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面对近在咫尺的仿佛是另一个自己的脸，黎清怎么瞧怎么觉得怪异。

  沉默了下，她忍不住开口：“我只是有点困了，但没到困得走不动路的地步，没必要……”

  然而黎澈却不管她说什么，双手稳稳地将她打横抱着，那与黎清同样纤细的手臂却仿佛蕴含了惊人的能量似的。

  似乎察觉到来自怀里的视线，黎澈脸庞微微偏转回看了她一眼，而后目视前方：“不用那么惊讶，父亲大人说让我务必替他照顾好你。”

  黎清：“……”

  “抓紧了，马上就到了。”

  黎澈所说的“马上”，还真就是它的字面意思。

  眨眼之间他们来到一幢老式楼前。

  路灯晦暗，低矮又破旧的房屋给人一种迟暮之感，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勉力维持着自己的生机，却又遭受不住岁月的侵蚀，就这样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独自喘息着。

  黎清望着它半隐在夜幕中的轮廓。虽然比起露宿街头肯定要强上许多，但空气中混合着的潮湿霉味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腐坏气息仍令她忍不住皱眉：“这里……”

  “几个月前我在这里意外发现了一个老头。”

  “那时他独自坐在藤椅上，安安静静地，已经走了好几天。”

  “无人收敛，亡灵被困在了这里，这栋楼也因此沾染上了他的气息。”

  仿佛能感知黎清的感受，黎澈情绪淡淡地给她解释。

  “他现在还在这里吗？”轻轻拍了下黎澈的手示意将自己放下，黎清站定后望着面前这栋老楼。

  “我把他带到了海里。”黎澈的嗓音听起来依旧淡漠。

  黎清点了点头：“嗯，也算有了长眠之地。”

  长眠？

  虽然很不敬，黎澈还是犹如看待傻子般地睨了她一眼。

  这一眼意味着什么黎清又何尝不清楚？

  或许那不是黎澈的本意，但在黎清看来，与其一个人在无人问津的房子里一点一点变得腐朽，一点一点面目全非，还不如以自己最完整最有尊严的姿态回归大海——

  科学家们不是一直说海洋是所有生命的起源吗?

  从海洋中诞生，又终归于海洋。

  生命从哪里开始，在哪里结束。

  可能是气氛不知不觉变得沉闷，连黎澈都感受到了黎清的异样。他轻轻抬起眼皮，将看过来。

  “你在想什么？”他问。

  “也没什么。”将自己的视线从老房子收回，黎清神色莫名地摇了摇头，又过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问黎澈道，“你说，人死后真的有灵存在吗？”

  在黎澈为数不多的与人类接触的经验之中，“人”这种生物好像对“死亡”格外忌讳。或许是因为他们看不到死亡后的世界，亦对无法探索的未知产生了莫大恐惧。

  他不清楚母亲大人对此的态度，不过想来身为人类，总归不会偏差到哪里去——或者说，至少还是在意的。

  因此沉默了下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过去：“如果回答‘有’，你怕是不怕？”

  “怕当然还是怕的。”黎清幽幽叹了口气。

  生在红旗下，本来是不信鬼神的。

  “不过一想到如果真的有灵存在，人死后可能会以灵的形式前往另一个世界，死亡并非终点，好像也就没那么怕了。”

  落到黎澈耳里，仿佛黎清在为自己的命运而担忧。

  心霎时沉了沉，黎澈的嗓音因销去了所有情绪而显出别样冷酷。

  “我不会让悲剧再次上演。”

  如果说刚才同黎澈所讲的那些只是单纯地有感而发，那么眼下黎澈目光之中再次流露出憎恨就完全在黎清的意料之外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或许她的死已在黎澈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焦躁、不安、恐惧、仇恨、疯狂……平常这些情绪随同烙印一起潜藏在黎澈心底的某个角落，可一旦感知到她对死亡产生了恐惧，如同遇到催化剂一般，黎澈深埋于心底的各种负面情绪便会被一同激发。

  这时候黎清直接转移话题反而不是很好的选择。

  因为那样会让黎澈产生“她既不信我的承诺，也对未来没有信心，不如由我出手将所有的不安定因素全部抹去”不安的错觉。

  思及此，黎清顿时无比认真，双眼中只差写满了“真诚”。

  对黎澈持高度肯定道：“嗯，我也是这样相信着，我们一定能改写未来。不过——”

  话题又倏然一转。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养精蓄锐好好休息。走吧，我们上去。”

  前一秒还在那里信誓旦旦，并且如同长辈对待晚辈那样满脸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下一秒母亲大人便逃也似地转过身向着老楼快步走去。

  黎澈站在原地，眸中那“不择一切手段也要达到目的”的冰冷早已被一抹疑惑所取代。

  嗯……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

  但一时半会儿……好像却又说不上来……

  是自己的错觉么？

  ……

  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

  一脚踩下去便发出木板独有的刺耳“吱嘎”声的楼梯。

  还有年久失修，一摸上去直接错位断裂的楼梯扶手。

  在黎清看来，黎澈将落脚点选在这幢老楼或许有他的理由。

  比如身为人类社会的黑户，入住的时候不需要办理各种租房手续，也不用跟屋主人打招呼。

  再比如，房子长时间空置就意味着没人会关注这里。

  哪怕黎澈在这里释放天性、变回海里的模样，抑或兴致勃勃地研究着他的“拯救母亲大人之异己铲除计划”，都不会有不识相的人类来打搅他、抓捕他，甚至于把他这个非人的奇怪生物拉到研究所去做实验。

  至于水啊、电啊、煤气什么的，属于有的没的的身外之物，黎澈根本就不需要好吗！

  但黎清就不一样了——

  若说房间里没有电，至多是不能开灯，走路摸瞎着磕磕碰碰，这倒也没什么；手机充不了电，无非手机关机，等回到寝室再充就是。

  若说屋子里没有煤气，没法煮热乎乎的食物和热气腾腾的水，也算可以忍受。毕竟黎清本身也没那么娇贵，再过几小时就天亮了，扛一扛也就对付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