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作者:渔子酱酱      更新:2023-05-16 02:32      字数:4235
  拿定主意,顾栾轻手轻脚左躲右闪,绕过往来下人,最终在自己房门口站定。真是太不容易了。他风尘仆仆回家,既不能光明正大进家门得翻墙,进来后还跟做贼似的。顾栾深吸一口气,快速闪进房内,转身关门一气呵成。门关上的瞬间,他头皮像是被马蜂蜇了一样,开始发麻——四条视线落在他后背上。他僵硬的转身,顾连城好整以暇地端坐在桌前,高氏捏着手绢,心疼而哀怨地看着他。好么,怪不得大门一片空荡荡,他还在想高氏是不是根本没猜到他今天回家。原来老两口是在这儿等着呢。顾连城冷哼一声,嘲讽道:“你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不知道你心里会打什么小九九?跟姓墨的玩儿的很开吧,听说关系都好到跟你回京了?”顾栾心里直叫不好。墨无砚反皇,尤其是恨皇后,起个名字要叫“落凤馆”,最爱听的故事是“落凤坡”,菜要吃泡椒凤爪,梦里都是把崔含霁的脑袋砍下来烧了给苏慕菱上坟。他也恨皇室,所以两人一拍即合。而顾连城最怕他怀有异心。要是被人知道了,马上就能给扣上“谋反”的帽子,直接要诛九族的,所以一直怕他跟墨无砚来往。“爹,我……”“孩子刚回来你一直骂他干什么劲!”高氏看不惯顾连城一上来就要教训人的架子——她才不管什么墨无砚墨有砚的,顾栾能平安回来才是最大的。谋反?让他自己谋去吧!“阿栾啊,你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啊!听说你们又是掉洞又是落水的,还被火烧、被狼追着咬!南岭那破地方就出不了什么好事儿!”说着说着,她又怨起来:“你一跑到时落了个自在,知不知道我每日在家过成什么样子!一副心肝儿被放在火上烤!明明不知你在外过的如何,吃饱了穿暖了没,还要在外人面前装的高高兴兴!”顾栾从她怀抱里挣脱出来,避重就轻:“我不是留了字条么。”“那也算?你怎么不叫邻居家的狗来跟我说呢!”“那狗说的话您也听不懂啊……”“哼,就是被姚桉带过去的!”高氏的思维很跳跃,前一秒还涕泪涟涟,后一秒就能火冒三丈,“她就是怕到了之后没人撑腰,非要你跟去!什么人呐这是,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本来还想着给她爹提携提携,现在一看,做梦!”她拉住顾栾的袖子,“咱们马上和离。反正婚也成过了,皇帝也满意了。给她在朝中通关系花钱买了官,咱们也算对她姚桉仁至义尽……”顾栾被她吵的头疼。高氏的毛病,自己儿子永远没错,错的都是别人。就算他在外面被小石子绊倒摔跤,高氏也能脑补出小石子长了腿爬到他脚下的画面。“您怪她干什么,是我要跟去的。”顾栾说着,瞥了一眼顾连城,还是先打算把墨无砚有关的事情解决了,“我去找人,有点事儿,是借了她外派的由头。”言外之意,他无缘无故去南岭不是为了找什么人,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事儿,纯粹是因为离不开夫君。合情合理。听了这话,高氏又要嚎开。她一开始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顾连城简直怕了她了,“见也见到了,也知道他平安了,也不会再往外乱跑了,你也得有个度啊你,他二十好几了你还把他当小孩子。你看他想你吗,你看他听你说话吗,除了嫌你唠叨他还有什么时候想着你?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白眼狼,顾栾赶紧道:“娘,我想吃你做的白糖糕。别人做的不好吃,只想吃你做的。”高氏出嫁前是家里的大小姐,出嫁后又被顾连城惯着,是真正从小娇气到大的,白糖糕是她唯一会做的吃食。