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太妃
作者:发达的泪腺      更新:2023-05-21 01:37      字数:3382
  ==第二十五章太妃==萧韫小声道:“这是, 姑姑吗?”大皇子有哑疾,这是阖宫上下默认事,眼下突然开了口,众人自然是惊舌桥不下。殿中央小太监手腕一抖, 差点没将江南烟雨图掉在地上。楚太后用余光扫过面容平静皇帝和秦婕妤, 暗暗攥紧了手上佛珠。心中了然,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怪不得太妃那般护着她, 怪不得皇帝会封她为婕妤。楚太后看向太妃, 若无其事道:“韫儿这是……”孙太妃颔首道:“他这两日也不知怎么了,居然肯开口了, 臣妾正要跟您说这事, 就被大皇子抢了先。”瞧瞧,这便是太妃说话本事。“居然肯开口。”和“居然开了口。”这两句话截然不同。太妃意思是:大皇子从前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想说。楚太后了然一笑,“这是好事、好事。”后宫嫔妃们看萧韫眼神彻底变了。她们心里一清二楚, 皇长子若无哑疾,那便是另一番天地。萧聿对盛公公道:“给长公主赐座。”长宁长公主坐到太妃身侧,一抬头,刚好同秦婈对上眼, 她杏眸瞪圆,咳了两声道:“皇嫂?”对这种反应, 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太妃拽住长宁袖口, 低头耳语了几句, 长宁低声道:“可这也……”太像了。家宴继续进行, 听琴观舞, 其乐融融。萧聿时不时就要看秦婈一眼, 目光坦荡露骨, 可谓是丝毫不避讳。在众人炙热注视下,秦婈垂眸看着碗里桂鱼,犹豫半晌,到底还是伸了筷子。一口接着一口,给皇帝心都吃碎了。散席之前,太妃突然又咳了起来,长宁长公主低头看着太妃死死攥在手里帕子,眼眶倏然一红。亥时一刻,寿安宫内。太医院院宁晟否给太妃诊过脉,长宁泪珠子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她跪坐在太妃身边道,颤着嗓子道:“此番若非皇兄叫我回来,母妃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太妃看着她道:“阿妤。”太妃抬手抚着她脸,柔声道:“阿妤,人或早或晚,都得走这么一遭。”是人都有。长宁长公主一直摇头,她将头埋在太妃膝盖上,含着哭腔道:“可您给我信上,明明不是这样说,阿妤还没在母妃身边尽孝……”太妃拍了拍她背,笑话她:“还尽孝呢,我只盼你别闯下大祸。”长宁抬眸道:“母妃放心,我心里有数。”“你在骊山,还好吗?”长宁点头,“自然好,骊山青山绿水环绕,女儿病已好了许多。”太妃看着自家小公主眼睛,忽然悲上心头。这是先帝最疼爱小女儿,真正天之骄女,她或嗔或怒,或喜或悲,都带着女儿家独有娇憨,绝不该是今日这般。即便掩饰再好,可岁月带来所有磨难,都会在脸上留下不可抹去痕迹。她曾以为她小公主会一生无忧,直到她遇见苏淮安。太妃低头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先帝一双儿女,都栽在了苏家兄妹手上。这几日寿安宫闭了宫门,只有秦婈和长公主在里头伺候。长宁长公主恨不得不眠不休,太妃上吐下泻,她也不假于人手。太妃若是阖眼休息,她就在一旁睡下。可大家心里都知道,太妃身体半点没有好转。人身体有时候真是向心而生,倘若长宁不来,哪怕太妃生命无时无刻都在流逝,可总有一口气吊在那里。一旦等到想见人,也就失了那股力气。待长宁呼声渐匀,太妃睁开了眼睛,抬手去抚她长长头发。她眼前渐渐模糊,往事层层叠叠。她啊,出身低微,不过是宫中一个小小女官,可命运却喜欢捉弄她。那日春光葳蕤,她在御前伺候,忽地一双大手,抚上了她腰,问了她一句,“叫什么?”她曾恨极了那双手,可自打生下长宁,她又从不后悔,入这宫门一遭。十月十五,圆月高悬。孙太妃斜斜地靠在榻上,呼吸越来越弱,手中杯盏“哐”地一声落在地上。这是连喝水力气都没有了。长宁放下手中还未绣完里衣,连忙回头道:“母妃,我来,我来。”可这一回,太妃没有睁眼。萧韫莫名开始害怕,小手颤颤,回头便抱住了秦婈腿。秦婈蹲下身抱紧他道:“别怕。”