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老师上来劝道：“两位家长，后台这人来人往的，你们要有什么事不如出去说吧，叫孩子听了多不好！”梁飞英也不客气道：“田晓雯，有什么你冲我来，咱俩的恩恩怨怨别牵扯到孩子身上！”田晓雯无话可说，心知自己再闹下去恐怕就真成了笑话，但就这么走了又未免太窝囊。正犹豫着，齐老师走了过来，“李蕾妈妈，我正要去找你呢！李蕾摔伤了，我给她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我看最好还是带她去医院看看！”总算有台阶下了。田晓雯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瞪了梁飞英一眼，跟着齐老师匆匆离去了。梁笑听梁飞英那么一说，知道自己是受了无妄之灾，只觉一阵无语，田晓雯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了，怎么能无耻，斗不过大人，就冲小孩子泄愤？她下意识看向周彦琛，发现他死死盯着田晓雯离去的方向，眼底里透着阴鸷和沉郁，竟是让她一时感到陌生。梁笑眨了下眼，周彦琛却正好收回视线，转而冲他露出了一个纯良的微笑来，然后在笔记本上又写道：【我快要上台了，等会见】。梁笑点了下头，目送着周彦琛离开，忍不住怀疑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是一个错觉。“手腕疼吗？”头顶传来梁飞英关切的声音。梁笑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小孩子的皮肤嫩，再加上她肤色格外的白，田晓雯抓过的地方指印还没有消失，看起来十分刺目。但其实是不痛的，她摇了摇头。梁飞英却还是一脸心疼地帮她轻揉着手腕，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是妈妈不好，让你受委屈了。”梁笑倒不会心思狭隘到因为一个脑残而去迁怒于她，说自己没事。梁飞英却还一脸关切地看着她，这让梁笑感觉怪不自在的。上辈子不管是娇滴滴的白莲花，还是心口不一的绿茶，这些人设她信手拈来，脸皮算是比城墙还厚了，没想到重活一世，明明有着小孩子的外表做伪装，却反而吃不消梁飞英一个关爱的眼神。梁笑默默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移开视线眼不见为净。梁飞英心想到底是孩子，无缘无故被人挑刺肯定会委屈的，便顺手搂住梁笑的肩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田阿姨以前也为难过你吗？”见女儿抬起头，梁飞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不要怕，告诉妈妈，妈妈不在的这段日子里，田阿姨和蕾蕾有没有欺负过你？”这一点，梁笑还真不好说，因为这辈子周围的一切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她还没有相关的记忆。梁笑回想上辈子的种种，再加上对田晓雯的了解，便说道：“李蕾说我是没爹疼没娘要的孩子，田阿姨以前还跟姥姥说，你去外面培训是只图自己快活，不管姥姥和我的死活！”这都是发生在上辈子的事，她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发生过，也不管梁飞英会不会去求证，她就是要让梁飞英知道，自私和任性只会给一家人带来伤害。这话的潜台词，其实就是让梁飞英考虑到姥姥和她，放弃去海城的决定。如果是上辈子，梁笑肯定不会浪费这个口舌，但这一次她却不吐不快，甚至还抱有一丝希望，觉得梁飞英能把这话听进去。虽然她并不想管梁飞英的私事，更不在乎她跟谁去结婚，但她不能让姥姥因此难过伤心，更不希望让养育她的重担再落到姥姥一个人身上。梁飞英却沉默起来，她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一时间眉头紧锁，最后发出一声长叹。“都是妈妈不好，以后不会再有人这么说了！”她抬头抚了抚梁笑的头顶，“妈妈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回到观众席，梁笑还是没能琢磨明白梁飞英最后那句话的含义。这到底是准备留下来，还是要带她一起去海城？后台人来人往，梁笑也不好再追问了，当时她还看到梁飞英的眼角有一闪而过的泪光，一时也问不出口来。就这么纠结着，舞台的帷幕再次拉开，五年1班的节目要开始了。正如梁笑所知道的那样，这是一段民族舞蹈，进行表演的全是女孩子，根本没有周彦琛的身影。随着乐曲到达尾声，舞蹈也落下了帷幕。在热烈的掌声中，主持人重新回到了舞台上，播报下一个节目。“下面有请五年1班带来第二个节目，周彦琛同学演讲《我的爸爸》……”梁飞英惊讶道：“怎么是这个题目？”梁笑也怔住了，目光紧盯着舞台的方向。舞台上的灯光暗了下来，一道瘦弱的身影缓缓走到了舞台中间，紧跟着聚光灯打在了他稚嫩的脸庞上。第15章 015“我的爸爸，是一个杀人犯。”清澈的嗓音在剧院的音响中响起。周彦琛的神色一片平静，台下却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头顶是刺目的灯光，周彦琛看不清那些人的神情，音响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啸叫，他将高出自己一截的话筒拿下，退后了一步。“我无比期望着没有人会知道这一点，可是爸爸被抓的那天，警察叔叔把我家围得密不透风，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们唾骂着，诅咒着，用看臭虫一样的眼光看着爸爸和我，班上的同学用铅笔扎我，在我的桌子上吐口水，坐在后面的同学用脚踹我……”“我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后来，我知道了，因为他们觉得我未来会变成和我爸爸一样的人。”