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好多人，到处都是人......”

  乌压压的一片。

  “别乱跑，还没到你出场。”

  从后台冒出脑袋的我被妆娘小姐拉了回去。

  “我突然想起我对一定数量的人类过敏......”

  “哈，哈，哈。”

  笑得好敷衍。

  这就是一般少女对策我的方式吗？只要微笑就行了。

  正式进场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10点在主舞台开始表演活动。我没想到的是，活动的主持居然是老叶。这家伙似乎在圈内有不少人气，不得不感慨宅圈对变态的巨大包容力。

  表演的前半是嘉宾炒热气氛。连续几首知名度超高的歌，让会场中用声浪打起了节拍。想着这两个大叔真的能把这么多名人请来，我的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于是沉浸在舞台音响震动的空气中，我自己也在后台不自禁的跟唱了几段。

  演唱告一段落，中间是与嘉宾的互动环节。这次的嘉宾也有我的偶像，我当然不能放过这样的环节。然而当我从后台伸头窥探，台下聚拢的大量人头给了我极大冲击。

  舞台边缘亮着一排泛光灯，晃眼的光线让人难以看清台下。唯独只有黑色的人头格外显眼，透过光线，我所看到的就是一堆挤在一起不时发生无规则运动的黑色圆形物体——宛如吃得太撑的无面怪。

  我们有这么大的号召力吗？我们人气这么高的吗？

  不一定，这其中也有单纯来参加漫展，或者某个嘉宾的粉丝。等到我们登台时，不知道留在场下的人还剩多少。

  不过人少一点，我也能轻松一些。要是有人在台下带头怼我，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能跳下去揍他吧。

  话再说回来，真有观众在我们登场时离场，我可能还是会感到失落。就算我不失落，我的那些主播们也一定会。

  矛盾、纠结，想了一阵后，我咬着牙明确自己的觉悟。

  ——干就完了！

  不管台下的情况是怎么样，这个舞台是我们自己搞出来的，就算是一个人没有，就算台下骂声一片，我们还是要按照预定流程走完！

  “你的表情真是丰富。”

  “啊！”

  原来妆娘小姐一直在旁边观察我，有点害羞啊。

  “别想太多。大家也没对你有多少期待，放轻松就行。”

  “您太会安慰人了，谢谢啊。”

  对于我的感谢，妆娘小姐似乎很受用的点点头。

  “你不是连发言稿都没有吗？意思是只要你上去露个面，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

  话题无法继续，聊天聊死了。

  “其实吧，我还经常看你们的直播。”妆娘小姐话锋一转，“关于你的事我也听过不少。”

  “诶？难道是我的粉丝？”

  咋办？好像更紧张了。

  早知道就好好表现了，身为粉丝看到偶像那么多丑态一定很受打击吧。

  “不是。”

  “哦......”

  “要说的话，我看得最多的是诗子。”

  “原来是那边的人啊。”

  “没有啦。我是喜欢诗子的直率。那样的性格，很令人憧憬吧？”

  “啊哈哈，也许吧......”

  “别那么消沉嘛，要再来颗糖吗？”

  “谢了，我不喜欢吃甜食。”

  哎......不小心说了个天大的谎话。

  “你和西西的恋爱，也让人想为你们应援。”

  “诶？真的？”

  “当然是真的！毕竟敢公开恋情，面对各种压力也不妥协，这样的情侣还是很稀有的吧。想看你们修成正果。”

  “唔！谢、谢谢！结婚请帖会给你也发一份的！”

  糟糕。

  现在我超害羞。

  坐椅子上腿都抖个不停。

  想笑，但是现在笑出来一定是变态一样的傻笑。最好的应对方式是矜持平静，但我都知道我的脸一定红得不得了。

  “呼呼呼~”

  妆娘小姐发出阵意味深长的笑声。

  “总之，不要有太多压力，喜欢你们的人并不少。再加上我的妆，今天的常小雷是Perfect！”

  “哦哦！”

  “准备好上场了吗？”

  “准备好了！”

  “那就......”