袁嬷嬷捂住嘴,泪水浸湿眼眶,她转身掀起帘拢,对小太监道:“下去,准备吧。”皇帝很快从奉天门赶来,一进门,就看到了太妃双眼将阖未阖样子。便知是躲不过今日了。太妃历经两朝,这深宫几十年,真可谓是什么风雨都见过了,眼下面对生老病死,也多了几分旁人没有从容。毕竟她一生在乎人,都在这儿了。萧聿行至太妃身边,见她还欲起身,立即道:“太妃不必多礼。”也不知是人离世前都会有回光返照现象,还是真龙天子确实与旁人不同,萧聿来了后,太妃明显提了几分精神。萧聿低声道:“太妃有话,与朕直说便是,朕都应。”太妃看见萧聿,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小皇子。她知道,萧聿肯待她这般好,其实与永昌二十二年事脱不开关系。这件事,整个后宫,只有她和皇帝两个人知晓。永昌年间,奸佞当道,后宫干政,帝王滥恩无纪,不仅前朝乱成一片,后宫也是如此,皇帝若是宠谁,谁便有无上权利。那年得皇帝独宠孟妃就是最好例子。孟妃是江南一个歌姬,十四便喝了绝子汤,注定一生不会有子嗣,可大周是殉葬制,有宠无子嫔妃,大多都逃不过活着入土命运。历年历代,一向如此。自己没有子,那便只能夺子。于是家世不显,身下还有一子虞昭仪便成了孟妃眼中刺。孟妃专宠而妒,一边勾着皇帝魂,一边想尽办法霍乱后宫。她设了一个局。她买通膳食局女官给虞昭仪下毒,量微难查,只显风寒之状,太医姜字来每隔三日便会去咸福宫替虞昭仪诊脉,孟妃抓准机会,以太医与后妃生了私情为由,威胁虞昭仪认罪。这种子虚乌有事,经不住闹大,也经不住细查,要想动手,只能是一个“快”字。孟妃见虞昭仪不认,便趁夜色尚浓,亲自带着人,将一杯鹤顶红灌进了虞昭仪口中。而那夜,萧聿在。那年孙太妃还只是身份低微孙才人,住在虞昭仪所在偏殿,她先孟妃一步,将小皇子拉入衣柜中,用手捂住了他眼睛,同他说,“三郎,千万别出声。”能捂住眼睛,却堵不住耳朵。嘶吼声平息后,她手心里,是一窝眼泪,无声又无息。这件事,孙太妃二十年,从未对人提过。孙太妃很清楚,萧聿薄情不是没有缘由,他本就是后宫腥风血雨中长大,谁也不信。他三年不入后宫,除了心里挂念发妻,更多是不想让后宫嫔妃抚养萧韫。孙太妃慢慢呼吸,须臾过后,朝萧聿道:“当年事,是你父皇错,不是你错。”萧聿一怔,又点头道:“我知道。”萧聿看着太妃渐渐失了力气,郑重道:“朕保证,不论长宁日后犯下何错,朕都不会怪她。”太妃笑了一下,“陛下带韫儿出去吧,他还小,会怕,别沾了晦气。”萧聿喉结一动,转身将小皇子抱起来,萧韫趴在他父皇肩膀上,整个人都蔫了,又是一言不发。长宁长公主伏在榻边,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坠,哭一会儿,就要喊一句阿娘,太妃就跟着“嗯”一声,。就是一声比一声弱。到了这个份上了,便是神仙也拉不回来。太妃瞳孔渐渐涣散,弥留之际,她将目光投向秦婈。她蹙了蹙眉,又松开,道:“阿菱……”众人皆知,太妃是不会这么唤秦婕妤,这句“阿菱”显然是看错了人。秦婈缓步走过去,跪在太妃身侧,道:“臣妾在。”太妃忽然笑了一下,眼泪也顺着眼角流下,喃喃道:“原来、原来。”秦婈握着太妃手,又靠近了一些。太妃笑道:“原来韫儿没说错啊,你确实,没有那颗痣……”说罢,太妃缓缓阖上了眼睛。秦婈瞳孔一缩,深吸一口气道:“太妃!”长宁双手死死攥住太妃衣裳,哭喊道:“阿娘!!”太妃走那一刻,寿安宫上上下下以额触地,长跪不起。小太监念完时辰,萧聿怀里小皇子忽然扑腾了起来,他泣不成声,话语乱成一片,“父皇、父皇,太妃,妃……”萧聿用手掌抚着儿子背脊。小孩子背脊很薄,他甚至可以抚到他颤抖心脏。七日之后。寿安宫白色幔帐高高挂起,长宁长公主一身素衣,跪在地上,眼眶通红,整个人冷静了许多。萧聿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她肩膀,道:“准备何时从骊山搬回来?”“皇兄再给我些时间吧。”长宁低头道。萧聿点点头道:“行,由你,有事就同朕说。”眼下后妃都在寿安宫举哀,长宁却盯着一旁秦婈蹙眉,萧聿顺着她目光道:“看什么呢?”长宁道:“我在想母妃临终前说那句话。”萧聿道:“太妃说什么了?”长宁疑惑道:“皇兄能看到秦婕妤下巴上痣吗?”萧聿无奈地点下头,“自然能。”长宁蹙眉道:“那母妃为何说要说她没有呢?”萧聿背脊一僵,道:“你说什么?”