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疑心
作者:发达的泪腺      更新:2023-05-21 01:37      字数:3183
  ==第二十六章疑心==停灵最后一日, 下了今年第一场雪。雪落又密又急,天将明时,亭台楼阁便已裹上银装。大地覆了厚厚一层白, 宫人们手提羊角灯, 走路时发出咯吱咯吱声响。皇帝辍朝成服, 后宫嫔妃宫人皆着缟素, 序立举哀,目送寿棺挪于城外安厝。寿安宫这场丧事, 可谓是办盛大又体面。这几天,楚太后因悲恸过度忽然犯了头疾, 晌午一过,后宫众人及长宁公主都要去慈宁宫问安。一众宫妃来到慈宁宫前殿, 章公公笑道:“各位娘娘稍等,太后刚起, 容奴才去通报一声。”温度骤降, 风一起, 已是彻骨寒。吹得身上素缟啪啪作响。未几,章公公走过来, 笑道:“各位娘娘跟奴才来吧。”甫一进殿, 就闻到了一股药香。楚太后靠在紫檀嵌玉桃果纹宝座扶手上, 先喊了一句“都赐座”,随后朝长宁长公主伸手道:“长宁啊,你快到哀家身边来, 快过来。”萧琏妤缓步走过去,坐下, 拢了拢衣裳, 柔声道:“太后身子可好些了?”说罢, 她用帕子捂住嘴,低头咳了两声。她神色憔悴,乌黑头发垂落在脸颊,衬得格外惹人怜惜。楚太后怜爱地看着她道:“哀家这头疾是老毛病了,没多大事,到是你,这才多大年纪,怎就坏了身子骨?眼下成蓉走了,你心怕是又要再伤一回,这可如何是好?”成蓉,乃是孙太妃名讳。萧琏妤柔声道:“长宁无碍,劳太后记挂。”“怎会无碍?”楚太后拉过长宁手,对章公公道:“去叫宁院正过来,给公主请个平安脉。”此话一出,众人虽面色不改,但心里却都清楚,这是太后压不住疑心了。她疑心长宁长公主根本没病。宁晟否匆匆赶来,额间挂着虚虚汗珠。后宫太医,一向最是难做。明哲保身难,兼顾各宫势力更难。不然太医院院正也不会在短短两朝,换了十九位。宁晟否将帕子搭在长宁长公主手腕上,须臾过后,道:“回太后,这脉象……”楚太后道:“你直说便是。”得了话,宁晟否实话道:“正所谓久病必虚,久病必瘀,殿下这身子,确实是伤了元气。”楚太后蹙眉道:“那……可有什么法子?”宁晟否道:“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依微臣看,还是得慢慢调,急不得。”萧琏妤垂眸道:“都怪长宁身子太弱,叫太后担心了。”楚太后感叹道:“担心你是应当,哀家与成蓉情谊与旁人不同,我们在这深宫做了几十年伴,如今她一走,哀家连个说贴心话人都没了。”闻言,萧琏妤心里一紧,连忙道:“太后说这是哪儿话,这宫里头,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孝敬您。”话锋瞬间转给了后宫诸妃。分位低不敢开口,分位高面面相窥。最后还是柳妃带头道:“是啊,太后若是不嫌臣妾嘴笨,臣妾愿意日日来慈宁宫陪您说话。”其余人应声道:“是啊,是啊。”“好、好。”楚太后笑了一下,转头又对长宁长公主道:“长宁,她们都肯来陪哀家,那你呢,你是大周公主,难不成还要一辈子住在骊山?”骊山。薛妃饮茶手一顿,抬头凝视这位长宁长公主。再一次想到三年前。三年前,苏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抄家夺爵圣旨一落,她兄长薛襄阳便亲自带人闯进大理寺,摘了苏淮安乌纱帽。按大周律法,苏淮安应被处以凌迟之行,以平民心。陛下御驾亲征前留下原话是:在没审出苏景北人在何处前,暂且留苏淮安一条命,至于怎么审,全交由刑部和兵部定夺。叛国,那是碎骨头都不觉得可惜罪名。苏淮安虽被吊着一口气,可在牢狱里被审讯了数月,历经十几道酷刑,别说跑,便是连走都难。谁也料不到,三年前八月十五,狱内会忽然起火。而就在灭火间隙,苏淮安凭空消失了。丢了朝廷重犯,兵部和刑部心急如焚,封锁城门后,又以搜寻敌国奸细为由,将公主府翻了个底朝天。可还是没找到苏淮安影子。