说到这里，整个剧院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上的少年，那目光不只有同情，有愤怒，也有质疑。周彦琛抬起头来，语调忽然拔高：“但其实，我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我的爸爸脾气很差，他总是动不动就打人，我们全家都是他的出气筒。妈妈受不了他，很早就离开了，是奶奶把我一手养大。”“警察叔叔说，我的爸爸之所以会杀人，是因为他被最好的朋友骗了，他被骗去吃了一些不好的东西，并且为此花光了所有的钱，他走投无路了。”“爸爸被抓后，奶奶一直在哭，她说是她不好，生出了一个杀人犯，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但奶奶却又不断地告诉我，我没有错，因为我没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更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父母，她要我好好长大，做一个好人，不要像我爸爸那样。”“我拼命地点头，可是奶奶看不见了，她哭得眼睛瞎了。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定，我一定要当个好人，我不会再让我奶奶自责和难过……”“这就是关于我爸爸的故事，我无法选择我的爸爸是谁，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成为一个和他完全不同的人。”话音落下，舞台上的少年深深地鞠了个躬，“我的演讲完毕了，谢谢大家！”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震撼之中。关于周彦琛父亲的这起案子，在场的人多少有所耳闻，因为这就发生在他们的身边。一名瘾君子将毒贩全家杀光，在之后尝试自杀时却被警方逮捕。可笑的是，瘾君子和毒贩曾经是最好的朋友。最开始没人知道真相，犯人被抓时神志不清，所有人都以为是精神病患者的无差别袭击，使得人们陷入了恐慌，以至于传出各种各样的谣言。而等到真相大白时，谣言已经传开了，也没有人再去纠正。要不是周彦琛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把这一切说出来，只怕没人会去关心真相是如何，也不会知道身为杀人犯的儿子，会遭受怎样不平等的待遇。正如周彦琛所说，谁也没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梁飞英这段时间也去打听过周彦琛父亲的事，在得知真相时，她对周彦琛的身世十分同情，却没有选择告诉梁笑。因为在她看来梁笑还太小，可能无法理解这件案子的真相意味着什么，正如周彦琛的那些同学，即使知道了案情的真相，也不会停止对他的排挤与欺凌。所以，这些事必须说给成年人听，成年人的行为会间接影响到那些孩子。梁飞英本来打算趁着家长会的时候，去五年1班为周彦琛说几句话，让他们对孩子多一分宽容，不要赶尽杀绝。因为在打听中她还得知周彦琛和失明的奶奶相依为命，虽然有亲戚的援助，但依然过得十分拮据，转学恐怕会给这祖孙两带来更大的经济压力。梁飞英也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始行动，周彦琛居然已经用更好的方式，让所有人都了解到了事实的真相，从而进行反思。她忍不住问起梁笑，“这个主意，是不是老师给小周出的？”梁笑却摇了摇头，“不可能吧。”因为周彦琛的这篇演讲稿，她很早之前就见过了。周彦琛天天跟着她上下学，然后拿笔记本和她交流，她当时注意到有其他页面透过来的字迹，标题就是《我的爸爸》。她对这几个字眼印象深刻，却没往更深处去想，以为是老师要求写关于爸爸的日记。这说明，这篇演讲稿完完全全是周彦琛自己写的。后来，她还看到周彦琛频繁出入校长办公室，想必就是为了能在校庆上演讲这篇稿子。以她对周彦琛班主任的了解，那是个思想有些顽固的老师，对周彦琛一点也不关心，又怎么会给他出这样的主意呢？当然，这些也只是猜测，真相如何只有问了周彦琛才知道。尽管舞台上已经开始下一个节目了，剧院里还在议论纷纷，人们还沉浸在少年的演讲之中。无数人为之动容，还有人因为周彦琛这悲惨的经历而当场落下泪来。总而言之，这场杀人案件不过是一场悲剧，世人应该警醒，却不应该把过错归结到一个孩子身上。而只要有了这样的意识，那些曾经发生在周彦琛身上的不平等待遇，也会自然而然地受到制约。但是，有一个杀人犯作为父亲，这绝对不是一件值得宣扬的事。周彦琛把这件事拿出来公开演讲，就等同于把自己的伤口一点一点地撕扯开来，其中的痛苦与煎熬只有他自己知道。梁笑也有些疑惑，她很清楚上辈子根本没有这一场演讲，难道是因为她和周彦琛的结识，让周彦琛提早发现了自己不受欢迎的根本原因，因此导致蝴蝶效应，让他走向了和上辈子截然不同的命运？这么看来，他未来会不会成为渣男可就很难说了。不过，事情的变化往往受各种因素的影响，光靠这些她也没法分析出什么靠谱的结果来。而且她转念一想，梁飞英要去海城的事情已经够让她烦恼的了，还关心这些干嘛，不是早就决定了要跟周彦琛保持距离的吗？到了下午三点左右，校庆正式结束了，学校发放了电影票，家长们可以带着孩子去附近看电影，不想去的也可以直接回家，等晚上再来参加家长会就可以了。梁笑显然是不想去看电影的，作为一个未来人，大部分优秀老电影她早就看过了。梁飞英倒是挺想去看电影的，不过梁笑没兴趣，她也只能作罢，转而提议说要去吃牛排。梁笑今天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刚才从剧院里走出来，还有其他班的学生家长认出梁笑，冲梁飞英夸奖说梁笑唱歌好听，让人印象深刻。梁飞英心里肯定是有些得意的，说什么也想要好好庆祝一下。刚巧这附近开了一家西餐厅，刚才就听家长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她想到梁笑还没吃过牛排，就想着带她去尝个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