听顾栾这么说,高氏气瞬间消了一半。跟儿子的胃比起来,到底是不是姚星潼哄顾栾去的南岭就不显得这么重要了。书房里只剩父子俩。气氛一下子凉了下来。两人对视了一阵,同时开口。“你是不是跟姚桉摊牌了?”“爹,有件事我要向您坦白。”第55章 .55父子谈罪女姚桉女扮男装混入朝廷……两人俱是愣了一瞬, 又双双陷入沉寂。看顾栾的表情,顾连成目光一沉。事已至此,顾栾也再懒得装下去了, 心想反正今天这事儿必须得说开了,与其一点点铺垫再抽丝剥茧, 不如快刀斩乱麻。“是。我跟她坦白了。我是男扮女装。”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结果,顾连成还是气的捏碎了手中茶盏。少许碎瓷片扎进他手掌,一滴滴滴下血来。血珠落到乌红的桌面上,看不真切。“混账!给我跪下!”顾栾原本是站着的, 听了这句爆喝, 目光在屋中快速扫过,然后一屁股坐到书案另一头的太师椅上。他倒是没做出吊儿郎当的神态来气顾连成, 而是一脸正色,平静地跟顾连成对视。原本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 现在却忽然不紧张了,顾连成又是随手抓过一只茶盏, 往顾栾身后的墙壁砸去。茶盏应声而碎, 墙面留下一滩炸开的水渍。“你娘说的没错,你就是被她迷了眼了!从小我怎么教你的!忍,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无论身边何人相伴皆保持本我方能成大事!不过与她成了亲就把事情和盘托出, 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以为这是什么罪!我、你娘、我们顾家上上下下, 脑袋都挂在你那张嘴上!我之前只道你是玩心重了些, 大事面前还是能拎的清楚的,没想到你竟这般不知轻重!”他气急了,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笔、墨、镇纸……全都往顾栾身上招呼。又不舍得真砸, 大部分都越过顾栾到地上。“爹,你让我保持的,不是本我。”顾栾淡淡道。顾连成的手一时僵在半空。“我不喜欢女装,更不想女装,这些年我的小打小闹还少吗,每一次都是我想脱掉这身裙子,可你跟娘从来没注意到。”顾栾把落到他身上的几支毛笔轻轻放回桌上。有支毛笔上沾了墨,把他腰间挂着的荷包弄得污脏。一柄胖乎乎的剑,顾栾记得清楚,这是大婚前夜,姚星潼拿来给他做道歉礼物的。“爹,咱们父子一场,也算是彼此都知根知底。你跟娘为了保住我费了多大功夫,我都看在眼里,没你们我铁定还没记事就在宫里透心凉了,这会儿坟头草都得有一丈高——夸张了,小娃娃的尸体养不了这么高的草。这事儿先说到这儿,我什么意思,您懂了就成。您不喜欢听废话,我就不在这事儿上跟您多叨叨。”“您比娘懂理,姚星潼是什么样的人,不消我说,您自己心里也一清二楚,之前皇后那次,您一直对她心里有愧吧。我跟她一块儿出生入死过,信任她,知道她不会往外说,两人现在在一块儿也落的轻松自在。这次南岭之行,我们跟韩大人一块儿被关在山洞里,他也知道了。”“还有,墨无砚清楚我们家的情况。他很感谢您当时带兵搅乱的那一下,说他只想给苏贵妃报仇,并不像牵连其他人,会把我从这事儿上摘出去的。为了避嫌,他这次来京城也是跟我们错开几天,从另一条道儿上来的。”顾连成听的两眼发黑。认真分析、讲起道理来的顾栾是最难搞得。还不如胡搅蛮缠泼皮无赖,他还能把他打服。现在这情形,他说也说不过。因为他这些年来,也越来越心虚。他有时候会忍不住自责,想是不是这一切的开端都源于自己那一跪,才让皇帝永远赢了他一头,进而得以步步相逼。毕竟,任谁看着自己的儿子整日委委屈屈所在女装里,被人喊一辈子小姐,还要委身于一个男人,都不会感到骄傲的。不是说“生当作人杰”么。