经此,长宁长公主大受刺激,自称身体不适,非要搬去骊山别苑住一段时日。薛襄阳不放心,便亲自护送长宁长公主上了骊山。直到陛下班师回朝,他才回到京城。薛襄阳给她消息是——苏淮安不可能在骊山。薛澜怡至今也想不通,那等关头,除了用情至深长公主,还有谁敢接应苏淮安?又是齐国细作吗?可若是细作所为,那长宁长公主又为何要在骊山别苑一住就是三年?整整三年,直到太妃病死她才肯下山。难道真是为情所困,要修养身体?萧琏妤又咳了几声,道:“长宁自知任性,若非有太后和陛下护着,怕是早就被人戳脊梁骨了。”太后怒其不争地看着她。萧琏妤摇了摇太后手臂,道:“太后就再容长宁一段时日吧。”楚太后道:“成蓉走前,最放心不下便是你,很多事你自己不想着,哀家还得替你想着,到明年春日,不能再拖了,明白吗?”萧琏妤柔声道:“都听太后。”从慈宁宫出来后,萧琏妤和秦婈一同来到寿安宫偏殿。太妃虽然走了,但皇长子却还住在偏殿中,皇帝尚未开口让任何人抚养萧韫。秦婈走入暖阁,只见萧韫趴在桌案上,整个人蔫蔫,也不开口说话。看到秦婈后,才打起三两分精神。秦婈问他:“今日,可用膳了?”萧韫摇头。秦婈捏了捏他手心,“那我喂你,好不好?”萧韫犹豫了一下,点头。不一会儿功夫,袁嬷嬷就端着食盒走了进来。里面放着一碗温热米糊。袁嬷嬷道:“大皇子虽然聪慧,但到底只有三岁多,突然见不着太妃,他心里急,奴婢怕他上火,便只拿了米糊过来。”秦婈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嬷嬷。”秦婈用勺子搅了搅,匀着舀起,放到他嘴边,道:“来,张嘴。”方才在冷着一张脸小皇子,立马乖乖张嘴。秦婈喂一口,他吞一口。咽下去便又张开。乖得仿佛不是一个人。袁嬷嬷在一旁笑了下,缓缓道:“眼下也就您说话他还听,方才奴婢伺候大皇子用膳,他说什么都不肯吃,这米糊都热了第三碗了。”萧韫似不满袁嬷嬷当着秦婈面说这些,如水洗葡萄般黑眼珠,泛起了哀怨神情。袁嬷嬷立马道:“好好好,奴婢不说了。”秦婈盯着萧韫嘴角残羹,替他擦了擦,认真道:“我若是不过来,你也得好好吃饭,不能饿着,要听嬷嬷话,知道吗?”萧韫道:“不能……留在这儿吗?”说到这,秦婈眸光不由一暗。她如今身份,不过是四品婕妤,无母家依靠,更无所谓帝王宠爱。那男人来她屋里就只顾着睡觉,他到底怎么想,她根本猜不透。偏生她还不能问。只要萧韫一日不到她身边来,她就一日放不下这颗心。秦婈深吸一口气,同小皇子道:“韫儿若想我了,可以同嬷嬷说,只要我能过来,一定过来,嗯?”长宁长公主看着秦婈出神。母妃走后,整个后宫都在为皇长子去处慌神。这位秦婕妤近水楼台先得月,韫儿又如此依赖她,只要肯多花些“心思”,便可占尽先机。三两岁孩子最是容易糊弄,想让他主动开口跟皇兄要人,也不是没可能。然而这位秦婕妤都没有。若非眼前人只有十六岁,她怕是真要以为,她皇嫂回来了。思及此,她又想起了皇兄昨日眼中藏不住慌乱。不由感叹,这皇宫里,还真是人人都有秘密。秦婈还是如往常一般,于申时离开寿安宫。景阳宫正殿。明月高悬,透过乳白窗纸,照四下里如笼轻纱。秦婈正反复思忖着今日太后和长宁对话,就听一阵熟悉脚步声,由远及近,橐橐而来。她立马起身相迎,福礼问安。玄色织锦行袍横在她眼前,等了好半晌,他都没开口说话。他行至桌案旁,撩袍坐下,才沉声道了一句平身。秦婈起身道:“多谢陛下。”萧聿道:“过来给朕倒杯茶。”萧聿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每一个动作,从方才起身,到眼下斟茶,秦婈十分敏锐地察觉出他今日不对劲来。故而一个动作,都格外小心。用膳、饮茶,走路姿势,都是她同四月现学,绝不会出差错。男人面不改色,但攥着扳指手却越来越紧,刚抿了口茶,便开口说乏了。秦婈以为他这是要歇息了。可还没等她上前伺候他更衣,这男人便先一步熄灭了烛火。四下骤暗,秦婈脚步一顿。却听他道:“过来,替朕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