  “我还是先去尿个尿吧，刚才好像漏了点。”

  “嗯，我要把这件事写进博客！”

  “你是不是黑粉啊？！”

  *

  “加油！”

  被不讲理的推到台上，回过头，是妆娘小姐竖起大拇指的笑脸。

  终于还是到这一刻了，我再一次要在复数的陌生人面前展示自己。并不是以前那被讨厌也无所谓的情况，现在，我需要得到这些人的认同。

  收回目光，看向舞台，故作正经的老叶侧过身在等待我，灯光漫过的台下是人头死寂的汪洋。

  灯光亮得我有些睁不开眼，我仿佛又回到了加美董事会的会议室。和那次一样，我再一次在做自己不擅长也不情愿的事，而且这一次没有可靠的灰大人，我唯一得到的只是一句来自陌生人的鼓励。

  这里不是资本家的会议室，这是我们的舞台。

  我闭上眼，嗅着空气中焦躁的气味。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我的身上只有一条单薄的毛毯。我无可安放的羞耻心在隐隐作祟，我可以装出洒脱豁达，但是我无法欺骗自己卑劣的自尊心。

  到底，我是在害怕什么？我是在和什么战斗？

  “呼——”

  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我迈开脚步，向舞台中心走去。

  “才想起怎么走路？脑袋短路了？”

  老叶把话筒向我递来。

  我接过话筒，“没什么，只是思考了一下人与宇宙的关系。”

  “这位嘉宾——不对，算不上嘉宾，毕竟是本次漫展的主办之一——总之就是红毛怪，明明快30岁了还是中二病的红毛怪，来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老叶语速飞快的念完词后，摊开手指向我。

  我皱着眉盯了他一眼，抬起手中的话筒。

  “我想说两点：一，我最讨厌别人叫我红毛怪，我的这头红发，是源自红龙之血的传承，是龙血之气的象征，是我从师父那里得到的，我最宝贵的荣誉；二，我确实快30岁了，但是我不认为我是中二病，准确的说我只是偏向唯心主义，再加上是个理想主义者，所以偶尔会有一些与现实脱节的举动。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强调，我不是中二病！

  “中二病只会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而我所在的幻想，是真实存在的。”

  台下稀稀落落的响起掌声。

  我没想到还有人鼓掌，有点惊讶。

  “好了，那我就重新介绍下自己。”单手抚胸，做了个在另一个世界经常做的骑士礼，“优利卡神教第十圣骑士，血骑士雷霆。师从‘红血剑圣’嘉尔·红叶，现任南大陆调查官，接受神官西莉亚管理。在这个世界以‘常小雷’为名进行活动。”

  台下又响起掌声，比刚才激烈了些，中间还有“中二病完全体”的叫好。

  按照安排这里是老叶讲话，看到他打算说话时，我拉着他手把他话筒按了下去。

  “再说一遍我不是中二病，我是有唯心主义偏好的理想主义者！”

  台下发出了一阵起哄声。

  我用力干咳两声。

  “我想重申一遍，我是个对生活很认真的人。我可是认真到在来到这个台上都进行了一番对人生意义的深入思考。”

  嘘声四起。

  “我说真的。”

  隔了一阵。

  “真的是真的。”

  台下才渐渐平静。

  “一开始我真的是非常紧张，退缩的理由一瞬间就找了几十个。我一直觉得自己不适合做这些，我不喜欢抛头露面，不喜欢和陌生人交往，遇到漂亮的异性我甚至不敢直视对方。我总是有强烈的羞耻感，但是始终找不到缘由。”

  停下话，我换了口气。

  “只是逃避和退缩，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原因。这一次迫不得已站在这里，在清醒的状态接受羞耻的冲刷，我倒是意外的找到了我一直以来自卑和羞耻的源头。

  “原来是这么简单，完全没有我预想的复杂。我一直无法确定，始终心怀不安的就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我这样的人真的能被人喜欢吗？”

  我轻轻吐出气。

  “找到问题，回答就很简单了。”

  视线穿过泛光灯，尽管还是模糊一片，我却依稀见到许多熟悉面孔。

  “我这样的人，当然能被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