顾栾是有当“人杰”的天分的,可自从他被迫穿上裙子,描眉化妆开始,这机会就永远地逝去了。明明刚开始他跟高氏走的很稳,渐渐的,变得力不从心,不住地回头看,一遍遍怀疑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又只能安慰自己,这样是对的,只有这样顾栾才能活下去。“爹,就跟您当时愿意为了我跟娘弃武从文放弃一切一样,我想待姚星潼好,想给她应有的身份。我们二人情投意合,许了一生一世的愿,您要是想棒打鸳鸯,那也得先从我开刀。当然,您要是愿意真心接纳她,咱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一致对外的。把那窝里斗精力拿去对付外人,不是更好?”啰哩巴嗦一长段说完,顾栾口干舌燥。除了损人骂人的时候他能一口气不带重样的,像这样认认真真讲理说这么长还是头一遭。重话、轻话、道理、耍横能讲的他都讲了。他相信,大家都是男人,顾连成是能理解的,顶多是时间长短的问题。难缠的其实是高氏。所以他要先从顾连成下手。那样再去说服高氏,就会简单很多,姚星潼日后的婆媳关系也不至于太难过。顾连成憋了半天没有说话。可一张脸倒是缤纷至极,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黑,最后变成现在的铁青色。顾栾霎时有些心虚。顾连成年纪在那儿放着,从军时期养成的暴脾气还会时不时出来耍耍威风,他真怕自己一不留神把亲爹气死了。那他的罪可就大了。所以顾栾瞬间又矮下身去,歪头巴巴地瞅顾连成,盯着看他是不是有翻白眼的迹象。“爹,您,您没事儿吧?”顾连成被他这一声喊的回过神,看顾栾的眼神仿佛洪水猛兽。顾栾心底一凉。应该不至于一点也不能接受吧,难不成顾连成没他想的这么开明?气的胡子都在发抖。顾连成哆哆嗦嗦开口,“你,你居然成了断袖?”此言一出,顾栾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是他的锅。方才想说的话太多,又难免紧张,说着说着,竟把姚星潼女扮男装的事儿给漏了。他讪笑着,搓搓手,“爹,忘了跟您说了,星潼她,其实是女儿身。”***皇帝陈元基正在批奏折。有太监进去通报,没一会儿出来,说皇上让他们进去。姚星潼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催眠。韩子赋是满汉全席,她只是一颗小白菜,藏在盘子下面,皇帝一定看不到她的。陈元基已经把桌面收拾整齐,端坐着,脸上挂一点点笑。他四十出头的年纪,鬓角生了许多白发,兴许是日夜操劳,又有疑心病所致。长相算是周正,眉宇间不显戾气,耳垂奇大——姚星潼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耳垂。本以为能害的顾连成断腿的人会有多么凶神恶煞,见过才知道,也不过是两个眼一张嘴,时间倒退二十年说不定还能在京城美男子排行榜上占个位置。姚星潼松了半口气。平心而论,陈元基不是昏君,也算不上暴君。他不随意发动战争,与周遭小国关系称得上友好,登基以来从未实行过苛税,每年科举选出的人才也都像模像样,更没有干过为色失魂不早朝的事儿。但他爱疑神疑鬼,尤其喜欢卸磨杀驴。顾连成断腿的具体原因姚星潼至今不清楚,不过她隐隐约约能猜到,顾连成多半是陈元基第一批过完河拆了的桥。她随韩子赋行过礼,自动往后退了一步,把自己伪装成一颗不会说话的小白菜。陈元基果然先抓着韩子赋问了。他问了许多细节,重点放在他们如何发现山匪,又如何逃脱上。虽然王巡抚早已提前回京述职,不过他毕竟没有亲身经历,也没有参与救援,很多地方说不清楚。想要详细的陈述,还是要问当事人。韩子赋一五一十答了。他故意掠过了墨无砚的参与,只说是公仪明的人出力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