用担心。”·卫嘉玉从昏迷中醒来前,梦见了一点旧时在卫家见到父母相处的情形。自打他有记忆以来,闻朔已经是一个严肃而寡言的父亲了,他几乎从不出门,整日只待在一方小院里。有一次卫灵竹出远门回来受了伤,只在家休养几天,又准备出去。闻朔和她起了争执,连着两天二人在一个屋子里谁也不理谁。卫嘉玉小心翼翼地看着吵架的父母,不知道如何是好。半夜他睡梦中迷迷糊糊之际,听见院里传来声音,等他推门走到屋外,才发现院里有人舞剑。月下舞剑之人身姿矫若惊龙,下一柄长剑清辉万千,如风在他手中,任意来去。卫嘉玉站在门后不由看得出神,他第一次知道父亲有这样好的身手。卫灵竹不知何时出现在廊柱后,在卫嘉玉发现她时,将手指放在唇边朝他轻轻摇了摇头。她看着院内舞剑的男子,唇角微扬,目光中有细碎的光芒。第二天卫嘉玉早起时,卫灵竹已经不在了。这叫他一时间有点分不清昨晚究竟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个梦。于是他在饭桌上试探着问闻朔自己能否跟他学武。闻朔愣了愣,他看着满怀期望地注视着自己的男孩,目光有些复杂。他告诉他读书习字也能叫他走出去见识广阔天地,不必非得习武。“不要叫你娘为难。”最后,他摸了摸男孩低下去的头,这样说道。卫嘉玉醒时耳边有风声,他睁开眼才发现眼前蒙着一层黑布。屋子里应当还有其他人,因为很快他就听见另一头的角落里发出了一点声响。有人朝他走了过来,脚步声一深一浅,等那人走到他面前扯下他眼前的布条时,卫嘉玉已经渐渐镇定了下来。城外的山路上他没追上闻玉,只找到了她扔在路边的马。马绳被人好端端的系在路边的树上,可见它的主人离开时尚还从容。闻玉从小在山间长大,一旦进了林子,那群黑衣人要想找到她也不容易。想通这一层,卫嘉玉像是总算放下心来,牵着马准备折回去。可惜没走多远,便遇见了叫人撵得七零八落的西风寨……但没想到,万鸿也会在这儿,且与他关在了一起。相较于他的狼狈,万鸿看上去比他好上许多,起码衣衫还算整洁,手上也并不如他那样被捆上绳索,卫嘉玉看着他,淡声道:“你勾结了西风寨?”万鸿听这一问,不由微微皱眉,嫌恶道:“我还不至于为了你搭上自己,连累我跟着被关到这种地方。”他高临下地瞧着卫嘉玉这副受制于人的模样,又冷笑一声,“不过看你如今这个样子,这一趟倒也值了。”他这话不像说谎,以万鸿的性子,他会为了报复万鹄叫人将他去德兴赌坊的事情泄露给西风寨,却不会叫自己跟着一块身陷险境。卫嘉玉转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处的环境,这是一个高高的塔楼,应当是个哨塔。万鸿腿上有伤,就凭他一个人没法从哨塔上下去,那群人大约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才敢放心把他丢在这儿,而未给他手脚捆上绳索。哨塔四周是一片漆黑的夜色,底下隐隐传来水声。水声?卫嘉玉脑海中浮现出金陵城外的西郊地形图,这附近有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